凛冬来临,本该杂草丛生的道路两旁,只剩下了枯萎焦黄的草根。虽然整个沧州境内没有被朱温的军队肆虐到,但是藩王割据依旧民不聊生,很多户人家只得放弃自己世世代代守护的土地,出去谋取自己的生存之道。
道路的尽头,有三个人影缓缓前行,正是李悬壶一行人,他们从沧州城出发,与苏傲寒一路相伴,准备前往乾符县。
“师父,还有多久才能到啊?”花椒有气无力地说着,此时的花椒背着一袋行李,正耷拉着脑袋,拖着步伐,跟在李悬壶的身后。
“快了快了。”
“师父你一路上说了多少遍‘快了’,可是我已经快走不动啦!”
“咱们这不是要赶路嘛,你这样的速度等到了乾符县,年都过完啦!”看着自己徒弟的惫懒样子,李悬壶也很是头疼。蔡公子说的江湖盛会在年前就会结束,而现在已经是接近年关了,却还没有到乾符县,不免令他有些着急。
“那要是到了那边真的能像师父说的那样大把银钱?”很显然,花椒在听到师父说道“大把银钱”时,精神也为之一振,说话间,原本佝偻着的腰身也挺拔起来,逐渐显露出少女特有的气质来。
“那是自然,你也跟师父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见过我什么时候空手而归过?”面对徒弟的疑问,李悬壶也有些洋洋自得。
“那不是上次在风马渡口那回,师父你……”
“住嘴!不肖之徒,有这个力气废话不如说帮师傅背一背行李,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道。”
“可是……我身上已经有一个包袱了啊,而且我的包袱比师父的还要大……要不咱俩换换?”
“师门不幸啊!怎么当初就收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李悬壶气急败坏。
“是我‘徒门’不幸才是!”花椒“哼”了一声。
“唉。”李悬壶叹了一口气,拿自己这个徒弟一点办法都没有,每次吵嘴偏偏又吵不赢她,搞得自己这个师父一点面子都没有,真的是气人。
一旁的苏傲寒听着师徒俩的对话,微笑不语。这一路走来,这样的对话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了,每次都是李悬壶败下阵来,花椒的聪明伶俐,让这一路上的欢快添色不少,便是苏傲寒也对这个小姑娘心生欢喜。
“应该快了,我们这一路赶来,跟我们相同方向的行人越来越多,想必是快到了。”苏傲寒开口说道。
“哎哟!”花椒突然一拍脑袋,“那不就是说那些跑到我们前面去的人都是去往乾符县的?那我们不是已经落后啦!”
说完,便要一路往前跑去,中途还不忘回头对着李悬壶喊道:“师父快一点!再晚这银子可就要都被别人挣去啦!”
面对自己徒弟突然地精力十足,李悬壶与苏傲寒对视一眼,尴尬地摇了摇头。
苏傲寒却笑着说道:“花椒姑娘心性烂漫,李兄把她照顾的很好啊。”
李悬壶苦笑道:“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我也是无意中捡到了她,那会儿还尚在襁褓,我便一人将其拉扯大,这一路走来,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啊。”
“心性豁达,乐在其中。即便像李兄说的这般,在花椒姑娘身上也看不到丝毫阴霾,光这份心性,已经是超过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了。”
“若真如苏兄所说这般,希望她长大后也能如此吧。”
“有李兄在,自是不难。”苏傲寒笑道。
“哪里哪里。”李悬壶也笑着答道。
乾符县本来是沧州背面的一座小城,因为在僖宗皇帝乾符元年的时候,原本叫鲁城县的此地东北方向发现了大量的野谷水稻,当地人都把它叫做“圣米”。僖宗皇帝听闻之后,大喜过望,命人将这些“圣米”尽数割下,用来救济灾民,并在第二年的时候,把“鲁城县”改名叫做了“乾符县”,并将那片野谷水稻生长之地赐名“圣恩场”。但是奇怪的是第二年的时候,原本长有千顷谷稻的地方却再也没有长出来,慢慢的,“圣恩场”也便成了一处荒地。
可今年同样出现了奇怪的情形,原本已经成为荒地的“圣恩场”,在明明已是入冬时节,却长出了半人高的谷稻,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谷稻都只有茎秆,没有谷穗。紧接着,便传出了距离乾符县不远处的项王山庄里,出现了宝贝。
“听说项王山庄里的那个宝贝,是一个用黄金打造的头盔,足足有二十斤重!”
“二十斤?那能戴的了吗?”
“你傻啊!有二十斤的黄金你戴到头上啊!”
“说的也是。嘿嘿嘿。”
“你傻笑个屁啊,好像这头盔已经戴到你头上了。”
“啊?没有啊。”
“嘿,说你傻你是真傻啊,难怪叫你二狗傻子。”
“嘿嘿嘿。”
此时乾符县的一家酒肆里面,正坐着李悬壶三人。听到门口那两个乾符县的住户谈话,花椒叹了口气说道:“这已经是今天听到的第四个说法了,不知道这个什么山庄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
“花椒你说这个宝贝真的是二十斤重的黄金啊?”李悬壶眼神飘忽对花椒说道。
“怎么可能!”花椒白了自己师父一眼,“师傅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对于自己的这个师父,花椒还是不能小看他。
“怎么可能!”李悬壶忽地坐直了身体,“你师父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会被这种小儿科唬骗到?”
看着师父一本正经的样子,花椒无奈叹了口气。
李悬壶一旁看到,弹了花椒一个脑瓜崩,怒道:“又装‘小大人’!”
花椒“哎哟”一声抱着头,回头瞪向自己的师父。
李悬壶也是不甘示弱,两人就这么互相瞪着,苏傲寒独自坐在一边喝着酒,一言不发。
从酒肆里面出来,一行人准备去找落脚地方,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小小的乾符县已经不知不觉涌入了大批的江湖人士。三人一路碰壁,小镇上的几家客栈均已经住满了人。
李悬壶不死心,最后跑回去想要试一试,本来李悬壶死皮赖脸,耍起无赖,想要老板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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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间,哪怕柴房也行,哪知道老板说柴房也有人住了,双方纠缠不已,最后老板实在受不了了,又看花椒这个小姑娘实在可怜,便为李悬壶指了一条明路,但是老板说那个地方老板很古怪,一般本地人都不太愿意过去,至于李悬壶他们愿不愿意,能不能住,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老板也不再多管。
得知还有住的地方,花椒很是高兴,李悬壶也对自己的口才感到钦佩,一行三人便向着老板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客栈老板指的地方并不在乾符县中,三人向着县城东北方向行去,一直走到快要离开乾符县,终于在县城的一个边缘地带,找到了这间客栈。
站在客栈门口,李悬壶只想回头找到那个老板理论一番,虽然自己确实是有点死皮赖脸了,但是,这也不能成为他耍他们的理由!花椒本来还满怀期待,看到客栈,瞬间觉得自己宁愿睡在县城的大街上,可能还要安全一些,就连苏傲寒这般沉稳的人,此刻也禁不住嘴角有些抽搐。
这间所谓“客栈”,其实就是一间稍大一点的“棚子”,对,就是“棚子”。全部的构成就是几根简单的木柱加上茅草屋顶构成,最令人惊叹的是,已经是如此简单的结构构造,老板还颇具野心的分成了上下两层,李悬壶怀疑,这样的“客栈”不谈能否挡风遮雨,他们这一行三人住进去,会不会给这间风雨飘摇的小屋带来致命打击。这还不是重点,屋子简陋就算了,最关键的是门口的招牌上,赫然写着“殷冥客栈”四个大字!配合着这间白天依旧紧闭着的大门,以及门楹上的蛛网,只让人觉得有些“名副其实”。
李悬壶的脸已经黑了下来,转过身来就要离去。花椒回头问道:“师父,你要去哪里啊?”
“我去找住宿的地方。”李悬壶头也不回。
“可是那个老板说镇上已经没有地方了啊!”
“那我就睡在他家门口!”李悬壶大声说道。
苏傲寒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敲起了这间客栈的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探出来一张被头发覆盖着的脸,一旁的花椒看到此景,大叫一声赶快抱住了一旁的苏傲寒,眼睛闭了起来,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要吃我,我不好吃,吃我师父,他肉多。”
本准备离开的李悬壶闻声赶紧回过头来,却也是看到了这露出来的不人不鬼的场景,也是吓了一跳,但是听到花椒嘴里的念叨,顿时怒骂道:“不孝之徒,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拉你师父下水!”
倒是苏傲寒没有大惊小怪,只是一个迟疑,便缓过神来,毕竟他武功不算差,能够感受到门内之人的气机,于是拱手说道:“在下一行人途径贵宝地,眼见天色暗了下来,想要在此投宿一阵,不知贵地可还有地方?”
门内之人缓缓伸出一只手,慢慢拨开了覆盖在脸上的头发,露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五两银子。”中年男人缓缓开口道。
“五两!”本来将脸埋在苏傲寒身上的花椒一听立马抬起了头,“老板你也太黑了!”
兵荒马乱的时候,金钱往往要比平常时候贵的多,这五两银子可以说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了。
“五两一间。”那中年男人瞥了一眼花椒。
看着此人撇过来的目光,花椒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像是一只被狩猎的猛兽给盯上了的猎物,从头到脚有些发寒,就连脚都有些微微站不稳。
就在花椒觉得自己快要瘫下去的时候,李悬壶与苏傲寒双双挡在了中年男人与花椒之间。
苏傲寒开口说道:“五两就五两。”
“苏大侠!”花椒急得叫道。
苏傲寒却示意她不用多说。
门内之人见苏傲寒应允,点了点头,便开门侧身,苏傲寒先行一步,进入门中,紧随其后的李悬壶却是没有立即跟随,而是问道花椒有没有事情,花椒便将刚才的感受与师父说了,李悬壶安慰道只是受了惊吓,却是在花椒进门之后,站在原地,目光冷冷地看向中年男人的背影,那中年男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便回过头来,二人对视一眼,李悬壶抬脚走进了客栈。
客栈之内与外面可以说是同一个风格,即使是在白天,屋内也是一片黑暗,只有几点光柱从屋顶的茅草缝中漏了出来,以及在最里面的柜台上有一点如豆灯光。
待到三人全部走进屋内,老板拿起屋内唯一的一盏油灯,三人也在这时候看清了老板的样子。老板身材不算高大,也没有那么壮实,但是卷起的衣袖露出的一双宽大厚实的手,让人印象深刻,那是一双布满青筋的手,看上去颇有些可怖。
老板转头对三人说道:“跟我上楼看房间。”说罢,便上了楼梯。三人随即也踏着“吱吱呀呀”的楼梯上了二楼。
上楼之后,老板指了指相邻的三间房,花椒赶忙说道:“我们只要两间就可以了。”
苏傲寒刚准备开口,花椒接着说道:“苏叔叔,没事的,我跟师父住一块就可以了,反正我们行走江湖都是挤一个房间的。”
李悬壶附和着,嘴上也说着花椒这丫头终于也知道给师父省钱了,因他们这一路走来,大小开销基本都是苏傲寒在支撑着他们,李悬壶也说过这些先欠着苏傲寒,等到他们师徒在乾符县做到了买卖,自然就还给他,苏傲寒也是豪爽性格,便没有多说什么。
三人选好了房间,老板便转身离开,离开之时不忘提醒他们天黑之后就不可以再出门,否则一律不再接纳。花椒刚准备争执,李悬壶示意她回去房间。
房间之中,花椒抱怨道:“这间客栈也太恐怖了,这样的破地方不比咱们以前睡的荒庙里好多少,却这么贵,分明就是欺负我们外乡人!”
“算啦算啦,反正也不用我们出钱”李悬壶安慰道,“好歹我们也是住了下来了。”
“师父你傻啊!跟苏大侠借的钱不还是我们的钱嘛!”花椒急忙说道。
李悬壶笑了一下:“我知道啊,但这是师父跟苏大侠借的,又不是你借的,到时候要还的又不是你。”
花椒见自己师父说这样的话,说道:“那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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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借的不还是要我一起还嘛!这有什么区别啊!”花椒只是关注了李悬壶说的“谁借”,却没有在意李悬壶再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忽略的“钱”,更没有想那么多师父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觉得奇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李悬壶背过身去,看不清面容,整理着地上的地铺:“那你以后可要多听师傅的话才是。”
面对李悬壶这一莫名其妙的话,躺在床上的花椒翘着二郎腿,含糊道:“我什么时候不听师父的话了?”
李悬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天色将暗,隔壁苏傲寒来喊李悬壶师徒下楼去吃饭,三人便整理好自己的物品,随即走下楼来。
来到大堂,老板已经将店里面添了一盏油灯,此时正站在大堂里面的柜台后面,原本覆盖住脸面的长发也已经简单束了起来,露出与一般中年庄稼汉没什么两样的方脸,只一双眼睛犀利有光彩。
对于这个客栈老板,花椒是没有多少好感,坐下来之后便问道:“老板,那你这店里有什么吃的吗?”
老板一副懒得回答的样子说道:“咱小地方,店里有什么你就吃什么呗。”
“那你这店里有什么?”花椒看到这老板一副爱吃不吃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去后面看看。”说罢,老板便头也不回向着后院走去。
看到老板走进了后院,花椒环顾了一下四周,嘀咕道:“这么黑都舍不得多点两盏灯,这老板不仅古怪,还小气!”
不一会儿,老板便端着酒菜上来。三人一看,这家店虽然古怪,但是所上菜品俱是精致,虽然都是家常小菜,但是老板明显手艺出众,竟是做出了不一样的效果。
花椒本就在心底种下了“这家店是黑店”的种子,但在伸筷夹了一口秋葵后,顿时眼前一亮,赞道:“好吃啊!”
李悬壶与苏傲寒俱是伸筷尝了一下,也深觉可口。
“老板,没想到这客栈看起来不怎么样,菜却做的还行嘛。”花椒说道。
老板却也是懒得回话,只是“哼”了一声,将桌布搭在自己的肩上,回身进到柜台里去。
花椒此时只觉得菜品可口,对老板的行为便没有那么计较。
李悬壶与苏傲寒两人有酒下菜,更是觉得有滋有味,本来心中或是对这件客栈颇有微词,此刻也烟消云散。
“老板,你说你这么好的手艺,怎么这间客栈被你经营成这样?”李悬壶喝了一口酒,对着柜台里的客栈老板说道。
“怎么?我这客栈差了?”老板头也不抬道。
“不差不差,光凭这一手菜,便不差!”李悬壶大笑道,苏傲寒也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哼!算你们识货。”老板依旧是头也不抬。
“只是不知道为何要将这间客栈去这样一个名字?”李悬壶不解道。
“这名字怎么了?”老板抬起了头,一脸疑惑。
李悬壶没料到老板会这样回复,看样子老板对自己客栈的这个名字颇为满意,刚准备提醒老板的时候想起刚刚老板说过店里难得有客人来,想必是没有人提醒过了,依照这个老板的怪脾气,本来就不算是重镇的乾符县,自不会有什么人过来老板这里了,更不用说提醒老板了。
一想到这儿,李悬壶改口问道:“不知老板为何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我姓殷。”老板没好气的回答道,“自然客栈就叫这个了啊。”
“那老板你叫殷冥咯。”花椒闻言,心中暗道,难怪这老板的行为举止如此诡异,真的是名符其实了。
“我叫殷错!”老板白了这个小姑娘一眼。
“那你客栈为什么叫这个啊……”花椒嘴上说着,心里却嘀咕道:“那也跟殷冥半斤八两。”
老板自是听不到花椒的心声,没好气地说道:“你管我呢。”
平日里这种话只有自己对师父说过,还没人这么跟她说过,花椒就要继续跟这老板斗嘴,李悬壶却让她赶紧吃饭,吃完上楼早做休息,花椒只得把话咽回肚里。
三人吃饱喝足,便各自上楼进入到房间里去,准备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去乾符县上碰碰运气,苏傲寒也打算在此停留几日,便也决定明天跟着李悬壶师徒俩去镇上转转。
花椒一听苏傲寒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心里一阵高兴,本来她还害怕苏傲寒会留下他们继续往北,但是一听他要留下来,不知怎的,心里面便安定了下来,仿佛苏傲寒这人天生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这种感觉花椒也说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贪图这个苏大侠的银钱。
李悬壶在房间铺好地铺,躺了下来,花椒也在床上仰面躺着。
花椒开口问道:“师父,你说这个苏大侠跟着我们这么久,是不是有所图啊?”
黑暗中传来李悬壶没好气的声音:“图咱俩啥?图我的钱还是图你这个瘦丫头的色?”
“那他如果真的要有所图谋怎么办啊?”
“这个姓苏的,根据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一看手就知道是个用剑高手,说不定内功也很厉害,要是有所图,咱也打不过啊,咱就他图啥给啥呗。”
“哎呀,”花椒翻了个身朝着师父方向,对着黑乎乎的眼前说道:“那师父你说他到底是好是坏啊?”
李悬壶没有作声,片刻之后回答道:“师父也不知道他是好是坏,但是师父愿意相信他,你呢?”
“我也相信”花椒笑道。
师父笑了笑,说道:“早点睡吧,傻丫头,明早还要早起呢。”
花椒“噢”了一声,转过身去。
很快,房间只剩下师父绵长的呼吸声,花椒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上看不见却又实在看得见的夜色,想着师父说的话。师父自从来到了乾符县之后,就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了,花椒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想着跟师父以前的种种,想着苏大侠是好是坏,想着在乾符县捞到一大笔银子,想着想着,夜色也朦胧了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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