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光化二年,藩镇割据,军阀林立,时以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等势力最为庞大。
各藩王拥兵自重,骄扬跋扈,对于积弱的朝廷如若无视,朝廷对此亦无能为力,因而藩王之间时常因为种种矛盾大打出手,一时之间,神州大地狼烟四起,民不聊生。
此间争斗,又以“河朔三镇”最为激烈。
所谓“河朔三镇”,便是指范阳、成德、魏博三镇节度使,此三镇俱为河北道周边,此地物产丰饶,底蕴十足,每年税收供奉,几乎占据大唐半数之额,加之民风浑厚,果于战耕,因此连年纷争不断,三镇之间几无宁日。
随着降臣朱全忠在汴州的崛起,以及晋州李克用的沙陀兵骁勇善战,“河朔三镇”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强势,被夹杂在两股强势之间,进退两难,朝秦暮楚。
而无论是朱全忠,亦或是李克用,都在时刻向着如何将河北道这块肥肉纳入彀中,因此,河北大地上,战火弥漫,经年不息。
渝关,地处渝水之畔,为大唐东北军事重镇,故而朝廷在此设立渝关守捉,常年驻扎于此,而随着“河朔三镇”的作乱,渝关守捉也渐渐沦为了藩镇的禁脔,但作为连同北方的交通要道,渝关所起到的作用,却远远不止一座边关那么简单。
大唐包容并蓄,贞观、开元年间各路使臣纷纷朝拜,因而官路交通极其复杂,纵横交错在大唐版图之上如同蛛网,而这其中便带动起了商业的发展,各路商人纷纷来朝,携带着大量的新奇玩意儿,开拓着大唐子民的视野。
道路繁多,便衍生出发达的驿站系统,大唐的驿站系统很成熟,鼎盛时候号称“凡三十里置一驿,天下凡一千六百三十有九所。二百六十所水驿,一千二百九十七所陆驿,八十六所水陆相兼。”
这些驿站,星落在各条商路上面,如同细线串珠,形成了无与伦比的盛世大唐。
然而这一切,都在战火硝烟中逐渐消散。
烽火一起,任凭实力雄厚的商人,都会沦为军阀将军们的刀下鱼俎,累累财富,皆成为军中兵士出征讨伐的饷银罢了。
故而四通八达的商路也逐渐没落下去。
渝关也不例外。
行走在这条路上的商队越来越少,许多人要么因为害怕放弃事业,要么因为半路意外,再也出现不了,总之,原本繁华的驿馆四周,如今只剩下稀疏的民舍,唯有穿过其中的黄泥大道,还在宣示着过往的繁华。
“可惜了这一条坦然大道。”
驿馆之中,一位少年坐在青石圆桌前叹息道。
少年约莫二十岁,生的眉清目秀,衣着亦是十分考究,虽无黄白装饰,却也显得低调华贵,腰间一块貔貅青玉,更是令其气质添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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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老程虽未出过远门,但这渝关人来人往,他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一眼便看出少年的与众不同,故而少年一行虽未说什么,但在其踏入大门的那一刻,他便鞍前马后,照料有加。
可惜少年对此毫无表示,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这让原本想凭此得些赏钱的老程,心中也有些不快起来。
“庆哥儿你锦衣玉食,又何必为此感时伤怀?”少年身后,一青年公子正站立在驿馆院落中一株海棠身旁,抬头细细观望。
作为遍布大唐境内的海棠,原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这偏远边关,依旧可以见到这鲜艳盛开的花卉,属实令其有些好奇,这让他不禁想起了洛阳的金谷园,其中也是种满了海棠花。
“唉,你说,父亲为什么会让我过来这里?”少年答非所问,而是又叹了一口气,一对墨眉也皱了起来,如同夜色中的山峦。
“自然是为了庆哥儿以后能在卢家真正站立起来。”青年将手伸向海棠,似是要采下一朵来,却不料手指与粉白色花朵之间仍有一小段距离,他试着不踮起脚尖去碰,却怎么也碰不到,无奈只好放弃。
“家中两位哥哥都比我能干,为什么还要求我呢?”少年撑起胳膊,将脑袋放了上去,“而且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一旦都没有你说的这些江湖中的趣事儿让人提起兴致来。”
青年走回到青石圆桌前,在少年对面缓缓坐了下来,神情肃穆,“庆哥儿,你要知道,江湖终究是江湖,在这里你即便做到最高,也不过成为他人手中的刀,若想做执刀者,唯有庙堂,才是你的归宿。”
“那这与我们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少年不解,“他不也是江湖......”
青年抬手打断了少年的话端,“驿馆人多耳杂,切勿妄言!”
少年有些讪讪,吐了吐舌头,随即沉默了下来,但表情扭捏,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片刻,少年终究是有些忍不住,低声问道:“那他......真有那么厉害吗?”
虽然自己从未见过目标的面,但对于其人早有耳闻,这一路上又缠着眼前的青年,讲述了许多关于其人的传闻,心中对此很是忐忑,对于父亲这次的安排更不理解,在他看来,自己这一趟无异于以卵击石,送命而已。
青年微闭上眼,似是在思索着,继而,缓缓开口道:“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此人在江湖上当真是难逢敌手,唯有一人可与之较上一二......”
听到这话,少年脸上愁云更甚。
“可如今嘛......我们得到消息,他早已经是病入膏肓,身体大不如前不说,就连一身功力,都只怕散了个七七八八,别说过去,就是如今的江湖上,也算不得一流的高手了。”
闻言,少年舒了口气,可却又有一股莫名的情绪,萦绕心头,令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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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郁结。
英雄晚年,豪杰迟暮,江湖中风风雨雨,众侠客来来去去,就如同驿馆门口的那一条商路一般,虽曾辉煌过,却也难免留下令人唏嘘的时刻。
青年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少年,笑道:“庆哥儿无须担心,此次前来,除了我之外,碣石山那边,你父亲也是打过招呼的,我们这边人马众多,相信此事必能天衣无缝。”
少年苦笑道:“你知道我不是在意这个......”
青年的脸色又一次郑重起来,“庆哥儿,你且记住,如今天下风云莫测,朝廷里面更是云波诡谲,大唐走到如今这步,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卢家作为天下巨阀,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把握住机会,一步不慎,也许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卢家需要走的,是几条不同的路,朝堂那边,自有你父亲,你两位兄长,身在军中,阿云年岁尚小,如今剩下的这条江湖路,便唯有你来趟一趟了!”
少年低下头去,“这些我都知道的......”
“不过你也别小看这座江湖,”青年见状,展颜笑道:“九天之风,起于萍末,越是这些别人看不上的角落,越有可能走出一样的成就。”
这些话少年不是第一次听,他知道他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作为范阳卢氏的传人,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人生就已经被规划好了,他只需要按部就班,跟着指示去做,便可以了。
毕竟,一个人的人生,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家族命运这般恢弘重要。
见少年不再言语,青年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师父他们什么时候来?”
“根据‘朱雀’传回来的消息看,估摸着还有两天时间,便能到这边了。”
少年点了点头,沉默了下去。
一种奇怪的氛围弥漫在两人之间,每当二人独处的时候,少年总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虽然眼前的青年与自己不算陌生,但不知怎的,这人身上总会有一种阴冷的气质,时刻刺痛着自己,让他不自主地想逃离。
正当他想着离开的理由的时候,却听见驿馆门口处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
少年如遇大赦,慌忙起身说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说罢便赶忙穿过回廊朝着大门跑去。
瞧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门口的喧闹是大概是商队什么的到了这边,只是少年每次在这些问题上地态度,着实令他有些头疼。
不过他当下任务,却不是如何教导少年走上家族需要的道路,他此番前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适时有风拂过,枝头海棠簌簌颤抖起来,青年望向风中飘零而落地花瓣,轻啜一口香茗,喃喃道:“起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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