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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0、祈愿天空更蓝更蓝(2/2)

    四月。

    高原大地开始苏醒,贫瘠苦寒的土地上,生长出了嫩绿的草芽。

    押解着废相‘加布光山藏’的队伍走过山坡下的道路,戴着锥帽的红衣僧侣们拖拽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穿过铁铸囚车的栅栏,贯穿了衣衫褴褛的‘加布光山藏’肩后骨骼。

    成年男人大腿骨制成的罡洞、少女皮肤作成的腰鼓、各种白骨符咒都挂在囚车上,点缀在那粗大的铁索间,随着锁链摆荡,囚车徐徐向前,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吐蕃兵们守卫在囚车四周。

    几匹健马拉着囚车。

    车轮在刚下过一场雨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许许多多的僧侣簇拥着这架囚车,他们骑在马上,摇晃着手中的铃铛、手鼓,那般叮叮当当的声响变得越发密集。

    囚车里。

    面庞瘦削、须发打着绺子从胸前垂下的加布光山藏靠着铁栅栏坐倒着,他被茂密毛发遮住的面庞上,露出一双依旧澄澈的眼睛,看着远处的村落。

    看到了村落前的玛尼堆。

    一具具尸骨横七竖八地倒在玛尼堆四周。

    被剥去浑身衣物、满身鲜血的少女、没有头颅的壮年男子、失去后背整张皮的老人……

    红衣的僧侣们骑着马从村落里鱼贯奔出,在他们离开以后,村落里就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看到这一幕幕的加布光山藏,双眼里流淌出了眼泪。

    巨大的愧疚感像是一柄铁锤,一下一下狠狠地砸着他的心脏。

    他垂下了头颅。

    旁边驱马缓行的、着明黄僧袍的僧侣,看到低头垂泪的加布光山藏,他圆胖而黑黄的面孔上流露出无所谓的笑容,出声道:“大相,前方伴着河流的矮坡上,将是你最终殒命的地域了。

    您可是看到了自己死期将至,所以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加布光山藏摇了摇头。

    低声自语:“吐蕃已经没救了。

    尊师说得对,改良吐蕃的道路是走不通的。

    尊师是对的。

    可惜我现在才明白,致使这么多无辜生灵枉送性命……”

    囚车旁向加布光山藏发出询问的僧侣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加布光山藏看着远处玛尼堆前遍堆如山的尸首,看着泼天的大火,他转回头来,看着守在囚车四面、眼神麻木的吐蕃士兵,鲜衣怒马的僧侣们——他忽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哭嚎了起来!

    “可惜我,可惜我现在才明白啊——

    可怜他们,可怜你们,还要守着没有希望的生活,不知过去多久,才能见到未来——

    我错了!

    尊师!

    我错了啊!

    就连艰苦却安定的生活,都难给予属民。

    剥夺了他们对未来所有的希望——这样的吐蕃,快到尽头,快到尽头了……”

    “住口!”

    随在囚车旁的黄衣僧侣听得加布光山藏这般伤心地哭嚎着,他内心全无触动,只觉得对方的嚎啕甚是聒噪,是以对其厉声呵斥!

    声音落下后未有多久,加布光山藏真的安静了下去。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随着车队驶上那旁侧有条奔流小河的矮坡,整支车队停在了山坡上,衣色鲜艳的僧侣们围拢在山坡四周,吐蕃士兵打开了囚车的铁索,将被锁链贯穿了琵琶骨的加布光山藏拖出囚车。

    锁链拖曳过渐生绿芽的草甸,压断了几朵刚刚盛开的格桑。

    加布光山藏站在山坡上,环视着四周。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宁静。

    “把守好这里!”黄衣僧侣向散布在山坡四周的僧侣们、吐蕃士兵开声说话,“加布光山藏此人,亦是元魔门徒,他的护命鬼猊不能小觑!

    要提防他的垂死挣扎!”

    四下里的僧侣们、士兵们神色越发严肃而紧张。

    他们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加布光山藏。

    加布光山藏神色安宁,对黄衣僧侣的言语无有任何反应。

    黄衣僧侣在加布光山藏十步外停下,他看着那些士兵拖拽着一道道贯连着加布光山藏身躯的锁链,将一道道锁链钉入山坡四面的大石中。

    巨锤砸击铁凿的声音响了一阵,渐渐消寂下去。

    锁链随巨锤的砸击而抖动着,引致锁链另一端——贯连加布光山藏身躯的铁刺都不断颤抖,撕裂加布光山藏已经结痂的伤口,汩汩黑血从伤口里一阵一阵地溢发了出来。

    “你们几个,来!”

    黄衣僧侣招来几个吐蕃士兵,挡在自己身前。

    吐蕃士兵们举起手中的长矛,对准前头默然而立的加布光山藏。

    他们神色紧张又畏怯,但也不得不服从黄衣僧侣的指令。

    “大相,临死之际,你有什么遗言要留下吗?”黄衣僧侣躲在吐蕃士兵形成的人墙之后,眼神阴森地盯着人墙前、十步外的加布光山藏,声音低沉地问道。

    加布光山藏朝黄衣僧侣伸出手:“请给我一根矛杆。”

    黄衣僧侣闻言皱紧了眉头。

    犹豫片刻,他命人取来半根竖直的木杆,递给了加布光山藏。

    对方接住那半根矛杆,将之竖立在了自己身侧。

    “除此之外,可有别的遗言?”黄衣僧侣看着加布光山藏的动作,暗松了一口气,转而再次问道。

    加布光山藏低垂眉眼,看着泥土缝隙里生长出的一朵淡粉色格桑花。

    他的口中发出声音:“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子绝嗣断——”

    黄衣僧侣站在众士兵形成的人墙之后,隐蔽地作出了一个手势。

    站在加布光山藏身后的一众士兵,骤得指令,立刻擎举着一杆杆长矛,骤然贯刺向那低头呢喃的加布光山藏!

    唰!

    长矛穿破空气,一瞬间临近了加布光山藏的后背。

    他倏忽转回身——身躯上贯连的一根根锁链随着他猛然扭身,而摆荡不休,排出淤血的伤口里,涌出了艳红的鲜血!

    眼看着那一根根近在咫尺的矛尖——加布光山藏身后,鬼猊的形影若隐若现。

    他微抬起头,看着那些吐蕃士兵皮胄下的面孔上,露出惶恐而惊惧的深情。

    他眼中流露不忍之色,终究低下头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哎……”

    嗤!嗤!嗤!

    一根根长矛,贯穿过他的胸膛!

    在他胸前戳出了十余个透明窟窿!

    鲜血顺着竖直的矛杆洒满大地!

    “动手!”黄衣僧侣一声厉喝!

    众多的僧侣摇晃着铃铛、手鼓,诵持种种密咒真言——

    在那阵阵铃铛声、手鼓声、密咒真言之声大作之时,加布光山藏原本高大如山的身躯仰面而倒,他背后那鬼猊的虚影终究消散于云空间。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倒映着湛蓝的天穹。

    残破的尸体之畔,半截矛杆竖直向天。

    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子绝嗣断……

    ……

    山坡下的河流奔腾向前。

    白浪翻滚。

    一张千疮百孔的人皮覆盖在一具草人上,随着囚车的队伍,折返会逻些王庭。

    一具没有皮膜包裹的血尸,被河水推动着,逆流而上。

    一座凋敝的小寺庙立在河边。

    一个红衣僧侣守在河畔。

    他将河中的血尸打捞了出来。

    用自己的衣袍包裹住那具无有皮膜保护的尸体。

    红衣僧侣尊嘉尤能看着血肉模糊的尸首,眼中流淌出了血泪,他低低地呼唤着僧袍中的尸体:“师兄,师兄……”

    ……

    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子绝嗣断。

    ……

    精莲大师的金铜车驾被鲜衣怒马的僧侣们簇拥着,离开了大白山王寺,转过繁华的逻些圣城,行在两山间的崎岖山道上。

    天已黑下。

    山道四面环绕的群山上,亮起赤红的火光。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从四面环绕的群山上显出了形影,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映照得更加血红,他们摇起了猩红的旗帜。

    旗帜上的‘元魔’二字,赫然揭示了他们的身份。

    “元魔门徒!”

    “极恶佛敌在此,大家小心戒备!”

    “小心他们的鬼猊——”

    簇拥着精莲大师金铜车驾的僧侣们勒马停下,车队里尽是僧侣们惊惶的啸叫声。

    这般啸叫声,也被怒潮般的声音淹没了!

    “杀!”

    “杀光他们!”

    “贵族、僧侣的脑袋被砍下来,脖颈里一样会喷出鲜血!

    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

    我们想活下去,唯有依靠自己!”

    那火红的光,从山顶漫过山坡,铺满山道!

    黑暗里亮起一盏盏猩红的血灯笼,在急促的喘息声中,一头头或漆黑、或花白、或黑黄的鬼猊奔跑了出来,随在无数元魔门徒的左右,扑向那些惊慌失措,进退失据的僧侣!

    像是有巨犁从天而降,犁过僧侣们的车队。

    仅在这个刹那,有半数僧侣被犁翻在地,他们的身躯支离破碎。

    猩红浪潮包围的那辆金铜车驾,此时仍旧巍然不动。

    眼看着众多僧侣,尽将被这猩红浪潮席卷、淹没——

    车厢里终于缓缓传出一个漠然的音节:“嗡——”

    无边白光洗刷了四下的猩红。

    白光里,一只只荧绿鬼眼尽情生长,生长在那些伴随元魔门徒的猊群身上,在猊群的哀鸣声中,猩红的浪潮寂黯地消无了。

    精莲大师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辉煌的车驾。

    他站在尸林中,狂怒之色瞬间涌上面庞。

    高亢的嘶吼席卷山野。

    “元魔!元魔!”

    ……

    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子绝嗣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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