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话后,皇帝便拂了拂衣袖,然后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伏煌急忙跟了上去。
汉王则呆呆地立在了原地,脑海里一直在回想适才皇帝所说的话。
朱云怡心想汉王不过自作自受,因此也没多理会他。与汉王妃寒暄了几句后,她便与张贵妃一起回永宁宫了。
回到永宁宫后,朱云怡先是服侍张贵妃泡了个脚。等张贵妃休息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自己房里后,朱云怡却毫无睡意。她本想下会儿棋打发时间,但因为郁且狂还在赵王府照顾赵王,没人陪她下棋,故而她只好一个人在灯下练字。
期间竹沥姑姑、朱砂、青黛和蓝雪一直在一旁伺候。等朱云怡约莫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后,青黛便开口问道:“公主,适才家宴之上,皇上为何突然命令汉王和赵王殿下离京就藩?”
“皇上向来心疼汉王和赵王殿下,如今元宵未过、新年未完,皇上便让他们离京就藩,倒让人大感意外。”朱砂也跟着说道。
朱云怡一边蘸墨一边答道:“父皇素来偏爱汉王和三哥,如今新年未完便让他们离京就藩,其中大有蹊跷。”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后,她又沉吟道:“想来除了除夕夜宴之事被父皇知晓外,再也没有其它任何事值得父皇如此了。”
朱砂大感意外,不禁“啊”了一声。因为担心赵王,她立马又问道:“倘若除夕夜宴之事东窗事发,那赵王殿下岂不坐实了弑君杀父之罪?皇上……皇上岂会善罢甘休?”
说道最后时,朱砂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朱云怡叹了口气,幽幽地答道:“父皇虽对外人狠辣无情,但对一家人却极尽情义。即便除夕夜宴之事东窗事发,想来父皇也不会重处三哥,否则三哥此刻焉能安然无恙地在赵王府养伤?只是父皇向来疼爱子女,如今却被最疼爱的人伤得这么深,想来他老人家定然觉得十分心寒。”
“处在这万人之上的位置,早就习惯了世间人情冷暖。片咱们皇上又格外看重亲情,被不相干之人伤了倒也罢了,若是被最亲近的人所伤,谁又不会觉得心寒呢?”一直沉默不语的竹沥姑姑突然开口说道。
朱云怡点了点头,她本想继续练字,但满脑子都是父皇心寒的场景,因此手里的湖笔也不自觉地在宣纸上写下了“心寒”两个字。
“当年太祖在世时便偏爱太子敦厚善良,不喜汉王殿下狡黠狠愎,魏国公和皇后娘娘亦对太子殿下维护有加,想来定是看出了汉王殿下骨子里的狠戾与绝情。”竹沥姑姑又继续说道:“可皇上毕竟是汉王殿下的父亲,同时又是人君,他……他岂能如此无情?皇后娘娘若是天上有知,岂不心寒不已?”
朱云怡冷哼了一声,恨恨地接口道:“他的双眼早已被权力和欲望蒙蔽,心中早已无半分深情。当年母后慧眼如炬,定是看出了他品行不端,故而才在夺嫡之争中多番维护大哥。”
竹沥姑姑听到这里,不禁回想起当年在北平与先皇后抚养汉王的点点滴滴。想到汉王幼时是那么活泼好动、天真可爱,如今却变得如此狠戾绝情、六亲不认,又想到早早便赶赴黄泉的先皇后,泪水不禁模糊了竹沥姑姑的双眼。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时乾清宫的暖阁里亦泛着淡黄而微弱的烛光,皇帝毫无睡意,他坐在先皇后的灵前喝着闷酒,泪眼婆娑地和那边的先皇后诉说着自己的烦恼。他告诉先皇后,自己也心寒无比,甚至有过赐死汉王和赵王的想法。但他做不到,一来他们是他与先皇后所生的嫡子。他与先皇后年少伉俪,到北平就藩后相互扶持,在建文年间又吃了数不清的苦,可谓真正的患难夫妻。可惜后来先皇后早早地离他而去,他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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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难过,却也无可奈何。他和先皇后在汉王和赵王身上花了无数心血,虽然此刻心寒无比,但他也不忍真的将两个亲生儿子赐死。再者除了父亲,他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君王。身为君王,他的一言一行必须完全为天下和百姓出发。即便汉王和赵王再怎么不孝、再怎么让他心寒,但太子毕竟体弱多病,他只恐有一天会突发意外,就像当年的太祖和懿文太子一样。他当然不愿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但身为君王,他不得不以防万一。朱瞻基虽然文武双全,但毕竟年轻气盛,倘若太子真的因为身体原因发生什么不测,他第一时间还需要汉王和赵王出来镇住局面,这样才能确保皇位永远在他们这一支手,也能确保天下不因皇位之争而再次生乱。倘若确实需要或是情势所逼,他甚至会将皇位传给汉王或者赵王,但前提是让他们保证继位后不得残害手足,更不能伤害当初的皇太孙朱瞻基……
总之他是皇帝,即便再重视亲情也不能儿女情长,即便再怎么心寒也要深谋远虑,要为江山稳固和天下苍生负责,任何事都不能由着他自己性子来。
在先皇后灵前,他不由得回想起了当年在北平做燕王时伉俪情深、逍遥自在的日子。如今成为了这人人羡慕的九五之尊,却发现自己也被严重束缚在了这至尊之位上,一言一行都必须三思而后行,完全由不得自己的性子,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权力越大,束缚也就越多,也越来越没有放肆自己的机会。
听了竹沥姑姑和朱云怡的话后,青黛也叹了口气。叹完气后,她又问朱云怡:“既然皇上已命汉王和赵王殿下离京就藩,两位殿下就藩在外,想来也没有再与太子殿下夺嫡的能力了。既然如此,公主还要继续出宫探寻《洪武政略》的秘密吗?”
竹沥姑姑最怕朱云怡以身涉险,想到在木樨坞和南京遇到的种种危险,竹沥姑姑仍觉后怕不已,于是她立即说道:“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既然汉王殿下和赵王殿下即将前往藩地,咱们也不用再千里迢迢地前往云南樱花巷了。”
然而朱云怡却摇了摇头,然后以十分坚决的语气说道:“虽说汉王‘即将离京就藩,但难不保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当年他也被父皇强令就藩,但最后还不是生龙活虎地回来了?汉王野心太大,倘若不得到《洪武政略》的秘密,大哥始终坐不稳他的太子之位。故而对于《洪武政略?的秘密,我是志在必得。”
竹沥姑姑幽然叹道:“公主,您何苦如此?且不说《洪武政略》的秘密可能是空穴来风,即便太祖当年真的留下了什么秘密,当木樨坞的刘闲落师徒已被灭口,从芙蓉浦的常姑娘和梅花峪的徐公子那里,咱们也没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即便将来到了樱花巷,想来结局也和木樨坞、芙蓉浦、梅花峪时大同小异。既然已知会是令人失望的结局,您又何必非得不到黄河心不死呢?”
朱云怡知道竹沥姑姑是为了自己好,但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姑姑,即便《洪武政略》的秘密是空穴来风,即便将来樱花巷的结局与去年的木樨坞、芙蓉浦和梅花峪大同小异,但我也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看、寻一寻。不管在樱花巷有没有发现,我都会去一试。有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亦是一种勇气,您问我为何非要不到黄河心不死,可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您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自然明白我的性情。只要是我想做的,即便结局会注定要令人失望,但我也会一往直前,想来这便是您说的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说完话后,朱云怡便取了一张新的宣纸,然后郑重地在宣纸上写下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八个字。
这次她用的字体是楷体,平日她多偏爱行书、行楷、行草,有时也会写瘦金体和簪花小楷,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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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要用楷书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八个字,便是想借楷书的工整端正来表明自己不到黄河心不死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态度和勇气。
竹沥姑姑又叹了口气,继续抱着侥幸的希望劝朱云怡:“可是咱们在梅花峪不也毫无所得吗?在木樨坞和芙蓉浦虽确有所得,但也收获甚微。姑姑读书少,不知道什么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姑姑只担心在樱花巷时还会遇到危险。”说到这里时,竹沥姑姑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她拉起朱云怡的双手,泪眼婆娑地说道:“皇后娘娘去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奴婢一定照顾好公主殿下。倘若您遇到什么危险,奴婢的定会心疼不已,死后更有何颜面去见皇后娘娘?”
听了竹沥姑姑的话后,朱云怡大受感动,于是她先用帕子为竹沥姑姑擦去眼角的泪水,然后拍着她的手背轻声说道:“姑姑,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行百里者半九十,咱们去年已去了木樨坞、芙蓉浦和梅花峪,虽然收获甚微,但也不能说毫无所得,如今只剩最后一个樱花巷,我还是希望能够有始有终。倘若为山九仞而功亏一篑,那我后半生都会因此而悔恨。就算到了樱花巷后毫无发现,但至少我做了这件事,将来回想往事时也不会后悔,反而会因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而热泪眼眶。”
怕竹沥姑姑担心,朱云怡又继续安慰道:“姑姑放心,有钟大人带着锦衣卫时时护卫左右,云怡定能化险为夷。再说还有郁相公在呢,他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定能护得咱们安全无虞。”
钟钧乃皇帝亲自任命的锦衣卫镇抚使,对皇帝忠心耿耿,竹沥姑姑自然信得过。但对于郁且狂,竹沥姑姑总觉得他似乎还有秘密瞒着朱云怡,同时此人太过高深莫测,因此始终无法对他放下戒心。但见朱云怡如此相信郁且狂,竹沥姑姑便没说什么,只在心底祈祷郁且狂将来切勿做出任何让朱云怡受伤的事儿。
最后竹沥姑姑知道说服不了朱云怡,便只好问道:“既是如此,公主打算何时前往云南?”
思考了会儿后,朱云怡答道:“虽说新年未完,但还是尽快动身南下吧,毕竟新年年年可过,倘若大哥因为《洪武政略》坐稳了储君之位,汉王自此死心,那以后过年一家人便可其乐融融,不必再像今年这样表面欢乐祥和,暗地里却刀光剑影。如今三位姐姐和姐夫也已回过皇宫,因此我准备后日也就是大年初四便离宫南下。”
竹沥姑姑知道既然朱云怡心意已定,自己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于是只好说道:“既然公主准备大年初四便离宫南下,奴婢也不再阻拦。云南远在西南,一旦离宫南下,清明便难再北返。难得明日有空,不如公主去长陵拜谒皇后娘娘吧,以补来日清明不能亲自到长陵扫墓的遗憾。”
长陵乃是皇帝为自己和先皇后挑选并督造的陵墓。通过靖难之役登上天子之位后,皇帝便有了迁都bei京的想法,因此即便当时的都城还在南京,但他为自己选的陵址却是在bei京。永乐五年,先皇后离世,皇帝并未在埋葬太祖和孝慈高皇后的南京孝陵附近开挖新的陵寝,而是改bei京昌平北的黄土山为天寿山,在此修建永陵,一代贤后便安葬于此,便吩咐自己百年之后也与皇后一同葬于长陵。
朱云怡也早有大年初三去长陵拜谒亡母的想法,因此听了竹沥姑姑的话后,她便点了点头。
“时候也不早了,公主早些歇息吧,长陵虽不是很远,但也免不了要一番舟车劳顿。”竹沥姑姑又说道。
于是在竹沥姑姑、朱砂、青黛和蓝雪的伺候下,朱云怡卸下了钗钿,散开了云鬓,梳洗完毕后便上床休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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