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怡呆呆地站在宫门口,反复回想着太子适才所说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贵妃突然温柔地说道:“云怡,进去吧。门口风大,小心着凉了。”
朱云怡这才回过神来,她点了点头,随张贵妃一起回了暖阁。
刚回到暖阁内,张贵妃便问朱云怡:“云怡,适才你给太子殿下把了脉、诊了病,我想有些话你还憋在心底没说出来吧?”
朱云怡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之后又看了看张贵妃,见她的神色亦格外凝重。
“母亲,您也看出来了?”朱云怡问张贵妃。
张贵妃点了点头,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出了几个简短而又让人觉得背脊发凉的字:“胸痹、痛风、鼾症、消渴病。”
“母亲可确定了?此事关乎大哥的健康,甚至……甚至生死,若非十分肯定,可不能乱说。”朱云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朱砂、青黛、蓝雪、紫苏、红蔻、粉霜等人不明医理,因此也不知道张贵妃说的“胸痹、痛风、鼾症、消渴病”是什么意思。见朱云怡突然哭了起来,张贵妃亦是神情悲戚,众人都觉得有些不知所以。只有竹沥姑姑和竹茹姑姑明白张贵妃所言到底何意,因此二人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许久之后,朱云怡才停止了哭泣。此刻她许多话要和张贵妃说,然而话到嘴边时,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便找借口打发了竹沥姑姑、竹茹姑姑、朱砂、青黛、蓝雪、紫苏、红蔻、粉霜等人。
等众人离开暖阁后,张贵妃又叹了口气,然后对朱云怡说道:“其实适才给太子殿下诊病时,你心里早就有底了,只是自欺欺人,一定要听听我的诊断结论罢了。”
说完这些话后,张贵妃先是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说道:“脉滑,舌体胖大、边有齿痕,舌苔浊腻,当是痰浊闭阻引起的胸痹。想来除了这些,太子殿下还当有痰多气短、肢体沉重、倦怠乏力、纳呆便溏、胸闷气重、咯吐痰涎等状,这些都像极了由痰浊闭阻所引起的胸痹之症。而脉象沉缓、舌质淡而肥腻、舌苔薄白,之前太子妃又和我聊起过太子有关节肿痛、四肢浮肿、腰膝酸软、气短乏力、纳呆呕恶、腹胀便溏、畏寒怕冷等症状,因此据我初步诊断,倒像是由脾肾阳虚所引起的痛风。先前我和太子妃闲聊,偶然得知太子夜间睡觉时经常打鼾,经过初步询问当是鼾症,适才我又给太子把了脉、诊了病,更能断定他身患鼾症。至于脉洪数,舌质红、少津,苔薄黄,则像是消渴症中的‘上渴’之症。若是我猜得不错,太子殿下应该还同时伴有烦渴多饮,口干舌燥,尿频量多等症状。“
听了张贵妃的话后,朱云怡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越哭越伤心,双眼不知何时已变得红肿。
张贵妃的双眼也满含泪水,但她还是轻轻地拍了拍朱云怡的肩膀,又温柔地安慰起了她。
朱云怡不甘地怒吼道:“上天为何如此不公,要让好人身染此等顽疾?”
朱云怡的语气格外愤怒,愤怒中又夹杂着失望。她像是在和张贵妃说话,又像是在责问上天。
“佛门有言:人生有八苦,即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即使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但也不过一介凡人,自然要承受生老病死之苦。”张贵妃说道:“此乃宇宙万物运行之道,太子殿下也无法避免。”
说这些话时,张贵妃的语气里夹杂着满满的无奈。
虽然觉得张贵妃的话言之有理,但朱云怡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同时也觉得上天不公。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不由得再次夺眶而出。
张贵妃温柔地把朱云怡挽进了自己怀里,然后说道:“太子殿下自幼体弱多病,同时身形过胖,今日诊出这些疾病倒也不足为奇……”
“不,我只想大哥健健康康的。”朱云怡打断了张贵妃的话:“我不要大哥身患恶疾,更不想……不想他英年……英年早逝。”
听到“英年早逝”这四个字时,张贵妃急忙伸手捂住了朱云怡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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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急忙说道:“呸!小孩子说话怎么这般口无遮拦,你这不是在诅咒太子殿下吗?”
朱云怡推开张贵妃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问道:“可是这些顽疾最不易治疗……”
没等朱云怡说完,张贵妃便笑着说道:“虽说不易治疗,但也并非无药可治。常言道关心则乱,你是太过关心太子殿下了,才会如此慌手乱脚。”
此时的朱云怡宛如一个不会游泳的溺水之人,而张贵妃的话则让她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这让本来万念俱灰的她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于是她喜道:“母亲可以医好大哥身上的顽疾?”
“若要完全康复,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听到这里时,朱云怡原本充满期待和兴奋的神色立马又黯淡了下来。
然而张贵妃却笑着说道:“但要恢复个十之八九,却也不是难事。”
听了张贵妃的话后,朱云怡地神色立马又变了,于是她立即问道:“母亲所言可真?”
“自然不假!”张贵妃答道:“不过太子殿下自幼体弱多病,又常年忙于政事,因此即便治好了这些顽疾,想要长命百岁却是万万不能的,寿龄只恐与常人无异。”
朱云怡灿然一笑,答道:“世间长命百岁之人少之又少,大哥能活到正常人的寿龄便很好了,我想他也不会追求长命百岁。”
张贵妃笑着点了点头。
“母亲,快告诉我,大哥身上的顽疾该如何治疗?”朱云怡继续问张贵妃。
张贵妃并不答话,而是反问朱云怡:“母亲且考考你,对于胸痹该采取何种疗法?”
“首先自然该辨证施治,看病因是劳倦内伤、寒邪入侵,还是情志失节、饮食失调、年迈体虚。母亲说大哥的胸痹由痰浊闭阻引起,治则需要通阳泄浊,豁痰宣痹,可用《金匮要略》里所载的瓜蒌薤白半夏汤加以治疗,同时清淡饮食、少盐少油、加强运动、控制身形、调节心情。”朱云怡答道。
“不错!”张贵妃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朱云怡:“那么痛风又该如何治疗?”
“痛风严格来说并不能被算作是多大地疾病,然而其宛如幽灵,总是阴魂不散,最是让人厌烦。”朱云怡答道:“关于大哥的病情,可内服桂枝芍药知母汤,然后用药包外敷,以达消肿止痛、清热除湿之效,同时辅之以针刺放血、按摩、拔罐、针灸、药浴、穴位贴敷等疗法。”
张贵妃又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基本功很扎实!我再问你,鼾症又该如何治疗?”
“鼾症倒算不上什么大病,只需服用白术茯苓散或补中益气汤,同时辅之以推拿、针灸等方式治疗即可。只是大哥打鼾的主因当是身形肥胖和过度劳累之故,因此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控制身形和劳逸结合。”朱云怡答道。
听了朱云怡的话后,张贵妃答道:“正是!”
不等张贵妃询问消渴症的治疗方法,朱云怡便接着说道:“任何病症均需辨证治疗,关于这消渴症中的‘上渴’之症,治疗时当以清热润肺、生津止渴为主。《素问.奇病论》:此肥美之所发也,此人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故而对于大哥的病情,最重要的还是得归结于四个字:控制体重。”
见朱云怡回答得面面俱到,张贵妃便笑着说道:“瞧,连你一个年纪轻轻、于杏林之道一知半解的小妮子都对这些疾病的治疗之法如数家珍,更别说母妃和太医院的众多杏林高手了。”
朱云怡仿佛抓住了一根更大的救命稻草,于是她立马问道:“母妃是说您和太医院的太医们能医好大哥身上的顽疾?”语气里满是喜悦和期待。
“首先,适才母妃已经说了,不能保证百分百让太子殿下痊愈,但也能恢复个十之八九。”张贵妃笑着答道:“其次,医家治病和行军打仗一样,讲究谋定而后动。后动者,即治疗之法也,谋定便是确定病症和病因。唯有先确定病症和病因,方能进一步辨证施治。而确定病症并非易事,同时人的身体状况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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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多变,因此医者第一次得出的病症也未必正确,最好进行复诊。适才咱们做的不过是最简单的望闻问切而已,岂能就此草率地得出太子殿下身患重疾的结论?再者即便太子殿下真的患有这些疾病,但我大明富甲天下,杏林高手数不胜数,难道还治不好这小小的疾病?”
朱云怡点了点头,觉得张贵妃之言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同时又觉得并非完全正确。至于哪里不正确,她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见朱云怡脸有惑色,张贵妃又继续说道:“等几日我会让太子殿下来永宁宫给他复诊,同时也会安排太医院的杏林高手给天子殿下诊治。”说着她开始双手合十,然后虔诚地祈祷道:“佛云善有善报,但愿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太子殿下能够平安无事。”祈祷完后,她又接着说道:“但即便太子殿下真的被诊出患有这些疾病,母妃和太医院的太医们自会竭尽生平所学为太子殿下医治,定能让太子殿下福寿康宁。”
说这些话的时候,张贵妃的语气显得十分自信。
见张贵妃如此自信,朱云怡便放心了不少。
随后张贵妃便与朱云怡约法三章:第一,不将太子疑似患有这些疾病的消息告诉东宫诸人,尤其是太子、太子妃和皇太孙。毕竟汉王还在一旁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一旦其得知太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定会搅得朝廷鸡犬不宁。而东宫诸人关心太子,亦不适合告诉他们实情,对于太子本人更是如此。其次,即便复诊的结果是太子真的患有这些疾病,但也不对外公布真相,对东宫、汉王府、赵王府、皇帝、后宫和前朝都要保密。保密的同时会积极给太子治疗,但只告诉他这些治疗之法的功效都是控制身形和体重,不让太子有额外的心理压力。最后,因为太子和太子妃都是格外细心警觉之人,因此给太子治病时一定不能表现出愁眉不展的样子,以免引起他们的警觉。至于太医院的太医们则由张贵妃负责做工作,好在张贵妃与众太医甚是熟悉,因此想让他们帮其圆谎并非难事。
虽然还不能确认太子是否真的患了这些顽疾,但从适才的诊断中,朱云怡可以确认太子的身体状况确实不是很好。想到这些,她的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一阵时不我待的感慨,于是她缓缓说道:“大哥的身体不好,汉王却愈加咄咄逼人。时不我待,看来我得更加抓紧时间前往昆明樱花巷寻找《洪武政略》的秘密了。虽说在梅花屿一无所获,木樨坞和芙蓉浦的收获亦不知所云。但诗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找到了樱花巷的秘密后,一切便忽然豁然开朗了。毕竟行百里者半九十,已经快到最后一步了,我可不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说这些话的同时,朱云怡恨不得立马就前往那个传闻中的彩云南现之地寻找关于《洪武政略》的秘密。
张贵妃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朱云怡说话,其间一直皱紧了眉头,她有很多话想和朱云怡说,但知道朱云怡不会听自己的,故而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两人均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贵妃才对朱云怡说道:“云怡,此刻父皇应该无事。父皇难得有空,快抓紧时间去乾清宫给他送橘酿葛根粉吧。”
朱云怡点了点头,准备带着那罐橘酿葛根粉前往乾清宫。
就在这时,张贵妃又提醒道:“你父皇近日总是失眠多梦,你去送橘酿葛根粉的时候记得带上药箱,好好给父皇诊治诊治。”
朱云怡点了点头,返回自己房间取了药箱。
临出发前,张贵妃还不忘提醒朱云怡:“一定要耐心细致地给父皇诊治,多讨父皇开心,记住了没?”
“记住了!”朱云怡故作无奈地答道,之后便挎着药箱、抱着瓷罐前往乾清宫了。
张贵妃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朱云怡离去的背影,眼泪突然便掉了下来,然后自言自语道:“傻孩子,胸痹、痛风、鼾症、消渴症算得了什么,真正可怕的是中风和喘症。你囿于经验和所学没能诊断出来,可母妃却都诊断出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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