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郁且狂口中的欧阳先生也赶来了。欧阳先生是南京城德高望重的大夫,医术极佳。
欧阳先生常来郁府给郁氏父子看病,因而知道郁万贯父子几人。郁且狂虽然常年云游在外,但欧阳先生也大概记得他的相貌。见郁且狂受伤,欧阳先生立马便想给他看看伤势,谁知郁且狂却说道:“在下并无大碍,烦请先生先给昏迷的紫珠姑娘看看,再给哑婆婆包扎手上的伤,最后再看在下的伤势吧。”
说到紫珠和哑婆婆时,郁且狂特意指了指她们俩个,好让欧阳先生明白自己说的是谁。
见紫珠昏迷不醒,欧阳先生便决定先看看她的情况。看了紫珠的情况后,欧阳先生缓缓说道:“二公子不必担心,这位姑娘虽也吸入了一些浓烟,但并非因为吸入浓烟而昏迷,而是因为惊吓过度。待老朽掐掐她的人中和合谷,再用针刺人中、少冲两穴,同时配合内关、百会、合谷、十宣等穴位,这位姑娘自会醒来。”
说完欧阳先生先掐了掐紫珠的人中穴和合谷穴,而后又在人中穴刺了一针,之后又依次针刺少冲、内关、百会等穴位。没过多久,紫珠便醒了过来。
等紫珠醒过来后,欧阳先生从身后的童子那里取过药箱,而后又从药箱里取出了几味药,缓缓对紫珠说道:“这里有健脾益气的山药、红参,清热化痰的天竺黄、胆南星,重镇安神的朱砂、琥珀,行气宽中的檀香、枳实,配以调合诸药的甘草,合用可清热化痰、镇静安神。姑娘因为惊吓过度,才会骤然昏厥,便用这些药材镇静安神吧。”
青黛代紫珠收下了这些药材,并郑重地给欧阳先生行了个大礼,还说了不少感谢他的话。
欧阳先生摆了摆手,示意无须如此客气,而后又来过来看哑婆婆手上的伤。哑婆婆只是被芦荟叶两侧的倒刺所伤,伤得并不严重,只是因为芦荟叶子上的倒刺较多,所以她手上的伤口才比较多而已。但倒刺虽多,却都不大,所以哑婆婆的伤口虽多,但伤情却不严重,因而欧阳先生很快便包扎好了她的伤口。
看完了紫珠和哑婆婆的伤情后,欧阳先生又来看郁且狂的状况。郁且狂的伤乃是烧伤,好在伤得并不是特别严重。欧阳先生先给他清洁了创面,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支药膏涂在了他的伤口上,最后再用纱布包扎了起来。
处理完郁且狂的伤口后,欧阳先生说郁且狂伤得并不是特别严重,他已给郁且狂涂上了自己特制的药膏,没过多久便能痊愈,要郁且狂在伤口没有愈合前不能洗澡,伤口不能着水,更不能碰到不干净的东西。欧阳先生还说伤口虽能愈合,但难免会留下疤痕,他会给郁且狂几支自己特制的祛疤膏,里面有五倍子、蜈蚣、冰片、蜂蜜等成分,虽不能完全祛疤,却也能最大限度地淡化疤痕。
郁且狂向来不看重相貌美丑,即便伤疤是在脸上,他也不会过度在意,何况今日之烧伤又不在脸上,但他也知道欧阳先生乃是好意,于是他也朝欧阳先生行了个大礼,又说了不少感谢欧阳先生的话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得知再无人需要自己看病后,欧阳先生便告辞了。
等欧阳先生走后,郁万贯才歉然对徐云怡说道:“平白让姑娘受惊,老朽实在过意不去。这客房已无法居住,老朽这就派人去打扫一间厢房,以供姑娘居住。”
“听闻贵府富甲江南,谁知管理竟如此混乱,大白天的居然也会走水。”一旁的青黛忍不住抱怨道:“幸亏我家小姐没事,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尔等有多少人头来陪?”
“是是是,是老朽管教下人不力,才让徐姑娘受惊了,是老朽的不是。”郁万贯并不生气,而是依旧歉然说道。
见郁万贯如此回答,青黛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她又不愿就这样原谅郁万贯,故而便翻着白眼答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知道就好。”
郁万贯不再和青黛争辩,而是吩咐郁且痕去打扫一间空着的厢房。
郁且痕带着几个下人退下了。
等郁且痕走后,郁万贯突然看了看郁且狂,问道:“老二,疼吗?”
郁且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故而睁大眼睛看着父亲,像个满脸疑惑的孩子一样。
“为父问你疼不疼?”郁万贯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语气中也夹杂了不少真情与关切。
“还好,孩儿……孩儿不疼。”郁且狂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说话时竟有些结巴。
郁万贯看了看郁且狂,眼神也开始变得温柔起来。突然他扬起了头,神色变得有些黯然,像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然后又低声说道:“都说外甥多像舅,老二肯舍己救人,如此英雄行为,倒是像极了当年的子澄公。”
郁且狂明白父亲口中的子澄公指的是自己的舅舅黄湜黄大人,以前父亲总是不让他提起母亲和黄家,非但不让他提起,甚至不许郁府众人说起当年的来到郁府为妾的姨娘黄汐、建文帝的肱股之臣黄湜以及洪武晚年宠冠六宫的敬妃黄潮,以防官府得知郁府与黄家的关系。今日听父亲主动说起舅舅,郁且狂心中不免感觉五味杂陈。
黄湜在洪武年间便颇受太祖宠信,建文年间更是与方孝孺和齐泰成为建文帝的得力助手。靖难之役后,燕王得胜,黄湜抗词不屈,被肢解而死,同时牵连九族。虽说成王败寇,但不得不说黄湜生前乃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且他威武不屈,宁可杀身成仁也不归顺燕王,更让世人肃然起敬。郁万贯虽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亦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但崇拜英雄乃是世人之共性,善人如此,恶人亦是如此,只不过恶人虽然崇拜英雄,却无法如偶像般顶天立地。郁万贯也曾是少年,一个心存善念、幻想着拯救世界的少年,后来经历得多了,心态便不复如前。心中不再存有善念,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但也正是因为曾是少年,曾想过成为黄湜那样杀身成仁、忠贞不二的大英雄,他才会在内心深处敬佩黄湜的人格。
善人也好,恶人也罢,都曾是一腔热血的少年,心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都住着一个扶危济困、舍己救人的英雄。时光荏苒,当少年两鬓斑白,尝遍人间冷暖之后,有人依旧善良如当年,有人却早已成了年少时最讨厌的自己。但不管如何,他们内心深处仍旧有一个角落是为英雄所留,恶人也不例外。倘若见到一个如年少时自己所想般的英雄,恶人心中并不会毫无波动。只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背离初心,不可能再成为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了。
“父亲,舅舅……舅舅他……”郁且狂想说很多很多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郁万贯长长地叹了口气,郁且狂火海救人让他想起了十五六岁时自己的梦想。那时他也鲜衣怒马、爱憎分明,不似现在脸上总是挂着一个讨好别人的笑容。那时他想当官——当个廉洁为民的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可是自秦时变法图强起,历朝大多重农抑商,大明更是如此。他是商人之子,想要当官可谓难上加难。后来他又见识了好友的虚情假意、亲戚的嫌贫爱富、师长的冷嘲热讽……尝遍人情冷暖、看透世间虚伪后,郁万贯的性子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不再一腔热血,而是满腹怨念;不再爱憎分明,而是圆滑处世。后来因为一桩案子,他到了官府,见到了为官者利用手中的权力媚上欺下、大耍威风的样子。他不再像年少时一样觉得这些为官者面目可憎,反而觉得权力是如此的可爱。受此刺激,他决定一定做做个有权力的人:他要有威风、处处受人尊敬、要用手中的权力改变“重农抑商”的现状。
他要有钱,更要有权。
少年渐渐长大了,但离最初的梦想却越来越远,离当初最讨厌的模样却越来越近……
郁万贯有时也会反问自己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一切都是这个世界的错,是这个世界逼着他慢慢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可他忘了郁且狂也和他一样,同样年少时想过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同样因为商人之子的身份而不得为官,同样饱受冷眼,同样被人背叛。可郁且狂没有变得不择手段,亦为失去本心,他依旧善良如少年,依旧没有成为自己讨厌的模样。
有时世界的确会逼着好人变坏,但也总有人能坚守自己的本心。倘若自己做不到苏世独立、横而不流,便无法举世皆浊而独清、众人皆醉而独醒,若心中再起贪念,丝毫不顾底线,那也终究随波逐流,最终也会丢了初心。
黄湜、黄汐、木樱、兄长,这些旧人仿佛又活了过来,纷纷闯进郁万贯的思绪了。他想起了那年的雨花楼,想起了那年在雨花楼对面的明月轩上和燕王的谈话,想起了自己和大哥对黄汐和木樱所做的事……
是啊,光阴飞逝,转眼燕王已在帝位二十年,当初的少年也成了年过花甲的老人。
“罢了,罢了,终是为父失了初心。可如今骑虎难下,为父也不可能再回去做年少时的自己了。”郁万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泪,而后忽然大声高歌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