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散关失守的消息,如同惊雷一般,响彻关中。
就在朱儁与皇甫崇翘首以盼,等待东边洛阳的确切消息之时,一个不速之客却突然拜访。
皇甫崇大设宴席,举杯遥祝:“文祖远道而来,车马劳累,实在辛苦了。”
“旧友重逢,喜不胜收,文祖何累之有?”王芬一饮而尽。
连饮三杯之后,他满斟一杯,回敬道:“义真兄治军有方,实乃大汉栋梁,文祖不才,愿献钱万贯,马匹千余,以表文祖隆谢之恩。”
此话既出。
席间霎时鸦雀无声。
天底下可没有凭白无故的好意,更何况王芬身为冀州刺史,却突然跑到槐里,还莫名其妙献上如此之多的财物?
马匹千余,再加上万贯钱,一只带甲骑兵大抵就算成型了。
他如此舍得出血,必有谋划,而且事情还不小。
思绪闪过,皇甫崇微微欠身之余,直盯王芬:“敢问文祖兄,在下所做何事,值得你携财而来?”
“哈哈,义真兄贵人多忘事呀!”王芬没在意朱儁诧异而疑惑的眼神,笑吟吟道:“中平元年也是就四年前,黄巾之乱横行天下。”
“义真兄与中侍常吕强上表天听,劝谏陛下解除对党人的禁锢。由此我才得复用,前往冀州治理黄巾之乱的根源。”
听到这里。
皇甫崇的面色稍稍和缓,举酒再祝:“你我同我大汉臣子,自当效力于上,文祖兄也因材能出众,堪以大用。”
“在下不过是尽臣本分,文祖携礼而来,客气了。”
“义真说得极是。”王芬浅笑,陪酒满饮:“我收纳流民,安抚叛乱,治军理政,很快使冀州安定下来。在州四年,民生富饶。”
皇甫崇耳闻于此,率先盯了一眼老搭档朱儁,发现他也是一脸疑惑。
不过皇甫崇愈发感觉王芬要说到正题了,随即接下话茬,顺着往下说:“文祖素有材俊美名,守土一方,自然不在话下。”
“多谢夸奖。”王芬很干脆的应下,端起酒杯又道:“在下能做出如此功绩,多亏得遇明主,否则安能除灭黄巾军,安抚百姓?”
朱儁心中咯噔一下。
脸上陡然变色。
要知道,王芬升任冀州刺史,多是皇甫崇的功劳。
如今他一说得遇明主,代指的岂非正是皇甫崇?王芬究竟要干什么?
但皇甫崇虽然也听到此层含义,可他还是不动声色,泰然自若道:“文祖多才多智,假以时日,必定脱颖而出。”
“……陛下当是明主,正所谓,路遥知马力。”
王芬怔了怔,刘宏那种耽于享乐的货色,也叫明主?
他深居皇家内宫,挖空心思尝试着玩乐的新花样。内宫无驴,一善于逢迎的小黄门从外地精心选了四驴进宫。
他爱如至宝,每天驾一小车在宫内游玩。
起初,还找一驭者驾车,几天后,索性亲自操持。
随后皇帝驾驴车的消息传遍洛阳声左,许多官僚士大夫竞相摹仿,以为时尚,一时民间驴价陡涨。
……这也叫明主?
然而更荒唐的还在后面。
正当京城弥漫着驴车扬起的烟尘时,刘宏又对驴车失去了兴趣。
又有宦官别出心裁,将狗打扮一番,穿上朝服摇摇摆摆上殿听议。
待刘宏认出乃一狗时,不禁拍掌大笑,盛赞道——
好一个狗官!
满朝文武虽感奇耻大辱,却敢怒不敢言,只得尴尬赔笑。
如此种种,刘宏还算明主?
简直荒唐至极!
可能是王芬的心理太过强烈,神情极其古怪,使得皇甫崇也对自己的明主之论,多少有些尴尬。
“咳咳——”皇甫崇轻呡一口酒水,挥手示意左右侍者退下,索性挑明话题:“文祖兄,有话直说吧。”
“我门下有一位著名术士——青州平原人襄楷。”王芬再三措辞,缓缓道:“他说最近的天文星象不利宦官,可族灭矣。”
“如今,董卓欲西进,天子久久不置可否,溺于淫乐。”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言及此处,王芬深揖到底:“随波逐流,还是弄潮江上,敢请义真兄细细斟酌。”
皇甫崇大惊失色,手肘一动,险些打翻案头的酒盏。
……王芬意欲造反!
而且还要拉自己下水!
但他仔细思量一番之后,心里却也没有太大的触动,因为刘宏的种种表现,实在让天下的臣子有些失望。
凡是有点作为与野心的豪杰,都在图谋一场大事。
乱世之中,想翻身,必然要赌上家底,才有机会搏一搏富贵。
“文祖,你想清楚了么?”
“再清楚不过了。”
“弄潮江上,必然要一艘大舰,谁人掌舵,谁人扬帆?”皇甫崇很冷静,不急不缓道。
“冀州之地恰有皇族,只需义真兄挥师东进,新日当升于冀州。”
皇甫崇蹙眉。
深知其中血淋淋的含义。
天无二日,既然挥师东进,意即屠灭洛阳皇宫,让冀州皇族继承大统。
其实以皇甫崇现在的兵力而言,完全可以完成此项大举,而且何进一死,禁军群龙无首,正是大好时机。
可……
“在下出身于将门,有幸为乡人厚爱,得以连举孝廉与茂材。”皇甫崇辞席站立,远望函谷关之东的洛阳,负手而立:
“后得陛下垂爱,征为侍郞,再迁北地太守。”
“承蒙陛下垂爱不弃,授左中郞将,剿灭天下黄巾之乱,偶获不世之功。”
说到这里,皇甫崇面朝东方,深揖再拜:“如眦连番光宗耀祖之事,悉数仰仗陛下,如今洛阳有难,微臣实难落井下石。”
这一席话,说得感情充沛,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朱儁深以为然,心中不禁大受震动,他举酒相迎:“义真果然义真,公伟佩服!”
说完,他满饮而尽,牢牢扶住皇甫崇的肩膀。
“在下愿意陪同义真,同蹈火,靖国难,万死不辞!”
啪——
酒杯摔碎,迸裂的渣子飞溅不已。
王芬一时目瞪口呆,感受到两人尽忠报国的赤忱,猛然为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感到羞愤难堪。
他深深揖礼过后,遮袖而逃,甚至都没有收回钱马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