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相爷,门外陈宜中求见。”
“速请!”贾似道一听管家报陈宜中前来,喜出望外。
“哎呀,总算把与权盼回来了,这几年你在建昌军受苦了。”贾似道拉住陈宜中的手,殷勤地往屋里牵,“来来来,与权快坐!”又向外喊道:“来人,把我珍藏的上等岩茶沏上。”
陈宜中不敢坐,连连作揖,“下官何德何能,敢劳贾相如此相待?”
贾似道认真道:“你是太学生的领袖,是士子的楷模,若是你不敢,何人敢?”
陈宜中苦笑道:“惭愧惭愧!贾相莫要再提前事。”说着,二人同坐了下来。
说话间,茶上了来,贾似道让陈宜中品尝,一脸同情的表情,“与权前翻带领太学院的人一起围堵宫门弹劾丁大全,那时何等气魄!何等豪情!贾某十分佩服。只可惜你们被丁大全先下手,免职外放。”然后又假装高兴的样子,“不过总算皇上恩德齐天,你等逢遇时机,本相知你们是国家大才,特向皇上推荐你们入朝,皇上已经准了,恢复你们的太学生资格,并且免试直接入朝为官,这真是可喜可贺的事呀。”
陈宜中连忙向贾似道叩谢,“若非贾相进言,我等恐再无出头之日,贾相对陈宜中有再造之恩。”
“与权快起!”贾似道扶起陈宜中,“当今国事不宁,朝事复杂,边患不息,民众多有怨言,你从建昌军回京的路上,可曾听到百姓对朝事有所议论?”
陈宜中道:“一路行来,听百姓对相爷治下的朝廷称赞不已,只是....只是对朝廷抗蒙退敌之事多有微辞。”
贾似道奇道:“百姓对此有何非议?”
陈宜中心知百姓所议论者乃贾似道议和之事,此番和议恐又演绍兴和议前事,怕是要割地赔款,陈宜中明白和议是贾似道之意,若如实讲,定会惹贾似道心中不快,便道:“小民之言能有何见解?不过饭后闲谈,人云亦云,不听也罢。”
贾似道知陈宜中有意不说,多少也能猜出十之八九,便不强求,于是道:“不知与权对宋蒙战时有何看法?”
陈宜中思虑下,迎合贾似道之意道:“大宋连年征战,劳民伤财,百姓渴求太平,若是一直打下去终究不是个利国安民的法子,以下官看,对蒙古之策当以和为上。”
贾似道起身道:“与权之论甚合我意,实乃国之长策。”
陈宜中忽然谨慎问道:“贾相,下官可否斗胆问一事?”
贾似道道:“但问无妨。”
陈宜中道:“贾相是否暗中派人到和林去了?”
贾似道顿时沉下脸色,“你听何人所说?”
陈宜中连忙道:“贾相无需隐瞒在下,我来就是要告诉贾相赶紧做好准备。”
贾似道不解其意,疑惑道:“什么意思?”
陈宜中解释道:“贾相私自派人去和林之事杨亮节和李继先已经知道,他们正要联合朝官弹劾你呢,属下担心,担心他们会把......会把......”陈宜中不敢说了。
贾似道催问道:“会把什么?你说!”
陈宜中胆怯道:“担心他们会把贾相私自与忽必烈议和的事揭发出来。”
贾似道一听,“他们怎么知道此事的?莫非他们也要来拉拢你?”
陈宜中点点头,“贾相还是早作准备。”
贾似道沉默良久,“我知道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否愿与本相同道?”
“原为贾相鞍前马后。”
“很好,这样吧,还是先委屈你一下,暂时去做绍兴府推官,这样就可以躲避他们拉拢,又不被他们看穿,过些时日再迁你回朝。”
陈宜中叩谢道:“一切听从贾相安排。”
这日朝会,杨亮节向理宗递了奏本,折子中是弹劾贾似道欺瞒朝廷私自与忽必烈议和之事。理宗看后惊愕不已,向贾似道质问道:“师臣,杨亮节与程元凤等人联名弹劾你,说你在荆湖前线私自与忽必烈议和,果真有此事?”
贾似道心中早有准备,泰然回道:“皇上,臣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你,说臣与忽必烈私下议和,有何证据?杨亮节与程元凤皆不曾到前线,职务所辖之事又与军事不相干,如何得知前线之事?”
杨亮节回道:“谁说无凭无据?李继先和江万载就是最好的证人。”
贾似道冷笑道:“这话实在不通,若我确实私会忽必烈,江万载身为参议怎会不上奏?李继先身在西川,又怎么会知道荆湖之事?”
理宗听后也颇为赞同。
亮节正要分辨,贾似道赶紧用话语拦住,步步紧逼道:“皇上,臣不敢说为了朝廷扶危救难,但也呕心沥血,操碎肝胆,可到头来竟被人这样诬陷,臣何以立于朝堂之上?”
程元凤气愤道:“是非对错、忠奸善恶自有天知道,我们虽然一时拿不出把柄,但你的丑行早晚会暴露。”
贾似道道:“程大人,你仗着皇上宠信就目无朝堂,你以为皇上会对你一容再容吗?”
此时,理宗因贾似道退敌对其倍加信任,便向程元凤道:“程爱卿不可随意诋毁师臣,朕不治你诽谤朝臣之罪已经是宽待于你,你且退下。”
程元凤很是憋屈,愤愤退到一边。
贾似道道:“皇上,杨亮节与李继先私交甚密,保不准他折子中的诽谤之词都是从李继先那里道听途说而来,且杨亮节和程元凤他们暗中联通,大有结党之嫌,皇上不可不警惕。”
张世杰连忙道:“皇上,此事与李继先绝无关系。李继先一向不愿为官,岂会掺和朝事?杨大人和程大人皆是光明磊落之人,想来应该没有结党之嫌。”
贾似道忙反问道:“张将军,你这是在为自己的兄长开脱,你怎么知道杨亮节和程元凤就是光明磊落之人?你的意思是本相不是光明磊落人?”
张世杰此时并不想与贾似道作对,他知道眼下贾似道一手遮天,只能道:“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理宗问道:“张世杰,你刚才之言,杨亮节他们有没有结党之嫌?”
张世杰结结巴巴道:“臣......臣不知道。”
杨亮节瞥了眼张世杰,张世杰心虚。
贾似道道:“皇上,今日之事绝不能草草处置,否则臣之威信何在?以后何以率领朝堂?”
理宗道:“杨亮节,你不该毫无凭证就轻信他人之言诬陷师臣,身为朝臣,怎能如此言语轻率?看来你还是太年轻,需要到地方历练,朕让你去庐州,你可愿往?”
亮节双眼一闭,“臣不敢不往。”
理宗又道:“至于程元凤......程爱卿虽然有错,但念在他年老体弱的份上......”理宗想保留程元凤,说了一半扭头征求贾似道的同意。
还没等贾似道开口,程元凤叩头道:“皇上,臣老弱多病,眼耳浑噩,不堪再侍奉皇上,且臣已数十年没有回过黄山老家,思乡情切,恳请皇上准臣告老还乡。”
理宗着实不忍程元凤离朝,贾似道见理宗一脸不舍的样子,便道:“皇上,虽然皇上不舍程大人离去,但程大人年过六旬,念在他侍奉皇上几十年的份上,也该全他思乡之念。”
理宗哪里知道程元凤之所以告老还乡实是不愿与贾似道同朝为官,被逼无奈之举,理宗只好道:“既如此,朕就准了你,朕会派人一路护送你回到黄山。”
程元凤起身道:“臣谢过皇上。”
散过朝后,太子赵禥喊住贾似道,“舅舅,你贬杨亮节出朝是不是太过了?”
贾似道奇道:“太子爷,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杨亮节纠合朝臣参奏我,这么做已经算便宜他了。”
赵禥笑颜劝慰道:“舅舅别误会,我怎么可能会帮他?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与他明着为敌,我还怎么好跟他结亲?”
贾似道奇道:“跟他结哪门子亲?”
赵禥鬼鬼祟祟道:“舅舅不知,杨亮节有个妹妹叫杨海心,长得水灵精的,自从那次在断桥见她一面,日日难忘。”
贾似道正色道:“太子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我不会同意的,皇上更不会同意,杨亮节寒门出身,他杨家哪有资格配与太子结亲?”
赵禥央求道:“舅舅,求求你了,外甥对杨海心朝思暮想,一定要娶到她。”
贾似道仍然不同意。
赵禥假装生气道:“当年母妃离世时托舅舅好好照顾我,可是舅舅连外甥心爱之人都不让娶,要是母妃在世,绝不会这样做。”
贾似道听他搬出贾妃,只好无奈道:“好吧好吧,既然你如此想要娶她,舅舅就去试一试,但我有言在先,杨家愿不愿意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赵禥诡笑道:“凭舅舅的权势和手段,没有办不成的事,杨家同不同意由不得他们。”
贾似道道:“真拿你没办法。太子就在宫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说完转身回后殿。
赵禥奇道:“舅舅哪里去?”
贾似道道:“找皇上去呀,如此大事岂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我去请求皇上的旨意。”
赵禥喜道:“是是是,那就祝舅舅马到成功,外甥坐等喜讯了。”
贾似道见了理宗,将太子心意向理宗禀明,又言这桩婚事如何如何之好,说得理宗也心动了,便下旨赐婚,让贾似道前去督办此事。贾似道领着圣旨便赶往杨府传达圣意。
贾似道来到杨府后,杨亮节听说贾似道前来,料知多半不是好事,便让管家传话说自己有事出门了。管家还没走出门,只见贾似道已然托着圣旨闯进大门,一脸谦和地笑道:“本相特来为杨大人送行。”
杨亮节躬身回礼道:“岂敢劳丞相相送!”
贾似道道:“本相为杨大人送来一喜讯,生怕赶得慢,让杨大人错过了,这不,本相家都没回,就直奔贵府了。”
杨亮节猜不透贾似道在搞什么鬼,奇道:“喜讯?呵!我还能有什么喜讯?大不了就是贾相又为下官选了个山遥水远风光秀美的地方安置。”
贾似道道:“瞧杨大人说的,本相可是一直都想照顾亮节的,只是你不给本相机会嘛。”
亮节冷笑一声道:“烦请贾相宣旨吧,亮节在此领命。”
贾似道打开圣旨,道:“诏敕:杨亮节听旨。”
亮节跪听。
贾似道念道:“查金门杨氏之女、原国子祭酒杨亮节之妹杨海心,贤良恭谨,温顺和舒,知大礼,懂仁孝,宜为贵;现太子聪慧明德,查己爱民,致书文,能用才,当承贵。朕特敕杨海心入东宫,与太子结为天地之和。”
杨亮节一听,懵住了,半晌没意识过来。
贾似道合上圣旨,递过来笑道:“亮节还不谢恩?”
亮节呆呆地跪着,贾似道连呼了几声也没反应。
管家上来唤醒他,道:“大人,圣旨,接旨。”
亮节恍然道:“哦!”伸手迟缓地接过圣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贾似道笑道:“亮节既已领了圣意,就当快与家人准备准备,宫中很快就会准备聘礼的,本相告辞。”
“哥哥,皇上有何旨意?”海心见亮节进屋,迎上前问道。
亮节望着海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又看了看继先和杨明昌,连连摇头叹息,一脸无奈和愤懑的表情。
继先看出情况不妙,关切道:“莫不是皇上将你再次贬谪?”
亮节仍然摇头不答话。
杨明昌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也不在乎有比这更坏的事情了,亮节,不必如此苦闷,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是啊,真是要急死人了。”海心催促道。
亮节把圣旨递给杨明昌,“你们自己看吧。”
海心和继先凑上来一起看,圣旨尚未读完,三人已然恍如雷震,杨明昌不住道:“怎么会这样?”
继先哑口失言,僵如木鸡。海心不敢相信,喃喃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才不要嫁给太子。”然后又道:“太子玩劣,游戏无道,我怎么能嫁给他?”继而责怨道:“哥哥,这样的圣旨你怎么能接?你是要害我吗?”
亮节一脸愧疚,答不上话来。
杨明昌道:“亮节也是没办法,事已至此,我们要赶紧想对策。”
继先忽然冲了出去。
杨明昌喊道:“继先,你哪里去?”
继先头也不回,“我进宫,向皇上直接挑明,就说海心已经许了我,不能嫁给太子,让他收回圣命。”
亮节赶紧跑上去拦住他,“你疯了?你这样做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再说了,皇宫禁卫森严,没有口谕,你如何进得去?”
继先道:“进不去我就闯宫,看哪个敢阻拦?”
杨明昌制止道:“继先,你冷静冷静,负气的话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如此行事,果真这么做,枉搭了性命也救不了海心。”
继先激动道:“已经火烧眉毛了,说不定皇宫明天就来提亲,这定是贾似道个奸贼出得注意,我们若是耽搁下去,海心就白白搭了进去。”
海心既不想进宫,也不想继先为她去冒险,陷入矛盾纠结中。
杨明昌道:“继先,你关心海心,我比你更关心,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忍心将她送入火海?只是这事既急不得,也不能莽撞,得静下心细细思虑良策。”
亮节也道:“是啊,继先哥,你不要激动,咱们一起想法子。”
海心默默走上前,拉着继先点点头,继先长舒一口气,同大家一道回屋。
四人在屋中坐不安,站不定,一个比一个焦虑、担忧。
亮节道:“现在上书来不及了,况且我已经被外放,不再是朝官,眼下没有资格再进宫,要另想它策。”
继先忧虑道:“江万载和程元凤大人辞了官,朝中都是贾似道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帮助我们。”说了一半,思忖道:“我很奇怪太子深居宫中,怎么会突然让海心进宫?”
这时,海心道:“你们不知,太子是认得我的。”
三人一听,大惊,杨明昌问道:“太子如何认得你?”
海心道:“爹,哥哥,你们还记得继先哥入川后我去岳王庙为他祈福的事吗?”
亮节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海心接着道:“那次我从岳王庙出来后,去了断桥,本想散散心,谁知却碰到了太子带着一班宫人微服游巡,太子当时就想非礼我,辛亏我用言语堵住了他,不然......哎!都怪我。”
亮节道:“怪不得那次你回来后神色不对,原来是这样。”然后又责怪道:“每每告诉你不要太任性,你就是不听,这回捅了个篓子害了自己。”
海心愧疚不已。
继先道:“事已至此,再埋怨也不顶用,这事怨不得海心,是太子心术不正。”
杨明昌道:“圣旨已经接了,怕是回转此事很难。”
海心道:“哼!那你们就忍心把我送进宫?反正我死也不会答应的,大不了就同继先哥远走高飞,谁也找不到。”然后又问继先:“继先哥,你敢不敢带我逃走?”
继先为她舍了命都不犹豫,怕的是一旦他们走后,就让亮节和杨明昌担了违背圣旨的罪名,遭贾似道陷害,便道:“我有什么不敢?我本是江湖漂泊之人,你就是我的唯一,我担心咱们要是走了,杨大叔和亮节就大祸临头了,咱们不能用他们的性命换咱们的幸福。”
海心道:“我知道,我如何肯让爹和哥哥为我们担性命之忧?可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室内又陷入了冷静,气氛凝重,他们愈加忧心伤怀。
忽然,亮节道:“我看只有照海心说的做,别无他法。眼下时间还来得及,不然一切都晚了。”
海心担忧道:“我们走了,你和爹怎么办?就算皇上饶了你们,太子和贾似道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亮节道:“这个不必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给我罢官为民,返归金门;况且朝中忠臣早已被贬谪和罢免殆尽,我也不想在这污泥潭中折腾了。”
继先道:“只怕结果并非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亮节急道:“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再推测了,趁着现在赶紧走。”又回头望着杨明昌,似在征求他的同意,杨明昌微微点头,站起身道:“就这么办吧,你们立即回房收拾东西,赶紧离开临安,其他的事就不用多管了。”
继先仍不放心。亮节催促道:“不要再犹豫了,不然想走都走不了。”
于是二人迅速回房,立即收拾了几套贴身衣服出来,海心问道:“爹,我们去哪里呢?”
杨明昌道:“尽量走远点,让朝廷找不到就是了。”
继先道:“咱们先去三清山,常道长那里是个好去处,朝廷一定找不到。”
“嗯,就去三清山吧。”海心应着。
杨明昌嘱咐道:“路上注意安全,要是这边没事,我会让亮节及时给你们去信,到时候就可以重聚了。”
海心和继先齐应道:“放心,我们会的。”
亮节和杨明昌送走二人,回府商量后策。
次日一早,宫中提亲的人便来到杨府,百十名宫人抬着数十箱聘礼摆在府门口,锣鼓喧天,甚是排场,四邻八舍都来观看。亮节闻讯出来迎接,还未等宫人宣旨,亮节便假装不知情问道:“不知各位公差奉何旨意?这等隆礼却是为何?”
宫人笑道:“杨大人明知故问,我等自然是道喜来了,奉皇命今日特来向贵府提亲,让令妹与太子爷成天作之合,这不是千喜万喜的事吗?”
亮节故作惊讶道:“小妹焉有此等福气?岂敢仰望太子天颜?小妹去岁已经许配与人,怎敢再污配太子?”
宫人一惊,“杨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这不是打皇上和太子的脸吗?”
亮节赔礼道:“岂敢岂敢!只是小妹确已许人,不敢有所欺瞒。”
宫人不高兴道:“那你昨日怎么接了圣旨?为何昨日不说?”
亮节道:“是相爷不待下官禀明详情就仓促离去。”
宫人道:“皇上一早就排我们前来提亲,我们从皇宫排排场场一路赶来,京城的大小巷子怕是都已知道此事,今儿礼也送来了,圣意也传达了,您就自个捉摸着怎么办吧。”
亮节为难道:“我......我......”
宫人道:“怎么?为难了?你要是都觉得为难,那我们可就更为难,您说这叫什么事,我们怎么回去向皇上和太子回话?行!我们就在这里等,府门也不进了,原地等你回话。”
亮节左右徘徊,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应对之策,只有硬着头皮道:“烦劳公公向皇上回明,就说小妹已经许配别人,现在不在府中,望皇上收回圣命。”
宫人惊讶道:“杨大人,你可想好了,这话要是回给皇上,你的脑袋还能不能保住就不好说了。”
亮节坚定道:“就这么回吧。”
宫人道:“好,杨大人你可真行。”然后指着聘礼道:“这些东西呢?我们原封不动抬回宫去?”
亮节长揖,道:“下官不敢收。”
宫人冷笑一声,“杨大人,您够种!你好汉!”说完,便挥手向众人道:“走!回宫!”
亮节送走众人,自知大祸临头,便与杨明昌安坐大堂,静候消息。未几,贾似道就带着禁卫、托着圣旨气势汹汹冲进府门,厉声喊道:“大胆杨亮节,还不出来接旨?”
亮节和杨明昌俱出门扣头领旨,贾似道质问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玩弄皇上和太子?”
亮节俯身拜地,颤颤巍巍回道:“不敢!”
贾似道道:“哼!还说不敢,我看你是什么都敢。杨亮节听旨。”
亮节诺诺道:“微臣恭候圣命!”
贾似道展开圣旨,“大胆杨亮节,违逆圣命,愚弄天尊,实属大逆不道之罪,着收大理寺监押,不得有误;其父杨明昌合谋共计,一并问罪。”
“此事与父亲不相干,请贾相重重罚我,放了我父亲。”亮节祈求道。
贾似道不理会。杨明昌道:“亮节,你还看不透此时情景吗?何苦再白白受辱?我们父子一道,岂不更好?”
亮节泣涕道:“爹,我对不起你。”
贾似道挥手命禁卫押走二人。
却说贾似道之奸猾非常人可造极,贾似道一下子便猜出是亮节故意放走海心,他如何不知海心心爱之人正是继先?不过是要顺着太子之意趁便整了继先。眼下继先带着海心出奔,理宗龙颜大怒,贾似道又恶语相加,让理宗一怒之下将杨亮节一家打入大牢,生死难料。
贾似道又向理宗撺掇,说李继先明知太子欲纳杨海心入宫,却还带她出奔,分明蔑视朝廷,着张世杰领兵追拿二人。世杰自然知道贾似道歹毒之心,可又推辞不得,只得应命。
继先和海心出了临安方才二日,一路西行,来到了桐庐。二人来到一家酒馆进餐,正欲下口却听得一熟悉声音传来,“小二,来份便饭。”
小二回道:“好嘞!客官先坐,稍等片刻。”
继先抬头一望,竟是文天祥,惊喜不已,忙起身喊道:“天祥!”
文天祥一看是继先,慌忙迎过来,“李大哥和海心姑娘竟然在此?真是巧合。”
继先忙给天祥让座,“天祥,坐!你这是欲往何处?”
天祥坐下,放下包袱,道:“家父丁忧期满,朝廷下旨宣我回京。”
海心道:“不想转眼都三年了,过得可真快。但现在朝廷凶险难测,不是当日朝廷了,文大人回朝后还需谨慎。”
天祥道:“我已有所耳闻。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可惧?”
继先道:“天祥这一身正气可是一点都没消。”
天祥谦笑,问道:“你们是要去哪里?”
继先和海心四目对视,然后道:“一言难尽,都是贾似道恶谋害人,亮节被外放不说,还强行让海心进宫,我们这才逃了出来,也不知亮节和杨大叔现在怎么样了。”说完叹息不已。
天祥气道:“竟有这等事?等我立刻赶回朝中与那贾奸一论是非。”
继先劝道:“不可不可!天祥切不可如此行事,不然只怕救不了我们,连你也会受害。”
天祥道:“我自有道理,你们不用担心。”
继先也不好再问,三人用过餐后,便辞别各自赶路。
不日,天祥眼看要到临安,正急急前行,忽见一队人马出城一路西来,迎头相遇,领头的正是张世杰,世杰与天祥并不相识,他见天祥模样非凡,便勒马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要去城中?”
天祥正襟回礼道:“正是。”说着,便闪向路边,彬彬有礼道:“将军请!”
世杰见他不卑不亢,又不失礼数,心中惊讶,不觉敬佩,便笑道:“敢问公子一路行来可曾见得一对年轻男女?”
天祥道:“一路行来,男女无数,不知将军所说之男女有何不同?”
世杰道:“男的稍长女的十岁有余吗,衣冠堂堂,一表人才,风流潇洒,武功了得;女的美艳绝伦,姿容不凡,出水芙蓉,天性可爱。”
天祥已然猜出所说之人,于是道:“一路只顾着赶脚,不曾十分留意于人,待我细细想来,不知将军尊姓大名?欲找此二人何事?”
世杰道:“姓张名世杰。”
天祥惊道:“可是镇守淮西的张世杰,李继先的三弟?”
世杰奇道:“正是,公子怎么知道?”
天祥道:“下官文天祥,是李大哥的好朋友,因家父去世,回乡丁忧,如今丁忧期满,回朝就职。”
世杰慌忙跳下马,恭恭敬敬迎礼道:“原来是我大宋的福星宋瑞呀!”
天祥谦虚道:“张将军过奖了!”
天祥以为张世杰是继先之弟,定是来暗中护送他们的,便不多想,道:“张将军,刚才你所说的二人莫不是你二哥李继先和杨海心?”
世杰道:“正是,难道文大人见过他们?”
天祥道:“我昨日途径桐庐,与他们相遇,据他们所言,他们要去三清山,只要你们赶得快,一日功夫便可追上他们。”
世杰道:“多谢文大人相告,我这就追去,等回朝后咱们再叙。”说着,便跳上马,“告辞!”
天祥嘱道:“等追上他们,好生护送,你告诉他们我一回朝就会帮他们,让他们不必担心。”
世杰愣了愣,应道:“我知道了。”于是打马而去。
继先和海心这日来到淳安,正赶路间,听得后面一队人马跑来,惊慌间看到是世杰,忙要去喊,海心拦住道:“继先哥不要,张将军此行恐非善意。”
继先并未多想,只道:“海心多虑了,他是我三弟,怎么会对我们有恶意?”说着便追上去喊道:“三弟!三弟!”
世杰猛地勒住马,回头一看是继先二人,忙下来道:“险些错过你们,二哥和杨姑娘赶得真快!”
继先喜道:“三弟意欲何往?”
世杰道:“正是寻你们而来。”
继先和海心心头一颤,略感不妙。
海心问道:“张将军是私下来寻还是奉命来寻?”
世杰一下子被问住了,不敢答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僻静处来说。”
于是向旁边的一家客栈走去,掏出一块银子,对店主道:“店家,麻烦安排一间安静的房间。”
店主收下银子,忙去安排。
世杰对海心道:“杨姑娘,我与二哥有些家常话要说,烦劳杨姑娘稍等片刻。”海心心里凉了半截,他不知道世杰要与继先说什么,也不想去猜,但她隐约感觉到将有不好的事发生,而她并跳出樊笼的力量。
继先道:“海心不是外人,也要回避?”
世杰道:“我从未把杨姑娘看作外人,只是我要说的话是你我二人的私语。”
海心很知进退,道:“你们说你们的,不用管我。”于是继先和世杰进了屋,吱呀一声关上了门,海心呆立在门外。
继先道:“三弟到底要说什么话?”
世杰道:“二哥,此次来意想必你也猜到,我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我来就是要追你们回去。”
继先惊道:“难道连三弟也附和贾似道?”
世杰自知此行已是百口莫辩,也不想多做解释,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二哥难道不知?我来是受了皇上之命,绝非听从贾似道之意。”
继先冷笑道:“这有什么不同吗?”
世杰道:“自然不同,我也不与二哥多作无谓之争,你可知道,你们走后,杨亮节一家全部下了大理寺监狱,皇上要以欺君之罪严惩他们。你们走得安心吗?”
继先大惊,“什么?皇上把海心一家全都打入了监狱?”这一惊呼声穿过门墙,被海心听得一清二楚。
海心欲推门进来问个究竟,忽又觉太过造次,便收了手倚门倾听。
世杰继续道:“二哥,我知道你杨姑娘十分相爱,我岂忍拆散你们?我们自入军以来聚少离多,能看到二哥幸福我便高兴,我难道不痛恨贾似道棒打鸳鸯的歹毒之计?可是当我仔细思量后,又别无选择。”
继先道:“为什么别无选择,今日只要你不拦着我们,我们便会幸福。”
世杰苦笑道:“二哥真是白聪明了一世,要是我能成全你们,今日我就不来了。你怎么就看不出这其中的深意呢?说白了,要杨姑娘进宫是太子一意孤行,贾似道十分不愿,并且阻拦过,最终没有扭过太子。贾似道明知你与杨姑娘相爱至深,于是就推波助澜,他知道你和杨姑娘合府都会反对,必然会走险路,如此便能将你们全部拿下。杨亮节与贾似道向来不和,你以为这次他会轻易放了杨亮节吗?”
继先心中痛恶万分,海心在门外已经泪流满面。
世杰又道:“二哥,今日我可以让你们走,只要你们愿意不顾杨府生死,我最多不过回去担个罪名被免职而已,你们要想清楚。”
继先踟蹰难定,心中万分纠结,他不能没有海心,一想起要把海心送进宫里,这比杀了他还痛苦,可是他又怎能置亮节和杨明昌生死不顾而甩手离去呢?若是日后海心知道他们有个不测,定会一辈子自责,而自己也会终生痛悔。他陷入了两难境地,无论哪一个选择都是痛苦的。他恨世杰的到来,他想要是世杰不来,或许他就不知道此事,就不会面临选择;可是他又忽然责骂自己不该这么想,不该有拿亮节父子的生死来成全自己的想法。他越想越痛苦,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
忽然,门被推开了,海心立在门口,世杰和继先起身。
继先半晌才道:“海心,你听到了?”
海心虽然心中痛如刀绞,却依然掩饰得很严实,道:“继先哥,咱们回去吧。”
继先道:“回临安?”
海心点点头,“我想好了,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继先愁苦满面,“自私?你说我们这叫自私?难道你让我把你送进那暗无天日的深宫才不是自私?”
海心走近他,劝慰道:“继先哥,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宁愿死也不进宫,可是我没有选择,我不能弃爹和哥的命不顾。”海心说着依偎到继先怀中。
继先抱着她,海心继续道:“或许世上原本就没有完美的爱情,不过既然花已经盛开过,就不必在意它的凋谢了。”
继先推开海心,“你什么意思?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进宫的,皇上是个昏君,太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世杰忙劝道,“二哥快住口,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继先愈加激愤,“我为什么不敢,我不怕,看来杨天问和左大哥他们说得对,朝廷已经无药可救了,那好!我立即就去找冷大哥、左大哥和凌大哥他们,我们一起打进大牢救出亮节和杨大叔,看朝廷能把我怎么样?”
世杰求道:“二哥,求求你快别说了。”
海心一把堵住继先的嘴,“继先哥,你不能这样,你要是这么做了,就成了朝廷的叛贼,不仅你和你的那帮兄弟被通缉,你大哥和张将军还有你爹娘的性命都将不保。”
继先突然要发疯,“我还有什么办法?”
世杰道:“二哥,没有办法,杨姑娘必须进宫。”
继先恶狠狠地瞪着世杰,逼问道:“没有办法?”
世杰从未见过继先如此凶煞过,心中十分害怕,但却依然坚定道:“没有,只能进宫。”
继先猛地一拳砸向世杰脸上,把世杰打了个趔趄,海心忙去扶世杰,对继先道:“继先哥,你别这么冲动。”
世杰走到继先身边,“二哥,世杰一心为你,要是打我能打出办法,世杰情愿让二哥打死。”
继先松开了拳头,知道此事已经无能为力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隐隐刺痛。
海心给了继先紧紧一抱,望着世杰点了点头,走出门外,世杰也跟了出来。
过了好半晌,继先才回过神,“海心,你不能去,不能去!”追喊着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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