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小镇里慢悠悠转来了匹白马,白马上坐着个满面风尘的俏姑娘。
这姑娘虽然疲惫多倦,但腰杆儿却仍旧挺得笔直,两眼更是有神,戒备的看着街道两旁正好奇打量着她的行人。
她看了一阵,许是因为没能从这些普通至极的村民们中发现什么可疑人物,握着银枪的左手这才微微松了半分,小嘴微张,吐出一口浊气。只是这口气一出,立时就见她双眼轻轻一颤,跟着身子一个晃荡,险些跌下马来,看得行人心中惊忧,生怕她真就这么摔了下来,摔坏了身子。
这姑娘自己也被骇了一跳,忙抓紧了缰绳。她虽听说过一个人在过度疲劳之时,轻易松懈不得,不然身体机能多半就会立刻滞缓运转,人昏死过去,但以往她深居简出,哪里会有机会体味?是以此时此刻,她才会在神经紧绷了一路之后,一见暂时没了危险,又到了人迹诸多的地方,想来危险性也就没那么大了,就不自禁的放松,没想真就险些铸成大错。
这姑娘也面有后怕,但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又变得冷冷清清的,好似方才一切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姑娘定了定心神,一扫周围,两脚脚跟轻轻一夹,想要白马走得快些,好早些找个安全地方歇息一番。只是这姑娘都已疲倦如此,这驮着人的马儿又能好到哪里去?只听白马轻嘶,声音几不可闻,马蹄起落,还如先前,半点儿也没变化。
这姑娘见状,也没坚持,只是叹息声落,轻眉小蹙,看了眼来时方向,心中祈祷着追兵真的已被自己甩开。
可就在她将要回头之时,忽见漫天的红霞中,忽的亮起一道白晃晃寒气逼人的刀芒。
这刀芒来得奇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已逼近了这姑娘的面门。
俏姑娘也是大吃一惊,显然也没料到对方竟也能跟得上自己,更没料到对方相距自己已如此之近,都没能发现对方。
难道自己真的已是穷途末路?
俏姑娘心中微寒,但此刻危急由不得她分心。慌乱之下,只见她左手手腕急转,那杆银枪划了个半圈,被她两手托举头前,与刀刃一碰,“当啷”一声钝响声中,俏姑娘顿觉虎口一阵剧痛,余力之威,更是压得坐下白马后腿一软,就要翻倒在地,好在俏姑娘身子一斜,以枪尖着地,入土三分,卸去了大半力道,白马这才站稳得住。
“好大的力道。”
俏姑娘面色凝重,这一下已看出了对方大概实力,虽远远不及她巅峰时,但比之她现下却是不遑多让。俏姑娘不敢大意,见杀手一击不着,一个临空翻身,双足在地上先后一点,又是杀来,她连忙取了银枪,抖了一抖,向杀手刺去。
她虽然疲倦得很,但此时生死攸关,马虎不得,这一刺已是强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枪尖朔朔,变化多端,令人一时间竟分不清她究竟要刺向何方。
那杀手见了这一枪,神情一凛,约莫是没料到这姑娘还有如此心力,但又想到这姑娘奔波来此,一路上危机重重,没有片刻安稳休息时间,先前疲惫之相想来绝非假装,面色这才稍稍安定,于是长刀一扫,拨开刺来的银枪,又见俏姑娘紧咬牙根,低喝一声,双手各自一转,持正了枪形,左手上抬,双手下一瞬又沉落了下来,那银枪也就去势未尽,就已倒悬着又直刺自己前方而来。
那正是快速移动着的杀手下一瞬头部将要抵达的地点。
杀手赶忙止了脚步,不再前冲。
那银枪立时“唰”的一声自那杀手身前落下,插入地中,溅起尘土飞散。
杀手见状,心中更是坚定了猜测,不然即便只是初学武道之辈,也该知道“力不能用尽,枪不能用老”这一基本,这姑娘此时招式迟钝也就罢了,一招一式还都十分直白,做不到圆转如意,哪里像是传闻中的高手模样?这必然是有心无力所致。杀手再不作犹豫,抬脚就踩在银枪上,身子一弓,长刀贴着银枪,径往俏姑娘持枪的右手手指削去。
他既然算定俏姑娘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这一踩自然也就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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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全身力气,纵是这银枪质地不俗,也是被踩压得弯成了半月。
眼见长刀锋芒,就要得手,杀手面有喜色,只想这一遭任务完成,往后余生那是风光大道,无限美好了。
哪知就在这时,面前的俏姑娘却突的叱喝一声,右手五指一松,只余掌心托在枪杆上,微微一旋,奋力一抬,右脚跟着踢出,踢在银枪下方,银枪立马复原反弹,杀手顿时就着力不稳,倒飞了出去。
杀手哪里会想到俏姑娘还有此招?他只以为一个已将力竭之人,这种情况下应该是舍弃银枪,飞速脱身才是,强行搏力,夺回银枪控制权,这不过是徒然消耗,没半点好处可言。
以这人的莫大名声,又怎会做如此愚蠢的决定?而且这一抬一脚的力道,也未免太足了些,全不像末路之辈所能做到的。
“难道这人先前疲惫无力真只是假装,刻意诱我出手?”杀手心中计较,面色微变,不敢再攻,见长枪横扫而来,忙倒竖长刀,将银枪抵挡了下来。
只是银枪余劲沉猛,震得杀手臂膀发麻,也迫使得杀手想要投掷长刀诱敌的手段难以发出,又兼之他已然对先前自己的猜测产生了质疑,心有顾虑,索性一落在地上,就是一个侧翻,往人多处隐去。
却是想借着平民之便,料算那俏姑娘投鼠忌器,怕误伤了无辜,不敢追来,他则趁机躲在暗中,待观察仔细,再做打算。
这杀手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精妙。
俏姑娘也看得出杀手意图,有心去追,偏偏无力支持,方才那一招已几乎用尽了她所剩气力。她面色铁青,心中更是无奈,只能收枪在侧,昂然而立,等杀手再来。一口真气却是迟迟不敢轻易散去,生怕对方下一瞬就又出现。
她连夜赶路多日,此时又疲又累,身体意志都已到了极限,再加之此前还受过重伤,伤及了根本,聚气都是艰难,还能提着这一口真气已是万难,就是想要趁此机会恢复一二,都实在是力不从心。
更兼之如今强敌在侧,她心绪难定,如此奈何?莫非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就在俏姑娘脸色变幻,思考如何破局之时,忽听人群之中,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这人好不知羞,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也就算了,眼见得不敌,还要逃路,这算什么英雄所为?我要是他啊,真羞也羞死了。”
俏姑娘惊讶万分,她一到此地就观察了这许多人,明明未见有人有灵气显露,真气暗藏,怎么此时竟还有人敢仗义执言?难道这人就不怕死么?而且听这语声稚气未脱,多半只是一个尚小少年,他又哪来的这莫大勇气?
只是若真是一小小少年,却学大人口吻,称呼自己“小姑娘”,似乎有些滑稽不妥?莫非这人另有玄机不成?
俏姑娘心中微动,闻声看去,果见说话之人只是一个约莫八九岁大的小少年,并无异处,不禁颇感失望,又不禁为他担忧起来。
当下她已然没了追击之力,若是那杀手当真受激回头来杀她,并且不死不休,她倒是的确有一定把握在力竭之前拿下对方,可若是那杀手沉得住气,只肯“围”而上观,静待时机,只等她气数尽头,破绽一出时再来杀她,她能如何?唯死而已。
那时那杀手秋后算账,这小少年性命又将如何?
亦或者那杀手听了这小少年的讥讽,恼羞成怒,径直向他出手,以她如今状况,又来不来得及救下这小少年?
她心中百感交集,暗暗留神四方,只防那杀手真的向着小少年动手。
那小少年见她望来,哪里知道此时这姑娘心中多般无奈,只是面上一喜,拍着胸口忙道:“好姐姐别怕,我三位哥哥都在附近,只要来了任意一人,那贼子再敢回了来,都管叫他伏首当场。”
语声稚嫩,却大是真诚,活脱脱一个少年侠客模样。
俏姑娘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哭笑不得,真想问问他这般年幼,哪来的这般大的勇气?就不怕他这三位哥哥还没赶到,那杀手就先出了手么?只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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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这小少年说话方式颇有些江湖豪客的影子,与他稚嫩的面容实在差异甚大,若非真有些见识,想来是做不到如此的,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只是这小少年所说的三位哥哥,却又在何处?听这小少年话中意思,他这三位哥哥想必武功是不差的,可为何她却丝毫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
她正自疑惑,那小少年却又开始叫喊。
只听道:“躲在暗中的小贼,小爷我知道你没走,正在暗中等着这位疲惫劳累的俏姐姐支持不住,自行露出破绽,再行动手。不过小爷我还是劝你绝了这心思吧,我那三哥刚刚传信给我,说他已经快要到了,你是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机会的了。”
他左一个“小爷”,右一个“小爷”的,神情又大是倨傲,牛气哄哄的,好似那杀手真就成了他“孙子”一般,惹得众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那高处的阁楼上,甚至有人应道,“小阿南,你平白添了个大孙子,这可是大喜事,赶明儿可得请叔几个大吃一顿才是。”
那小少年大声笑道:“那是应当的。”
又有人道:“小阿南,你认一个只会欺负女娃娃的贼人做孙子,只怕你阿娘不会答应吧。不说你阿娘,就是你大哥知道了,多半都不会答应。他整日拿着书看,学的都是大道理,可不会容许你这样胡闹。倒是裴云那小子,邪里邪气的,应当也会觉着好玩儿。嗯,听你刚才话里意思,莫非真是这小子指使的?”
小少年这下却没作答,只是歪着脑袋看向说话那人,哼声道:“我三哥怎么就邪里邪气了?说书先生可是都说了,我那三位哥哥将来都必是那搅动天下风云的大人物。先生见多识广,难道还会看错不成?哼哼,我看你就是见先生说你家李铁头没有出息,心有不满吧。”
那人大怒,却是没有反驳。
俏姑娘听得出奇,心中愈发古怪,既惊讶这些人明明都不过寻常人,远不是那杀手敌手,却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调侃对方,其底气何来?又惊讶于这些人口气之大,这么一个偏远小镇的所谓先生,竟也敢妄言某某人会在将来有如此成就。要知能“搅动天下风云”的这等实力与威望,便是她凤栖山的诸多天才弟子,都未能拥有,而她们凤栖山,在这片大地上,又是数一数二的顶尖大势力。
俏姑娘大觉荒唐,只道这些人多半失心疯了,先前自己竟然还真的以为,那小少年能带来一个奇迹,现在想来,也当真可笑。
以她的见识,都会这么去想,那本就不如她的那位杀手,自然也不能免俗。本来见那小少年突然出言讥讽,这杀手因着小心,还有所忌惮,此时听了这一番荒唐可笑的狂语,他终于是放下心来,不禁冷笑了一声:
“找死。我虽然未必是那女人的对手,但要对付你个小娃娃,那还是轻而易举的。”
说着眼中厉色一闪,手中就已多出了数枚银针,只见他手一扬,全数射向了下方的小少年。
他出手过后,人就又消失不见,显然是担心被发现找到,换了藏身地方。
下方的小少年却是没有武艺在身,哪里察觉得到危险来临,仍自自得的放言。
但那俏姑娘眼力何等不凡,就在杀手发出毒针的刹那,她就已有察觉,只是苦于吊着的一口真气不足,不能追杀过去。不过即便她此时真有余力,也是万万不会追上去的,眼下这热心肠的小少年就要因为帮助自己丧命,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先想法子救下对方的,不然于心何忍?
可眼下她若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去救下小少年,那到时杀手再来,她又如何抵挡?
俏姑娘心中乱如麻,随即又想到:“父亲自幼便是教导我不可负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小少年如此侠义,虽说太不明智,但到底是想帮助自己,我又怎能置之不理,看他丧命于此?”
一想至此,便下定了决心,将仅剩的一点真气聚在了右手之上,算准了时机,猛地对着小少年头顶掷出。
这一掷之后,她也再难支持得住,双眼一阵打颤,就要昏了过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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