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们就再难找到脸红的感觉,所以也不知道李木到底该不该珍惜如今还能脸红。
李木现在红着一张大脸,埋头就往前冲,只想赶紧逃离这个丢人的地方,路啊啥的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走路不看路的结果是什么?“砰!”李木脑袋撞牌坊柱子上了。
李木捂着额头看了一眼石头砌的牌坊,“你咋还撞我?”李木都委屈得快哭了。唐黄急忙上前安慰:“牌坊不懂事,别和它置气。”
李木看唐黄一眼,挣开他的手,怨道:“就你最不懂事,欺负我最甚!”
“是是是,都怪我,都怪我。”唐黄其实挺想笑的,但委实不敢,要是笑出来,那可真就不好哄了。
李木继续骂道:“空净庄是什么破地儿嘛?连肉都不给我吃,气了,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来了!”李木之前说的离开庄子原来不是说笑。
唐黄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赶紧上前拉住李木,劝道:“当初哨卫所的卫士拦着你,不让你进,可是你自己非要进来的,现在庄子进来了,啥也没做,就过了一个中午,然后你又要走了,这像话吗?”
还是唐黄懂李木,几句就动摇了,唐黄再加一把劲儿:“不就是没肉吃吗?几天没肉的日子都过不了?素菜填不饱肚子?”
李木心中还是不平:“空净庄的人对我还特别不友好,你看心斋和哨卫所的人,尽给我气受。”
唐黄安抚道:“嗨,空净庄的人对待外来修道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们又不是针对你。”
“刚才遇到天众厌的酒楼小厮对我就挺礼貌的啊?”
“那不一样,他是天众厌的人。”唐黄不敢和李木细解释,直接搬出绝招,“你看,我们来都来了,不尽情玩玩多可惜啊。”
是啊,来都来了。李木败下阵来。
李木虽然被唐黄说服,但场子不能丢,食指指着唐黄鼻子警告道:“我可是为你留下来的,到最后,要是遇到了江慕雨,你只是胡来的话,哼哼,我到时候和你算总账!”
唐黄严肃地说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我是认真的,不会胡来。”
李木见唐黄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纠缠,“那好吧,咱们随便买点东西垫肚子,然后就逛逛吧。”
听着李木的计划,唐黄下意识地问一句:“去哪儿逛啊?”
“瞎逛呗,要啥目的地啊,反正尽可能逛更多的地方,遇到尽可能多的人。你不是说要看看你俩的缘分吗?那就随缘。”李木理所当然地说着。
唐黄听后微微一笑。唐黄说的话,李木都有好好听。
计划已定,两人立即行动,在街边买俩烧饼就在庄子里瞎转悠,也不管走到哪儿,或者将要去哪儿,方向也不在乎,只是认真地观察视线内的所有路人,试图从中寻找那道黑红配色的靓影。
可想在几十万人中遇到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日头西沉,李木和唐黄逛了一个下午,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条街,走了多少路,与多少人擦肩,终究是没有遇到那个她,还不知道自己到什么地方了。
“唐黄啊,要不你就别期待那什么意外了,想遇到她就主动找她吧,空净庄太大了,人也太多了,我感觉,多少有点儿希望渺茫啊。”李木一边咬着素包子,一边对唐黄劝道。
“不!”唐黄态度很坚决,却没有对此多做解释,“嗨,其实我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想着碰碰运气,再说了,我都不了解人家,也不会有要娶她的想法。总之,不用在意,我都不在意结果如何的。”
不在意个鬼哦!李木才不信唐黄的扯犊子,要是真没啥想法,唐黄会费那么大劲儿诓骗他逗留空净庄?
唐黄都说这些话了,就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了,李木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着手找晚上住的地方吧。”
“好,不过我们现在在哪儿啊?”一路上唐黄光顾着找人了,都没有注意身边的环境,这时才想起看看自己身处什么地方,“我们怎么跑这些地方来了。”
所谓物以类聚,相关商铺都会凑到同一条商业街上,庄子里的各条街道都有不同的功能,不相关的很难碰头,像卖家具的旁边你就很难看到有卖菜的,而李木他们如今所在的街道就是卖和建筑相关东西的地方,是不能指望在这儿找到住的地方了。
李木宽慰道:“没事儿,多走几步路嘛,问一问就知道了。”说着,李木随手拦下一个路人,问道:“叔,劳烦问一下,附近哪儿能买吃的啊?”所谓食宿食宿,食和宿向来不分家,有食的地方一般都有宿,李木又到点儿饿了,所以干脆问吃的。
路人看了李木一眼,回答道:“多波多阿多陀罗,前面右拐,看到路口再左拐就到永和街了,那里有卖吃的。”
“好的,谢谢啊。”李木告别了路人就和唐黄往永和街走,没多久就到了。
“这条街上的吃的可真不少。”李木赞叹道。
唐黄奇怪地看李木一眼:“你是故意带我来这儿的,还是真的和这种地方有缘分啊?”唐黄来的路上就感觉不对,到了目的地预感成真了。
这条街和众天厌截然相反,房屋低矮破旧,店面逼仄,大多在自家门口支个棚子,放些简易的桌子板凳才能满足客人需求,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挑着担着货物或是推个小车就在街边做起生意,不用说,永和街一看就是那种花不了多少钱,和唐大公子身份严重不符的地方。
李木倒是没觉得什么,既没有感到惊喜,又没有感到失落,“来都来了嘛,走,吃东西去,吃饱了再找地方住。”这类吃饭的地儿是很难找到住宿的,就算找到了,唐黄也不可能答应入住。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唐黄没有说还要端着,跟着李木进去逛逛。
只要是食物,李木见了都来精神,腰包打开,这家买点豆腐吃,那家吃吃泥豆花,面食也要尝尝,就这样逛吃逛吃走了大半条街,吃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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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吃饱了。
李木拍拍肚皮,“饱了饱了,再来点儿饭后甜点就好了。”
可能是听到李木的自言自语,旁边一位大娘吆喝道:“米糖饼,米糖饼,又香又甜的米糖饼,好吃又不贵,最后几斤米糖饼,便宜卖了!”
李木循声望去,正好看到大娘看着他,这是希望李木能帮她解决最后的米糖饼啊,李木哪能不帮忙呢?
“好久没吃米糖饼了,小时候在平安县的时候吃过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尝过,今天回味一下童年的味道。”说着就拉着唐黄朝大娘走去。
李木走来大娘本来挺开心,但看到长相周正,打扮富丽的唐黄也跟着走过来就有些紧张了——这等人家要来我这小摊儿买东西?事实上,不只是大娘,整条街的商贩见到唐黄都是这个心态,而李木浑然不觉。
大娘看上去有六七十了,头发花白,发丝也有些干枯,皮肤松弛,看上去有些微胖,给人一种住在隔壁的慈祥老太太的感觉。
大娘身前安放着一个背篓,背篓上面倒扣着一个竹片编的盖子,用来放装在布袋里的米糖饼。
米糖饼容易沾灰,所以大娘拿好几个布袋套着装米糖饼。正如大娘所说,米糖饼只剩最后一点儿,布袋也就没法立起来,耷拉成一坨,挡者街边的灰尘和视线,李木走到面前才看清布袋里的米糖饼。
米糖饼颜色微黄,炒炸膨大的米粒里面混着花生等坚果,以糖浆为粘合剂固定,表面洒满芝麻,最后被切成方方正正的一块儿。
大娘见李木看向自家米糖饼,赶忙推销起来:“小伙子,来看看我的米糖饼,自家做的,都是用的好料,还加了饴糖呢,就剩这么点儿了。”
李木盯着米糖饼问道:“好吃不?”
大娘随即肯定地答复:“好吃!来,小伙子你尝尝。”大娘随便拿了一块儿就递给李木。
李木掰了半块儿丢进嘴里,吃着默默点头,就是这个味道,扭头把剩下半块儿递给唐黄:“你尝尝。”
唐黄抬手拒绝:“不了,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李木也没多劝,反手就把剩下半块儿米糖饼丢进嘴里,对大娘说道:“大娘,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啊?挺好吃的,怎么卖啊?”
大娘听到李木赞赏,很是高兴,笑着说道:“对啊,都是我自己做的,大娘没骗你吧?大娘之前都卖七十五文一斤,现在就剩这点儿了,全买了就卖你六十五文一斤,你别嫌贵,现在米都快十文一斤了,而且我用的都是真材实料!”
李木跟唐黄比确实穷点儿,但在这儿属于是不差钱儿的主了,钱花起来也豪气,应承道:“大娘的米糖饼我吃了,确实值这个价,我就都要了吧。”
“好,我这就给你包起来。”大娘开开心心地拿出一张大草纸打包米糖饼,提出一杆秤准备称。
李木惯常与小商贩们聊天,现在吃饱了没有其他事,大娘又是本地人,方便打听哪儿能住宿,看大娘在那儿忙,李木趁机就和大娘攀谈起来:“大娘,你做米糖饼多少年了?”
大娘手上不停,回答道:“我不是专门做这个的,平时都是帮工,偶尔闲下来才做点米糖饼出来卖,你要是非问我做了多少年了……这么跟你讲吧,我十六岁就会做了,我今年五十七岁。”大娘说这话时脸上带着骄傲。
李木一惊,没想到大娘外表比实际年龄大这么多,看来也是辛苦人,嘴里却说着:“厉害啊!四十多年,老手艺人了!今天能遇到大娘,看来是我的缘分啊,要是这段时间大娘忙,我还吃不到这米糖饼了。”
意外的,大娘叹了一口气:“唉,其实这段时间也忙,但陀沐节马上到了,这次还这么特殊,没办法啊,只能挤点儿时间出来多赚点儿钱,说来小伙子你也是有福缘的。”
“哦?是吗?这怎么说?”
大娘解释道:“这次陀沐节不是要广征捐赠,铸七尊七宝造的罗陀像吗?这可是消除业障、增加福报的好机会,当然要多挣点钱多捐点。家里那位被雇去当种户,忙着春种没办法,只得我抽时间找补贴啊。
“我们那份帮工分白天工作和晚上工作的,我就和一个姐妹换了时间,白天出来卖点米糖饼,晚上帮工,这样就能多挣些钱。
“今天生意不是很好,眼看着得回去交班了,还剩点没卖完,你就出现了。你买了我的米糖饼,解决了陀教教徒的苦恼,买的钱还会用于铸造罗陀像,都是要增功德的,你说你是不是有福缘。”说着还停下手里动作,念一句“多波多阿多陀罗”。
并不信仰罗陀的李木看着大娘的虔诚和欣喜,即使有心反驳却又说不出口,只好劝道:“大娘,你这白天黑夜地工作太辛苦了,罗陀不在意这点儿钱的,你要保重身体多休息啊。”
大娘听到这话很是不快,住了手中活计,教训道:“小伙子,你修法修得不够啊。罗陀面前金钱同粪土无异,祂从来不在乎捐钱的多少,而是我们的诚心,你有一百文捐十文,我有一文捐一文,你捐的是我十倍,但我的福报却是你的十倍。所以我虽然挤时间赚的钱少,但是我的诚意足,福报厚。”
李木无言以对,他知道,在他眼里这些话是胡说八道,无稽之谈,但在大娘眼里这是世间真理,他劝不动的,只好敷衍道:“大娘修法有成。”
大娘很是受用这话,得意地说道:“不敢这么说,大家都是迷途中的羔羊,还得多修法呢。”
或许是大娘自身就爱聊天,或许是少有像李木这样愿意倾听的年轻人,又或许大娘只是单纯有感而发,大娘讲起了往事:“其实小伙子你的根性比我好,这么年轻就皈依陀教了,不像我,几年前才醒悟过来,白白浪费生命,徒受了诸多苦楚。”
李木含糊地“嗯”了一声,大娘没有在意,接着讲道:“我年轻时不信陀教,而且还争强好胜的很,一心贪慕那些不该我的富贵,和家里那位试遍了各种挣钱法子,辛苦三十多年,结果越折腾越穷。说来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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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家头只有两间房间,上厕所都要出去上,连两个儿子得病都没钱医,都死了。”
大娘说得很平静,短短一句话就把自己过去几十年都概括了,可单单两个儿子无钱治病去世就让李木感到无力和痛苦,过去日子里到底蕴含多少拼命挣扎,多少希望的破灭,多少辛酸和泪,只有大娘自己知道。李木唯一得知的是,大娘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唉,无常啊。”李木找不到话来安慰,只得感叹一句。
看着李木脸上的悲伤,大娘反倒是轻松地笑起来:“小伙子,你着相了!世间万般皆为空,都是过眼云烟,一切都是注定了的,都是缘法,没有什么是值得痛苦的,真灵不灭,会轮回一世又一世,这点东西算什么?
“而且面对灾厄,我们应该勇敢面对,这些都是罗陀降下的考验,都是上辈子我们造的恶业,只有经历,通过了,才能拥有美好的未来。别看我这辈子不怎么样,我下辈子说不定比你好。
“我跟你讲,过去的我什么都不懂,不明白所有事都有定数的道理,钱财、寿命、福分,什么都是注定的,没有那个命还要强求只会自讨苦吃,所以我以前那么苦,自从我信了陀教之后,我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听了师父们的讲解,按照罗陀所说修法,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空虚迷茫,我心头有了法,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快乐。全是修法,才让我洗脱罪孽,修得福报,有了现在。
“你不要看我很忙,但我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我经常得病,现在一点儿病痛都没有了,看我现在精神多好,你看得出来我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嘛?说出来你都不信。现在还有啥缺憾,也就是我家那个修法就修得不够,偶尔还腰酸背痛。”
看着眼前乐观而开朗的大娘,李木心里大量的念头纠缠翻腾,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不出口。
“咳咳。”一直站在一旁的唐黄轻轻咳了两声,李木看了过来,大娘想起还有个贵人在这儿,也霎时醒悟,自责道:“光顾着讲自己这点儿破事儿了,正事都忘了,米糖饼还没给你称呢。”
“两斤三两。”大娘熟练地称出米糖饼重量,还让李木看一眼对不对,然后就开始默默地算价钱。
趁大娘还没得出结果,李木这边来了一句:“大娘,两斤三两算两斤,按七十五文一斤来算行不?”
李木这话可把大娘思路打乱了。
本来原本该多少大娘还没有算出来,又得算李木现在这个说法是多少钱,最后还得比较两者哪个更合适,想法纷纷扰扰,搅成一锅浆糊,理都理不清楚,看着李木还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大娘心头愈发的慌张,更想不明白了。
李木看着大娘好像有些没听明白,他也知道自己这要求也刁钻,想着算了吧,就准备开口收回提议,大娘以为李木是要催促,最后不再多想,直说“好好好”。
李木也看出了大娘的窘迫,不再开口多说什么,静静地等大娘算出结果。
可大娘依旧仍受之前那些想法时不时的骚扰,客人又在面前等着,慌里慌张的,还是用了好久才勉强得出结果:“两斤,一共一百三十文。”
李木一愣,反应过来,说道:“都抹了三两零头了,不用再按六十五文一斤给我了,按七十五算吧,我给您一百五十文。”
李木这么一算,大娘才反应过来,“哦哦,好。”脸上浮现出些许绯红。
说定了价钱,李木开始从腰包里掏钱,这时他才发觉,经过之前的消耗,兜里都是铢钱,文钱只剩几个了,明显不够,同时李木想着之后可能还要用文钱,干脆拿铢钱换点文钱,于是问道:“大娘,你有多的文钱吗?”
大娘一愣:“啊?我吗?有。”
李木递过三枚铢钱:“那大娘给我换点文钱吧。”
大娘看着李木手里的三枚铢钱直发愣,原本就还没从刚才的计算中缓过劲儿来,思维有些混乱,这会儿直接糊涂了:不是一百多文吗,为什么要给我三铢钱?
李木也意识到问题所在,急忙拾起一枚铢钱,解释道:“这两枚付米糖饼的钱,再帮把这枚铢钱换成一百文,我好零用,我身上没有多的零钱了。”
“哦哦,是这样啊。”大娘似是终于明白过来,“那我该给你……”
“一百五十文。”李木帮忙答道。
“对对,一百五十文。”大娘慌乱地取下背篓上的盖子,从背篓中取出装钱的布袋,要给李木找补。
大娘怕钱从布袋里出来,用一根麻绳缠了布袋口子好几圈,此时要取钱还得先打开袋子。大娘本就慌乱,看到李木的手还伸在半空,更急了。人一急难免出错,大娘把钱袋打开时,用力猛了点,不慎洒了十几文在地上,叮叮当当地乱响。
“哎呀,这人怎么这么笨呢?”大娘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弯腰去捡,李木和唐黄也赶紧上前帮忙。
李木和唐黄捡完地上的钱递给大娘,才注意到大娘脖子都红了。即便如此,大娘接过钱,真切地感谢道:“谢谢,谢谢你们。”
钱都回来了,大娘就开始数给李木的钱,一边数还一边说:“其实大娘以前脑子挺活的,当年还是我们那条街上手最巧的女孩子呢,只有线那么大的针头我都能把线穿过去,现在人老了,不行了。”
李木笑道:“大娘现在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米糖饼,说明还不老。”
大娘笑着没说话。
“给,一百五十文,还有米糖饼。”
“好勒,给您三铢。”
“诶,好,钱都差点忘了。天晚了,我得回去,不和你们聊了。”
“我们也还有事儿,先走了。”
李木尴尬过,他知道尴尬的人最需要远离知情人。
李木和唐黄朝永和街外走去,买了两斤三两米糖饼,却没得到住宿的消息。
李木掂了掂手里的米糖饼,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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