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公让陈老三打着黑伞,罩在他老婆头上,他老婆则捧着陈益的衣服,冲着岗子不停呼唤他儿子的名字。
“益伢子哎,你快回来咯……益伢子哎……”
如泣如诉的呼唤声中,陈师公拿出一个木头鱼钩,悬在红线上,甩了两圈,“呼”地抛进了水里。
事后我询问陈师公其中的原理,他告诉我,因为金铁之物不为阴灵所喜,所以这水里引魂所用的钩子,往往都是木头材质的,而且要么是檀木这种带着佛性的木材,要么就是槐树、柳树等属阴的木料,只有这样,才能最高效地引来鬼魂上钩。
把鱼钩和红线扔进岗子以后,他就开始高声念咒。
说是念,但其实更像是唱,唱腔清亮,抑扬顿挫,连绵不绝,很有几分城里流行的说唱的风采,只不过他“嗯嗯啊啊”吟唱的祷词,我是一句都听不懂,只知道不是我老家的方言,更不是普通话。
我怀疑,这就是姨外公给我讲行当常识时,提到的“灵文”。
可惜我不是科班出身,只是半路出家,学习的时间又紧张,这门“外语”却是没机会涉猎了。
陈师公一边唱,一边开始缓缓往回收红线。
说也奇怪,抛下去的时候还轻飘飘的红线,这时候却像是另一头钩住了什么重物,必须小心翼翼地往回扯,才不至于崩断。
而随着拉上来的红线越来越多,岗子的溪水中,也渐渐浮起一个模糊的轮廓!
“上来了!上来了!”
陈老三激动地喃喃自语,然后就被陈师公怒瞪了一眼,吓得他赶紧闭嘴。
这时我也看清了水里的身影,那是一个留着寸头的男孩子,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面朝下,浮在水里,身体已经开始泡得发胀,陈师公的木鱼钩,就钩在他背上书包的带子上,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岸边拽。
“我可怜的崽哎!”
看到尸体的一瞬间,陈老三就乱了方寸,悲呼一声,朝岗子里扑了过去。
几乎就在同时,陈师公脸色一变,大喊一声:“小心!”
下一秒,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一道矮小的黑影猛地破开水面,从尸体下面钻出,扑向送上门的陈老三!
“年伢子!”陈师公厉声喝道。
我早就严阵以待,这个时候看到正主出来,反应也不慢,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然后举起手里的钢管,对准黑影就是一管子抽了下去!
“哐!”
这一钢管我运足了力气,满以为一家伙抽下去,就是一块青砖都能打得粉碎,但我没想到的是,一声脆响之后,手上反馈回来的感觉,就像抽在了顽石上,震得我虎口发麻,钢管都脱手弹飞了出去!
“什么情况?”现实和想象的巨大反差,让我直接懵逼在了原地。
好在被我拦了这么一下,黑影的冲势也大大衰减,终于显露出真容,陈老三也因此逃过一劫,没有被它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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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水猴子!”
陈师公冷哼一声,道,“年伢子,你再缠住它一下,我还要一两分钟才能把益伢子的魂和尸身一起喊回来,要是前功尽弃的话,他可能会变成新的水猴子,在这岗子里继续害人。”
“我尽量吧。”我苦笑着咽了口唾沫。
一开始热血上头的感觉,现在已经消退了,我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水猴子,打心底里犯怵。
这家伙长得和传说中一般无二,小孩子一样的身板畸形地佝偻着,显得更加矮小,背上背着一个厚重的大龟壳,感觉比身子还重,壳上长满了腐臭的绿毛,刚刚我那一钢管,应该就是砸在了壳上。
不过它的爪子十分锋利,在月下闪着幽幽的寒光,刚刚要不是我拦了一下,陈老三被它抓一把,估计就要皮开肉绽;
一双眼睛也像火炭一样发着狰狞的红光,鸟喙一样的嘴巴张开,露出上下各两颗尖利的獠牙,正冲着我发出威胁的嘶鸣。
“来之前不是还要给水猴子好看吗?现在怎么就怂了,你这几天的拳都是白练的吗?”
陈师公用上了激将法,停了念咒,高声刺激着我,“打人先打胆啊,你自己先怕了,还打个毛啊?搞它!”
“我晓得了!”
我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然后把心一横,飞起一脚朝水猴子蹬了过去。
三脚猫拳里的招数,都没有什么响亮华丽的名字,无非就是些直拳、正蹬之类的王八拳招式。
我这一脚,就是最普通的撩阴腿,不过因为水猴子的身高问题,这一脚倒是正对着它的脸踢过去的。
我这几天也不是白练的,每天被陈师公抽得欲仙欲死,好处也是看得见,至少每一招发力的细节,都练成了肌肉记忆,此时一脚踹出去,风声呼呼,倒也有几分先声夺人的威势。
可就在我以为自己够快了时,水猴子比我还快。
它往下一蹲,矮矮的身子就像钻进地里一样,直接往前一窜,等再钻出来的时候,居然已经躲过我踢出的右脚,到了我裤裆下面,隆起的背壳再往上一拱,直接把我掀了个四仰八叉!
“哎哟!”
我瞬间失去平衡,然后觉得大腿内侧一凉,血光四溅。
我滚了几圈,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往两腿间一看,心里“突突”直冒寒气。
就见右边大腿内侧,赫然被抓出三条深深的伤口,皮肉翻卷,起码被抠了二两肉下来。
这个时候伤口估计还是麻木的,痛倒是不痛,但最让我后怕的,还是受伤的位置,要不是水猴子对要害的定义跟人类不一样,这一爪子再往上挪个三五寸,岂不是要断了我老赵家的香火?
只差一点点,我就成了龙腾国最后一个太监!
这对男人是最大的侮辱!
惊悸之余,我心里的邪火也“呼呼”地燃了起来。
极度的狂怒之下,我感觉自己眼前都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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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智的堤坝在迅速崩溃,只剩一腔怒火,和身体里的厉鬼形成前所未有的共鸣。
他们仿佛从沉睡的封印中复苏过来,在我耳边发出“咯咯咯”的怨毒尖笑。
“去死啊!”
我彻底失控,脑子里只剩下杀戮的念头,狂叫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妙蛙孢子,对着水猴子用力一攥!
“呱!”
清脆的蛙鸣,像无形的气浪轰在水猴子身上。
它灵活的身躯本来已经开始动了,眼看就又要扑过来,但听到这一声,猛地一颤,像失了魂一样僵在了原地。
我趁机从地上捡起钢管,抡圆了狠狠砸在它头上!
“噗叽”,钝器和血肉碰撞,发出瘆人的闷响。
这一棍我是含恨而发,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水猴子虽然灵活,但身高和体重却是硬伤,被我抽得凌空旋转七百二十度,重重摔在一旁的稻田里。
我得理不饶人,追上去劈头盖脸又是一顿乱砸。
每当水猴子挣扎着要爬起来时,我“呱唧”又给它下一降头,扼杀它的行动。
开始它还试图反抗,但挨了不知道几棍还是十几棍以后,就彻底爬不起来了,只能匍在地上,任由我肆意施暴。
我也是杀红了眼,也不管它是死是活,就这么一棍接一棍地暴打。
飞溅起来的血滴和碎肉落在我脸上,有一种死鱼般的腥臭味道。
这段日子以来,我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股戾气,那是弱者只能任人鱼肉的悲鸣和不平!
此刻,所有的戾气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酣畅淋漓地爆发了出来!
“啪!啪!啪!”
一棍,又一棍……
到后面,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砸了多少下,只是机械地抬手、落下。
终于,恍惚间,我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拉住,陈师公的咆哮,在我耳边响起。
“够了,它已经死了!”
死了?
我茫然地低下头,先看到手里沾满污血的水管已经弯得不成样子,而片刻前还凶神恶煞的水猴子,真的已经瘫倒在我面前,半个身子都化成了腥臭的黄色脓水,剩下的皮肉也在迅速腐烂,露出一具儿童般的苍白骨架。
陈益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经被陈师公拉了上来,陈老三两口子似乎被我狂暴的样子吓到,连滚带爬躲在一边,瑟瑟发抖,几乎瘫软,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死死抱着自己孩子的尸体不肯撒手。
见此情景,我心头又是一股冲天的怨气升起,看着惨死的水猴子尤不解恨,还想上去拳打脚踢,但却被陈师公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拽住。
他焦急地怒吼道:“还不停手!看看你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
看看……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我突然一个激灵,猛然发现,我又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看到了自己的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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