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每当想起老外婆说“要当个饱死鬼”时的语气和神情,我都忍不住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吃完饭,我们默契地谁都没接老外婆那句话的茬,而是装作什么都不会发生,照例跟她聊天、拉家常、刷碗——尽管我们都知道,这些碗未来不会再有人用了。
老外婆问了很多关于我和我爸妈还有外公外婆的事,问我有没有找对象、工作合不合意、在外面生活怎么样、家里人身体好不好,我都一一作了回答。
充满烟火气的絮叨中,太阳渐渐西斜。
我沉浸在这种温馨的氛围中,几乎忘了萦绕在自己身上的危机。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就在我提起一个水桶,打算去外面的水井里舀一桶水,帮老外婆把桌子再擦一遍时,姨外公突然脸色大变,粗暴地提起我往房里一塞,大喊:“来了!进去!躲好!”
我猛然一惊,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连忙把桶一扔,借着他的力道,一个狗吃屎扑进了屋里结界的中央!
哐啷啷!
木桶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下一刻,我听到一声像猫头鹰叫又像鬼哭的尖锐哀嚎,从对面观音山和萝卜岭的山头升起,瞬间跨越几公里的距离,轰然落在老外婆家的院子门口!
“妈,我听见山神的声音了!”
这一刻,尽管浑身鬼眼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我内心里却无比清醒。
两代人的经历,仿佛跨越时空连接在了一起。
我知道,我又听见了我妈在几十年前的那个夏夜听到过的声音!
“啊!”
我本来以为山神的嚎叫落地以后就该消停了,没想到祂们就像认准了这个小院一样,守在门口,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
作为回应,我口袋里的妙蛙孢子也开始抵抗,蛙声一片,但在山神的嚎叫面前,却并没有什么卵用,反而透着一股子孱弱。
凄厉的嚎叫中,我能感觉到又有可怕的寒意从自己身体内部渗透出来,寒流所过之处,皮开肉绽,钻出一只只猩红的竖眼!
不过就在鬼眼复苏的同时,姨外公他们画在我身上的符咒也开始发威。
血红的符文呼应着墙上和地面上用鲜血写成的神名,散发出明灭不定的红光,一波波灼热的气息从符文上散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出来,针锋相对地压制着鬼眼的阴气!
在画下符文的时候,姨外公就给我解释过,他们多年修行的灵血和没有阉割的大公鸡的鲜血,都是阳气极重之物,和我身体里百鬼的阴气正是互相克制的关系,而且这些符文的作用,也不是单纯压制阴气。
因为这几十枚鬼眼已经在我血肉中扎根,可以源源不断地吸取我的血气,而灵血画成的符文只是无根之木,长久对峙必然败下阵来,还会给我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这些符文真正的用途,是形成一个遍布我全身的渠道网络。
扎根在我窍坹里的百鬼,是没有自我意识的。
打个最简单的比喻,它们常态下就像到处肆虐的洪水,遇到阳气的阻隔,就会因为本能的厌恶,朝远离阳气的方向移动。
而这些符文就是用阳气筑成的水渠,引导它们流向正确的方向。
这不,随着符阵亮起,我就看到自己身上一只只血眼不断开开合合,然后一一重叠在一起,像小老鼠一样隆起穿行在我的血肉之中,最后,四肢和身躯上的眼睛完全消失不见,转而爬满了我的脸颊!
我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镜子,差点没吓得惊叫出来。
镜子里的自己血流满面,已经完全面目全非,活像一个从噩梦里走出来的怪物,尤其是那一脸眨巴个不停的眼珠子,足以让任何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疯狂!
好在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随着符文散发出的阳气进一步挤压,我满脸的眼珠子终于不情不愿地合为一体,朝着我的左眼猛地撞了过去!
“啊!”
刹那间,我感到左眼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视野中一片血红。
强烈的痛楚,一波波冲击着我的神经,让我在地上疯狂翻滚起来,不久又迅速濒于昏迷。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听见姨外公冷静的声音:“好了,这里没什么问题了,小陈你守在这里,我出去会一会山神爷……”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明亮的阳光从狭窄的窗户里照进来,还能听见“叽叽喳喳”的悦耳鸟叫。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屋里已经空无一人,姨外公他们都不见了踪影。
原本整齐排布的结界材料,也像遭到了强烈的撞击和焚烧,碳化的桃木断成几截,碎片
(本章未完,请翻页)
散落了一地,符咒都被烧得精光,洁白的盐也成了焦炭一样的漆黑色。
而我身上的血符文,因为昨晚的翻滚,和满地尘土混在一起,已经看不出原貌,只有红红灰灰的一片,脏得一塌糊涂。
我强撑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体已经无恙,只有左眼冷得厉害,像被人硬塞进去一个冰球,视野也无比的模糊,踉跄几步,刚走到光线强烈的地方,就被强光刺得泪水直流,彻底看不清东西了。
“哎哟!”我哼了一声,腿一软又坐回地上。
应该是听到我闹出的动静,没过几秒钟陈师公就从外屋匆匆走了进来。
看到我捂着眼睛坐在地上,他随手丢了一根布带样的东西给我,说:“我们这行自古以铁器分隔阴阳,不过你姨外公是个人才,通过这几十年的实践,发现这个聚乙烯材料,也就是塑料啊,隔绝阴气的效果比铁器更好,你先对付着用,也算与时俱进了。”
我听得一阵无语,这种事居然还有与时俱进的?
但看他说得头头是道,我也就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把这根半透明的塑料带蒙在了眼睛上,别说,效果还真好,带子一扎上去,左眼里冷冰冰的感觉就消退了不少,几乎感觉不到了。
我顾不上感慨塑料治鬼的效果,连忙询问陈师公怎么样了。
他告诉我暂时没事了。
可当我再急切地追问起老外婆的安危时,换来的却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当下我心里就是一“咯噔”。
他惋惜地说在外面,你自己出去看吧!
我赶紧爬起来往门外冲,但刚一出门,眼前就看到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摆在灶屋里。
我们老家这边老人都有提前给自己准备寿材的习俗,老外婆的棺材更是早十几年就请人打好了,就摆在院子的棚子里,可能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长寿,所以棺材的很多地方都脱了漆,还生了青苔。
刚来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和这口棺材打过照面了,但当时的感觉,就觉得没装过死人的棺材,只是一件普通的器物而已,毫不起眼。
可这一夜过去,当我再看到这口棺材里,却能从它上面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心悸!
姨外公就站在敞开的棺材前,一手扶着棺口,长吁短叹,我心里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但还是抿了抿嘴,鼓起勇气,走到他身后问:“老外婆呢?”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