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海边长谈
告别林天之后,曾晓用手机联系马毅,跟他说阳光找到了。说人没事,叫他不用担心,她很快就带阳光回去,让他照顾好营地的学生就好。
一路上,阳光没和曾晓说一句话,只是沉默的跟着她走。
曾晓原本想问他为什么不听安排私自离队,但看到阳光的样子又不忍心责问,好几次回头,又几度欲言又止,忍不住的担忧。
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第一次经历被枪顶脑袋命悬一线的危机时刻,心里会害怕会受不了再正常不过,需要时间来完成心理建设,只是希望他能早点走出来,不要造成太严重的心灵创伤才好。
阳光冷静下来之后,理智也开始回归。
他其实在她松开他手的时候,心里就无意识的一慌,好在他自己克制的很好,胡乱的抹去挂着的泪痕,才没有被注意到。
不想再被她看到自己的怂样,光是抱着她痛哭的样子就已经很丢脸了,不想再次表现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时时刻刻都需要实实在在的安全感才安心。
上次跟曾晓打完架,他就知道她很厉害。但直到刚刚他才好像比之前所认为的那样多了解了她一点点。
被人拿枪顶着脑门挟持的时候,他心里特别特别害怕,四肢僵硬,脑袋好像也暂停了思考。虽说自己爷爷是老革命红军,对爷爷讲的那些战场上真刀真枪干的危机的血淋淋的故事从小没少听,但真的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情绪共鸣,才能真正懂得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面前全是黑洞洞的枪口,明明营救的人到了,却又僵持不下,他只能被迫跟着挟持他的人一直往后撤。从最初的吓得腿软发抖出现一丝激动到后来的神经麻木面如死灰,内心绝望。
在他被心底的绝望所支配,态度消沉的认为今天逃不过这一劫的时候,就听到原本寂静的林子里响起高高低低的声音,之后便看到远处一个瘦弱身影从右前方的树后面窜出来,而声音好像就是那个身影发出来的。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接着是第三声砰,然后他亲眼看着自己正前方咻地飞来一个黑点,越来越大,眼睛都来不及眨,就打在自己身侧人的手臂上。
之后自己就一直处于宕机状态,原本没抱任何希望会获救,突然就几秒的事,就被救下了。根本不知作何反应,只任由他们把他拉到一边,心情比坐过山车的起起伏伏还要刺激,更多的是后怕和不安。
然后思想不知怎的就涣散了,直到听见曾晓轻轻柔柔喊自己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看到熟悉的人。突然之间,所有情绪突然就一股脑全涌上来,然后...抱着她就哭了...
冷静下来之后,听到她和另一个军人的对话,才知道,原来她是在冒着被狙杀的危险救自己,平复一些的心情瞬间又被搅起惊涛巨浪,吃惊、感动、担心、懊悔、痛恨盘旋在心头久久不散。
后来,阳光就一路上都落曾晓半步,半垂着眼,看向她侧脸的眼神里透着不明的情绪,搅得心里头满是感动和安心。感动着感动着,又有要流泪的迹象了。忙装作没事人一样移开了视线,这才把生出的泪意憋了回去。
曾晓的好几次回头他都知道,也不难猜到她心里的疑惑,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加上也不想讲出来,就一直装作没察觉,不知道。
于是两个人就一前一后走着,一路无言,直到营地。
回到营地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海滩上只见帐篷里太阳能灯发出来的点点微光,一眼望去,朦朦胧胧,偶尔传来海水的起落声、风声,一派寂静美好的样子。
马毅一看到他们就立刻迎了过来,见到曾晓身后的阳光就一个劲的打量,180的大伙子差点激动的落泪,投向曾晓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感激。
曾晓见了也不点破,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也先别问了,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你等会拿点吃的给他,这么久该饿了。”
马毅闻言,看了眼阳光,点点头应下。
随后,曾晓又转过身对阳光说:“也别想太多了,都过去了。等下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啥事没有,就翻篇吧。”
后者只垂着视线,一脸生气都没有的呆愣样,曾晓又不无担忧的补充道:“要是...自己调节不了,可以来找我。”
“嗯。”
细如蚊吟,轻不可闻。
之后,曾晓就示意马毅可以把人领走了。
回到帐篷,同屋的同学已经睡着了,传来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阳光躺在自己的睡袋里,没有丝毫睡意,他刻意不去想被枪顶着的冰凉触感,匪徒的凶神恶煞,当时的危急情况以及自己后来的绝望...
然后,脑袋里就翻来覆去都是曾晓为了救自己冒着生命危险飞奔的身影,她温柔安慰的轻哄声,那抹温暖的笑,以及看到曾晓之后自己那莫名的感动还有哭的一塌糊涂的自己。
之后,就深陷懊悔,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对她,如果不是他幼稚他当时的懦弱他的好面子,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她就不会被蛇咬伤不会昏迷更不会为了救自己而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不会连累她。
总之,全都是因为他,都是自己不好。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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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懊恼悔恨的情绪占据着思绪,就会坐立难安,神经就会较平常更为敏感,周围一切细小的东西都会被无限放大,原本正常的事物也会演变成点燃炸药包的微小火星,看什么都不顺眼。
于现在翻来覆去的阳光而言,同屋同学的呼吸声就是那点火星。
对曾晓的愧疚,好像细小的虫子在身上爬,让人怎么着都不舒服,扰得自己内心特别不安宁。同屋的呼吸声,阳光现在也觉得很大很大,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烦躁的瞪了睡得正香的同学一眼,不耐烦的吐了口气,深深盯着同屋看了几秒,决定去外面吹吹海风,给内心的燥闷降温,顺便静静心。
曾晓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把阳光交给马毅后。她赶忙找物资组的工作人员要了点吃的果腹,丝毫不顾形象的狂塞,一顿狼吞虎咽之后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今晚她和其他五个教官值夜班,要巡视营地情况,鉴于才刚回来,就让她先调整调整,等一会再去。
曾晓趁着休息,提起裤脚看了看微痛的小腿,周围有点红肿。应该是发炎了,找出医生开的消炎药吃了两粒,才放下心来。
随后,便放下裤脚,拿起太阳能灯起身出门。
正常绕营地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情况,按排班可以休息半个小时。正准备回帐篷休息一下,侧眼一瞥,就看见不远处一个人朝着大海,坐在海滩礁石旁边。
曾晓想也不想就抬脚走过去,正纳闷是谁,走近一看却发现是阳光。
是他?!
心里的石头呼地一下落了地,她可不想有学生再出意外。是阳光的话,事情就会好办很多,至少她知道原因,多半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让他难以释怀。
“怎么?来海边思考人生?”她故作轻松。
闻言,阳光皱着眉头转头往回看,看到是曾晓的时候,表情明显愣了愣。又把头转了回去。
“嗯。”
自打阳光出了帐篷坐在这思考之后,他就特别想跟曾晓道歉和道谢。如果不是自己非要拿蛇整她,她就不会被蛇咬伤,更不会昏迷,自己就不会去找在岛上科研所工作的小舅舅。也就不会半路被人挟持,更不会发生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了。
他小舅舅是滨大动保学院的老师---也是教研所的教研人员,现在在岛上采集一些数据。他去医疗队拿藿香正气水,恰好看到她躺在床上,一问才知道被蛇咬伤昏迷了。害怕闹出人命,顿时就急慌急慌的,只想让她快点醒过来,所以才会慌不择路的去求助他小舅舅。
当时,阳光就只想着想着他小舅舅在野外待的时间长,见识多肯定有办法,而忽略了这边的是医生。
才闹了这么一出。
曾晓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阳光,没什么表情,应该泛着狡黠的眼睛也暗淡无光,蹙起的眉头萦绕着化不开的愁绪。
先前她一直以为他属于“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那类人。他总是像他名字那样阳光,除却训练的时间,其余时间里,看到的他总是笑。不论是痞笑坏笑还是开心的笑,他都一直是笑着的,突然之间变得沉默,她一时之间还有点接受不了。
就越发断定是被发生的事情给吓住了,心绪不稳。
她有点心疼眼下这个倔强的少年,明明被吓得不轻,却又什么都不说,也不向外界求助,导致心态都变了。
毕竟是在她手上出的事,是她的责任。得好好开导开导他,不能让他产生心理阴影,不然,他以后的人生路那么长,怎么走?
打定主意,把灯放在一边,曾晓在阳光身旁弓着腿坐下。手里拿着刚从头上摘下的帽子,暗暗想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刺痛他这个年纪那敏感的自尊心。
“曾晓,我...”阳光吞吞吐吐,眼神飘忽不定。
“嗯?你说。”曾晓侧目鼓励他。
“我...我想跟你道个歉:对不起。还有就是:谢谢你。”他顿时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大大呼了口气。
阳光对曾晓说这话的神情,不似往日的轻佻随意,反而真挚无比,还带了点不好意思。
曾晓见状愣了几瞬,有点意外。随后也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扯开嘴角毫不在意的笑了,指着左小腿冲他道:“不碍事。”
目光随着她的指向,阳光面带内疚的看着她的小腿,隐隐担心,“真的没事了?”他想再次确认一遍,毕竟是他造成的。
其实小腿还是痛的,走路会有轻微影响,不过看阳光这个样子,曾晓决定还是善意的谎言更好些。
她轻笑,“嗯。之前不还去找你了吗?”
阳光想着也是,便放下心来,点点头,不再说话。
曾晓见阳光没再开口的意愿,便跟他沉默的肩并肩坐在海滩上,看着远处月色下的海浪一波接一波的涌来、褪去,不知在想什么。
半响,阳光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我是不是特别怂特别无能啊。”
曾晓闻声转过头来,一眨不眨的看着阳光,后者只是目无波澜,面带愁容,话语惆怅的看着远处,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
曾晓并没有立即出声安慰。她知道,他还没说完。所以曾晓并不着急,就在一旁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
“我怎么能怕成那样呢?以前,我心里一直高诩自己不怕死。可是,当我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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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上那抹冰凉的触感,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里慌得要死怕得要死,我好像意识到:我舍不得死。然后,脑子里就浮现了好多好多东西,做过的没做过的,喜欢的讨厌的...”
说到这,他更咽了一声,然后用手捂住脸,把脸埋在掌心里,声音沉沉暗哑:“...闯了祸,却没有能力收拾烂摊子,还连累一大帮人。只能任人摆布,就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阳光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表现得那么情绪化。
真丢人,他暗骂。
曾晓听了既担忧又有些心疼,但是却是过来人对愣头青的心疼,这种情况平时队里也会出现,直接安慰根本没什么用。
于是,她幽幽开口,“那你吓尿了?”
阳光一听,蹭一下就炸了,不满的看着曾晓。这是关于男人的尊严问题,压抑惆怅的氛围顿时消散,没好气的反驳:“怎么可能!”
说罢,还忍不住朝曾晓翻了个白眼。
“那就不存在什么怂不怂有用没用的问题。”曾晓顿了顿,随即认真的看着他说:“我们跟歹徒斗、从他手里救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术业有专攻而已。”
“在我看来,只要不吵不闹,不添乱,能够镇定下来等待救援,那就都是优秀的。而这些你都做到了,更何况,你之前从来就没有碰到过这种危急突发的状况,这不就更能说明你已经很优秀了吗?”
阳光心悸了一下,随后暖暖的,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侧目看着她,眼里还带着一点点探究,似乎还想再确认一遍。
“真的,我对你这次表现也很满意还有感谢。”曾晓点头,对他露出了笑容。
感谢?
阳光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他眼神一愣,又挑起眉毛,看着她面露疑惑。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了。”
曾晓并不直接回答。
“以前呢,有个被外界称作“枪王”的狙击手,特别神特别厉害的那种,按你们这一代的话讲就是“牛逼”。他也的确很牛逼,熟悉各种枪支,不仅枪弹分析算的特别快特别准,而且射击角度也很会找,反正就是从来没有失过手,一直是连队的传奇。”
曾晓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眨了几下眼睛,继续道;“直到有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他失手了。当时是海上任务,有一群海盗在公海劫了一艘货运船,这批货很值钱,他们是蓄谋了很久的。有两个海盗很聪明,见同伴都被射杀了,就拿枪挟持了船员把他们轰到驾驶室,躲在他们身后,全程都没有暴露出来一点,特别谨慎,两个狙击手也一直找不到角度,丝毫没有办法。后来就跟他们谈判,谈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候,那两个海盗不知因为什么就突然吵起来,一下就暴露在射击范围内,狙击手当然是像等待已久的猎豹一样抓住机会,朝着猎物咬下致命一击。”
“可是,意外却发生了,千钧一发之际,两个船员里有一个情绪不稳失控了,挣扎了一下,砰两声,一个击中海盗一个击中船员,而因船员挣扎而误杀了他的,就是枪王。”
“那,后来呢?”阳光问的很轻。
“后来啊,”曾晓理了理有些杂乱的情绪,“枪王因为过不去心里的拿道坎,再也没有碰过枪。”
“他很喜欢枪吧?”阳光有些惋惜。
“嗯,用他的话说,‘那玩意儿比媳妇还亲’。”曾晓淡淡说着,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沉默了会儿,就在阳光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出声:“不记得了。”声音有一丝疲惫感。
阳光看着她心情复杂,她说的那些事情,有些沉重,但又驱使人想要了解更多,想要去看看象牙塔外的那个新世界。
夜色较之前更浓了,四周也越加安静。
她的心情也随着哗哗的海浪声渐渐平复,曾晓收起脸上的怅惘遗憾,转眼,又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平淡样子,似乎刀枪不入。
曾晓约计着时间差不多该查下一班岗了,戴好帽子,站起来拍掉裤子上沾的沙子,对阳光说:“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之后,向阳光伸出手,挑眉示意拉他起来。
毕竟男孩子的心大,跟女孩子相比心智成熟晚。心结解了之后,阳光又变成了之前的逗乐模样。
阳光抬头瞟了眼曾晓的手,又看了看曾晓乌亮眼睛里那个小小的自己,把手伸出去搭在曾晓的手里,借了把力,从地上站起来。
仰视瞬间变成了俯视。阳光眼含打趣意味的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面露得意。
看着这身高差,还有阳光的此刻得意大发的嘴脸,曾晓不用想都知道对方为什么得意,无语的选择了漠视,心里翻了个白眼。
曾晓甩开手掌心的手,心里犯了悔,早知道就不拉他起来了。长得高了不起噢,之前还不知道是谁拿她当知心姐姐,要她安慰。
警告性的看了阳光一眼,曾晓心想: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之后,转头就走,一点都不想看见他,只当刚刚的安慰都喂了狗,曾晓心里愤愤。
看着曾晓暴走的背影,阳光在后头眉眼弯弯的轻笑出了声。
回去后,阳光一钻进睡袋里,就觉得困得不行,铺天盖地的睡意就此袭来,不一会就睡着了,一夜好眠直到天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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