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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世间安有双全法?

    御边城临近蛮荒,黄沙几近是城外驻客,唯有日头出落之时,短暂可见天光。

    窗透初晓,日照御边城一角,竟罕见的有着些许温度,益和堂门扉被“吱呀”打开,吴隆富伸展着腰腹走了出来。

    他瞧着天,微微眯起了眼,飘零到御边城至今大抵也有了四年,其间凭着自身的医术辗转成了这益和堂的坐堂大夫,白云苍狗,近来愈发念家得紧。

    这些时日听闻疫疾肆虐,还道一身医术或多或少派的上用场,便萌生了归故里的心思。

    吴隆富作出这一决定亦经过深思熟虑,身为医者总归有着悬壶济世的情结,顾及到御边城染疫的可能,他犹豫过。

    但他思考后,仍故选择坚定归意,御边城偏远到访者一年始末五指可数,且环境燥热恶劣极大限制了疫疾的滋长。

    不过,贫民窟那处集会终究是祸害,此时细细想起依旧背脊发寒,走时还是顺道向官府举发吧,只是难料是对是错。

    念及此他便迅速收拾好行囊,可惜因官府禁绝外流导致未能成行,想来只得另作打算,万般无可奈何后,兴许要走些不得光的渠道了。

    吴隆富轻叹,转身要回屋,却被耳旁呼唤叫住脚步。

    “吴大夫,吴大夫,留步……”

    却是城门守卫抬着数位伤者来寻求救治,医患当前吴隆富不敢怠慢,急忙将他们迎进益和堂内,了解清楚缘由,送走守卫安置好伤员,带上了门。

    所幸多是外伤,最严重者也只是脱臼,并无大碍,不过处理起来较为繁琐,加上人数多,耗时自然不短。

    日暮西垂,终归是包扎好所有伤员,吴隆富捶着发酸的肩胛,长时间的专注,他略感心力交瘁。

    “咚咚。”

    叩门声阵阵,忽促忽缓,想来访者无甚急事,吴隆富便慢了步子,悠悠推开门扉。

    迎面是张谄媚的丑脸,讪讪搓手,是那福来客栈的店家小二,吴隆富倒是认得。

    记起上回不过半斤杜康,缘于出门匆忙,一时忘了带足酒钱,缺他三文,言明先赊着下次定一道补齐亦不肯答应,非跟到医馆中讨齐三文余钱,当真是斤斤计较,俗不可耐。

    吴隆富对其并无好感,脸色自然冷了几分,却不知这小二突然登门所为何事。

    “便是吴大夫吧,叨扰了,在下离恨。”

    吴隆富闻声,才注意到小二身后的少年,却是生人面孔。

    物以群分,能与那小二一道,想来也非好货,吴隆富轻哼权当作回应,并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打算。

    吴隆富冷声问那小二,言语间竟是毫不客气:“看诊?呵,是你有病呢?还是他有病啊?”

    小二讪笑着擦了擦额角的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上这话茬。

    离恨嘴角微扬,这吴隆富倒是妙人,寻常人哪能受他这气?

    “听说今儿御边军的伤兵送到了您这救治,不瞒您,他们呢,是我带回的,总归挂念,便来您这问问伤情了。”

    也不瞒您说,他们也是我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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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出于何故,离恨在心中隐晦补上了这一句,竟有了少许得意。

    吴隆富眼微眯,斜向小二,似求证,小二连连点头,这小二向来胆小怕事,料他也应该不敢扯谎,吴隆富方才侧身让离恨进到益和堂中。

    “不过看着严重了些,多是些皮外伤,过个十几日可痊愈,既了解完伤情,便回吧,我无暇接待闲人。”

    倒是尖酸刻薄,离恨心中暗暗评价这毒嘴大夫,却哪知是受小二牵连,受了无妄灾。

    “诶,吴大夫且慢驱客,可知城外贫民窟中有邪教集会?听小二哥道您似乎有别样见解。”

    吴隆富凝眸盯了离恨一刹,端见他笑,吴隆富立时狐疑地往门外张望片刻,见没有异常,才反手迅速将门带上。

    那小二才半踏入门内,却是始料不及,脸竟重重撞上门扉,转瞬被拒之门外,捂着脸哀嚎,嘴中骂骂咧咧,可又不敢张扬,最后成了仅他一人可闻的碎碎念,倒也可笑。

    门后,吴隆富瞥着离恨,神色严肃。

    他有些许发冷道:“想这摊浑水你自己淌便是,如何皆可,我恕不奉陪,在下不过益和堂小小的坐堂大夫,实在牵扯不起。”

    “此言差矣。小了,格局小了。”

    离恨轻笑,一眼望见客堂,他知吴隆富定然会紧随,也不回头,径直朝里走。

    离恨自顾自坐下,翻杯提壶添茶,一样不落,着实不客气,微抿后,赞了一声,又另取茶杯,替吴隆富满上,示意吴隆富落座,俨然喧宾夺主。

    吴隆富懒于同离恨计较,并不想节外生枝,只是思量着如何让他自觉离去。

    “我不知你目的,也不想得知,若是邪教可报予官府出面惩处,我个人所见所解于正事无济。客人,还是请回吧,莫再胡搅蛮缠了。”

    离恨唯有答复,茶水已尽,他拈杯不语,少许,他轻叹一声,喉结。

    “他们不过想求活而已,可人要有心自救才能活呀,不该去寄望那些的,更不该遭受践踏幻灭希望的。总归……是我意难平罢了。”

    吴隆富面容上所有的神情瞬息僵化,一股寒意由脚底升腾,直冲百会又深入骨髓。

    那是一对嶙峋的夫妇,眼白血丝遍布,难掩饥色,匍匐在一樽铜鼎前,仿若失去痛觉,反复叩首,直至额上淤青通红渗血,仍旧不肯停歇。

    大抵半盏茶时间,一道尖锐的铜器摩擦声传出,夫妇对望,流露了片刻的喜色。

    妇人更是激动得眼溢泪光,颤抖着双手将怀中几月大小的婴孩捧过头顶,头埋得极低,虔诚且敬畏。

    都道幼婴时期先天之气未化,是极为通灵的,那婴孩似乎感应到不详,啼哭起来,嘹亮而凄厉。

    摩擦的噪声渐响,频率愈繁,透着几分急切的意味。

    夫妇二人被庞大的黑影覆盖,周遭忽的暗了,妇人手上一轻,丢了重量,婴孩已然消失,哭声摩擦声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

    关于失去亲生骨血,这对夫妇近乎无感,没有任何悲意,倒反常的涌上了狂热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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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莫狂热令人胆寒,这世道何时起,不,从一开始便烙着“食人”二字,放肆地蚕食人性。

    隐秘的角落处,吴隆富屏住呼吸蜷缩一团,借着用来遮阳的布幕藏蔽,透过布幕破开的小孔窥见了一切。

    他双目圆睁显得十分惊恐,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因惧发出声响,双腿竟不争气地打起摆。

    吴隆富只瞧见那黑影是巨大的赤蟒盘踞在铜鼎上,血盆大口将婴孩吞下,此后他脑中只剩一片空白,除却对死亡的恐惧,再难产生其他思绪。

    吴隆富本能倒退,可谁料踩到碎石,重重摔下,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逃窜。

    赤蟒吐信,想来有所察觉,竖瞳望向吴隆富逃离的方向,反复缩张,盯了半晌,随后隐去了身形。

    ……

    “吴大夫,吴大夫,怎么了?”

    吴隆富状如虚脱,整个人瞬间萎靡许多,踉跄后退了两步,冷汗津津竟已悄然打湿里衣,半晌才将惊恐压下。

    “纵然你意难平又能如何?实非人力可为,若你知晓谁在幕后操持一切,便知有些东西凡俗无力阻止,你我于大势而言终究渺小,螳臂挡车而已。”

    离恨沉吟,看来吴隆富是也非全然不知,那就不必遮遮掩掩。

    “呵,我总有我的方法,若愿意相助,赊我十两雄黄即可,剩下的您权当做不知便是。”

    “不成,决计不成。你这样会害死许多人,他

    们……他们不过是想借此偷生而已啊!”

    吴隆富拍案而起,怒目直视离恨,神情激愤,并没有表露出一丝配合的意愿。

    “不该这样活的,再如何粉饰,这扭曲的活法终究是错的,其实你都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话语落尽,吴隆富似被抽尽最后的气力,瘫坐椅上,蜷作一团,转瞬颓唐了几分。

    错的,呵呵,一切都是错的,他知道。

    可又能如何?

    为之奈何?

    世道艰难日久,人心纷乱至此,许多的东西已俨然成了脱缰烈马,悬崖临头,也只能任由它一路到黑。

    “吴大夫,您再三思量,若是想通其中关节,愿意相助,便请将雄黄置于瓦上,我今夜子时自取。”

    离恨瞥了眼吴隆富的狼狈相,人心难测,倒也不敢确信自己能够说动他,便又开口。

    “不愿的话,便当我未曾找过您,您未曾见过我,这般就不会受到牵连,我也不会再来惹您厌烦。”

    离恨推开门,轻踹席地盘坐的店小二:“走了。”

    小二立马站起来,拍拍麻裤的土渍,屁颠屁颠地跟在离恨身后,一脸谄媚,有一茬没一茬的搭着话。

    俩人渐远,话语声渐渺,不知何时吴隆富摸出了他的烟枪,烟雾袅袅迷蒙,模糊了面孔,甚至他的思绪,愈发缠乱。

    医者,仁数也,博爱之心也,悬壶救世为己任,故深知生命每一缕重量,一时哪能轻易取舍?

    寂然中,吴隆富喟叹了一声:世间安有两全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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