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正午时分,沈家堡终于到了。
郭东在马一真舱里帮忙收拾行李,也没有多少,一人背上一个小包裹,准备下船,刚走出楼道,遇到正在等他们的吴婶儿。
吴婶儿拿来郭东用过的铺盖卷儿,铺盖卷儿原本是沈燕青的,他用过了,沈燕青自然就不好再用,干脆送给郭东。
郭东把小包裹挪到胸前,背上铺盖儿,道了谢。
“这里还有十两银子,是小公子这几日的工钱。”
“哦,是吗?”
郭东大喜过望,接过来掂一掂,猛地回头看向艉楼,嘴里却道:“就十两,这么小器?”
艉楼正对甲板的地方开有大明船,是瞭望用的,那里的舱室算是指挥舱,也是沈燕青的住所,郭东很肯定看见一个身影,一晃不见了。
是沈燕青,一定是她。
这丫头还知道害羞了。
郭东去找过她,可刘婶儿推说大小姐淋了雨,身体不适,不肯见他。
雷击过后,她对郭东说过一些话,很亲密的话,又担心让郭东听去,偏偏郭东真听见了,这以后还要相处,多难为情啊。
马一真啧啧连声,讥讽道:“十两银子还嫌少?你知道这船上的人,包括为师我,来去三个多月多少工钱?五两不到。”
“那能一样吗?我可是...”
郭东戛然而止,他本想说,我可是立了功的,但吴婶儿正当面,这话也说不出口哇。
你倒是立了功,吴家可要倒大霉了。
“小公子,大小姐特意要奴家传话给你,这十两不过是工钱,至于调包案,沈家历来奖罚分明,待回堡禀明父亲,再..另行..奖赏。”
吴婶儿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哭腔,‘扑通’给跪下了。
“马神仙,小公子,奴家给二位磕头了,恳请也替我家那死鬼说几句好话....”
郭东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一时不知所措。
“吴家妹子,你这是做甚?”
马一真虚扶一下,急道:“吴老弟也是舔犊心切,可怜天下父母心啦,贫道若能说上话,定会竭力说项,快快请起。”
吴婶儿抹着眼泪起了身,看了一眼郭东,欲言又止,终是郁郁而去。
马一真叹息道:“可叹吴运升和大当家的在战场上曾经是生死兄弟,吴运升还救过大当家的性命,哎...”
“师父,沈家到底什么来头,你说他们打仗,打的什么仗,跟谁打?”
马一真瞅了郭东一眼,说道:“下船吧,我们在岸上找家铺子吃点东西,边吃边谈。”
弃船登岸,郭东第一次踏上大明的土地。
回望大海,只见一道道白浪,一波接着一波,后浪逐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周而复始。
极远处,海天一色,仿佛遥不可及,唯有脚下的土地是坚实的。
马一真使劲踩了几下脚下的土地,亦是唏嘘不止。
“这是人间,真实的人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沈家堡有一条河,叫南溪河,发端于西山,向东偏北汇入黄海,沈家堡码头就设在南溪河入海口。
两人沿着南溪河往西走,途径一处工地,见民工正在施工。
“这是岸防炮台,南溪河是沈家堡的海上通道,西边是连绵的西山,去海州的陆路并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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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这也是皮货要在云台卸货的原因。”
再往前,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右拐向北三里地是一个三岔口,向西南是二里巷,向西北叫沙柳。
沈府就在二里巷,沈继之最初带来的那一批兄弟也都住在二里巷,沈府墙高门厚,像个堡垒,于是便有了沈家堡这个地名。
沈家在此地落脚,也不过十多年,在此之前,此处荒无人烟,是一块不毛之地。
而沙柳,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住的都是逃难来的北方流民,身强力壮的男人在工地上做工,妇女老弱多在沼泽地里,或者海滩上抓些泥螺、
蛤蚧、海蟹之类的东西,在路边叫卖,换些铜板,以此维持生计。
沈家没有驱赶他们,似乎也没有善待他们。
通往二里巷的路是碎石铺就的,通往沙柳的则是土路,刚下过雨,路上泥泞不堪。
路两边有几间草棚子,勉强算铺子,大多数做小买卖的,都蹲在路边叫卖,路上的行人衣衫褴褛,一脸的菜青色。
孩童呢,小点儿的,干脆光着屁股,男童女童都一样,大点的,也不过是一块破布片,勉强遮体,个个都是皮包骨。
吃饱穿暖,对他们来说,是听不懂的凡尔赛,遑论其他。
人间不值得。
“就这家吧,这家的臊子里真有肉。”
两人拐进去一家卖臊子面的铺子,在小木凳上坐下,叫了两晚面,是那种很大的粗瓷碗,就在路边开吃。
臊子面倒是有些羊肉味,但郭东真没找到羊肉。
但两人滋遛滋遛地吃得很香,换谁发霉的馍馍和腥臭的小咸鱼天天吃,也这样。
这家铺子还卖一种薄饼,又干又脆,一摸一手白面的那种,郭东记不清吃几块了。
郭东大概还在长身体,特别能吃。
马一真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这以后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要自己应付,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师父,跟他混,有肉吃。”
马一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恼道:“师父今年都三百多岁了,你能混到几时?”
“得得..”
郭东不耐烦道:“师父,你还有没有一点幽默感,你倒是教教我,我这样子能干个什么营生?”
马一真瞧着郭东,皱起了眉头,半天不说话。
郭东催促道:“师父,我相信你的眼光,一定能在我身上发现一些闪光点。”
“你这人吧,轻浮还自恋,为人极不谨慎,为师还真是看不出你有什么优点,不过...”
“不过什么?师父。”
“你这张脸,倒是说得过去,用你们的话说,颜值相当高,若运用得当...”
“好了,师父您别说了,我们还是谈谈沈家,沈继之到底是什么来头?”
自从沈燕青那里,通过‘移魂大法’偷学来风雷刀,风雷刀刀法精妙,乃是沈继之所创,那他就不简单。
“沈继之乃是元末江南富商沈万三的后人,沈万三是什么人你知道吧?”
郭东点点头,马一真接着说,
“沈万三元末起,就开始经营海商,到了太祖立国之时,已是富可敌国,太祖在南京修建都城,据说沈万三就贡献了三分之一。”
“你大概听说过,太祖对财主素无好感,用过之后,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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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要被卸磨杀驴,果然,沈家被连根拔起,几乎被满门抄斩。”
“但沈继之所在的一支成了漏网之鱼,到了沈继之这一代,仍念念不忘祖上的血海深仇,索性加入了闻香教对抗朝廷。天启二年,山东闻香教徐鸿儒起事,后被朝廷所灭,沈继之带着一帮兄弟隐姓埋名,逃到海岛上。”
“近几十年来,海贸兴起,沈继之又效法先祖,做起了海商,亦商亦盗,势力慢慢壮大。朝廷现在上下离心,政令不通,海禁政策形同虚设,官府得到好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海州一带,势力极大,无人可以匹敌。”
沈继之竟然跟闻香教有瓜葛?
郭东大体知道,白莲教在明代折腾地很厉害,闻香教算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
白莲教也好,闻香教也罢,都一个德行,玩儿的无非是装神弄鬼、蛊惑人心那一套,拉人入伙,壮大自己的势力,从而实现某些人的个人野心。
这帮人喜欢玩阴的,郭东对他们没什么好感。
“师父,那你又是怎么跟沈家搅和到一块儿的?”
“你这劣徒,跟为师如何说话的?”
马一真摆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又道:“你去多买些薄饼,明日为师要出一趟远门儿。”
“师父,那你自个去,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到大街上给人算命测八字,丢不起那人。”
“啧啧啧,为师有说让你去了吗?多买些薄饼,就当这几日你在石庙的口粮。”
马一真住在石庙,从沙柳还要往西北走几里路,就在西山脚下,在沈家堡也属很偏僻的地方。
石庙这个名儿,听着像是个和尚庙,马一真又是个道士,道士不该住道观吗?
‘十秒道人’住石庙,听着是不是有些邪气。
俗话说,乱世道士下山,下山干什么,招摇撞骗呗。
马一真似乎不愿意谈及他和沈家的渊源,说的话也不尽不实,郭东严重怀疑马一真跟闻香教脱不了干系,也许他和沈家的渊源就来源于此。
不过,郭东还是顺从地多买了一些薄饼,掌柜的用细麻绳给包扎了,拎在手上,两人赶往石庙。
石庙果然是个和尚庙的结构。
中间是个大殿,但规模不大,墙体由石头垒起,石头也非寻常的石头,是表面有油性光泽的那种,在郭东的印象里,没见过这种石头。
大殿外面看起来破败不堪,庙门前的平地上,遍地都是狗尾巴草,石庙墙头上也长出了荒草。
但里面却很干净,显然马一真离开期间,有人在照料,
大殿正堂,立有一座佛像,看着有几分像观音,但郭东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人似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大殿后门直通后院,后院有两排房屋,东边的一排做为马道长的诊病之所,开有前后门,方便病人前来求医问药。
西边的一排做为客舍供人居住,后面没有围墙,但扎有篱笆,中间的一块平地竟然是个菜园子,菜园子郁郁葱葱,长势还不错。
郭东心中暗喜,至少有绿叶菜吃了,而且是有机的。
从后面可以看到连绵的群山,马一真说,那就是西山。
但去西山,需要跨过一道沟,这沟其实是西山过来的一条山泉,相对于南溪河,这条山泉太小太窄,所以被称之为二道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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