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此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名白衣青年,看着那张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燕王姬哙的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你是?”
听到燕王姬哙的这一声询问,一袭白衣端坐于殿中几案之后的姬凌面色平静,淡然说道:“我叫姬凌,家父姬羽。”
听到姬凌提到姬羽这个名字,燕王姬哙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那么一道英武的身影。
他犹记得那年朝堂之上他亲手将领兵的虎符与将军的佩剑交予这位王弟之手,命他率领大军驻扎北境抵御来自东胡的威胁。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并没有错。
在将军姬羽坐镇燕国北疆的十数年之间,东胡等外族始终没有能够对于燕国产生什么大的威胁。
想到这里燕王姬哙便要出口询问将军姬羽的近况,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他的目光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迟疑。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那位始终护卫燕国北疆的王弟,不久之前已经命丧执掌燕国大权的子之手中。
一时之间,燕王姬哙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位白衣青年,正是因为他的错漏才使得面前之人的父亲母亲惨遭横祸。
“唉……”
一声带着悔恨的长叹声后,燕王姬哙迈着已然油尽灯枯的躯体,缓慢地坐在了姬凌的面前。
“其实如果按照我与你父亲之间的关系,你该称呼我一声王伯的。可是……”话说到一半,看着对面姬凌一片冰冷的神情,燕王姬哙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为了让自己心中对于姬凌的那份内疚可以得到些许解脱,燕王姬哙视线微微偏移了几度,然后幽幽道出了自己藏了许久的话。
“一切都是我的错,正是我轻信了鹿毛寿的谗言,这才将国家大权错误交到了子之的手中。”
“这才导致了你父亲与无数燕国重臣被陷害至死,也导致了今日齐军如今的生灵涂炭。”
默默听着燕王姬哙这番发自肺腑的后悔之语,姬凌也不禁起了几分唏嘘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我燕国居华夏东北之地,南与齐国相邻,西有赵国、中山两国。面对南方的齐国、西方的赵国这两大强国,我燕国如果能够与两者交好。称霸一方虽然艰难,但是如果想要存国却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话到这里姬凌停下了话头,视线缓缓移向了对面因为他的话语看过来的燕王姬哙,目光之中一股悲哀与愤怒交织而起。
“只是子之执政三年以来的乱政,让我燕国局势一片混乱,也让南方的齐国有了可乘之机。如今齐国大军在燕地犯下累累罪行,燕国百姓苦不堪言,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相国子之。”
说话间姬凌看向对面燕王姬哙的视线忽然变得无比凌厉了起来,话语之中也隐隐带上了几分斥责之意。
“但是你,燕王姬哙。”
“身为燕王却不恤百姓,眼见子之乱政却不加阻止,致齐军入境,燕国国土之上生灵涂炭。”
“姬哙,你枉为燕王、枉为姬氏的子孙。”
姬凌这一番话语似乎是戳中了燕王子之的内心,也仿佛是将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地打穿了。
听完这一番话语的燕王子之,双眼之中只剩下了空洞,嘴里也是无意识地流露出什么。
“是我姬哙,害了燕国。”
“是我姬哙,害了燕国。”
“是我姬哙,害了燕国。”
……
当看到面前的燕王姬哙变成了这般模样,姬凌在长叹一声之后便几案后站起,径直向着大殿殿门处走了过去。
如此走了几步之后,姬凌只听到自己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慢着。”
转身看去只见刚刚眼神空洞的燕王姬哙,此刻的神情之中却是多了几分清明之色。
“姬哙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也明白自己已然是命不久矣。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一句句话语缓缓被道出,燕王姬哙看向姬凌的神情也变得越发坚定了起来。
随后,只见燕王姬哙缓步走到了姬凌身前,不顾自己燕王与长辈的身份向姬凌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缓缓起身之后,就听燕王姬哙缓缓说道:“这一拜,姬哙不为自己,为的是燕国百姓。”
“凌儿,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这么称呼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在自己是一个燕人,自己的身上流淌着姬氏血脉的份上……”
“救救燕国!”
燕王姬哙的这番话语之后,姬凌并没有给他任何的答复,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半点变化。
姬凌只是无比平静地向前走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大殿之外。
……
默默离开了燕王宫之后,姬凌的脚步一路向着蓟城以西群山之中的一处别苑快步而去。
亲眼见证了齐军入城、百姓欢迎的盛景之后,姬凌知道一场浩劫已然是近在迟尺,而那座位于蓟城之中的小院已然不是久居之地。
他的母亲赵容曾在蓟城周边幽静之处修建了一处别苑,如今却是正好用来当作安身之所。
运起胸中内气、脚下步伐生风,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姬凌的身影便站在了那一处别苑之前。
“砰砰砰……”
叩门之声刚刚落下,门内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只见大门被缓缓打开了一道口子。
透过这道口子,来人轻轻用视线打量门外,立时便看见了此刻站在门外的姬凌。
“少主,您回来了,快请进!”
眼见门外之人是姬凌,来人连忙将大门完全敞开,并向着门外的姬凌作出了邀请的姿势。
从来人对于姬凌的称呼我们不难猜出,眼前的这位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姬凌此前派往洛邑送信的英伯。
看着身前英伯如此恭敬的模样,姬凌立时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心中也是生出了几分无奈之情。
原本他派英伯去往洛邑送信便是想让他远离燕国这是非之地,不承想他在得知齐军在燕地的所作所为之后,竟然星夜兼程赶回了蓟城。
面对英伯如此关心自己,姬凌心中既有些无奈,又难免生出几分那许久不曾有过的感动。
轻轻上前将这位一直跟随在自己父亲身旁的心腹扶起,姬凌语带温和地说道:“英伯,您不必如此多礼。”
“自姬凌记事时起,您就一直跟随着父亲。可以说,姬凌是您看着长大的,姬凌也一直将您当作亲人来看待的。”
听到姬凌这番话语站在他身前的英伯脸上神情虽没有半分变化,但是从其有些许颤动的目光之中,还是能够看出他此时内心之中的不平静。
若不是姬凌的父亲姬羽搭救,他恐怕早已在北疆之时便命丧东胡外族之手。从那时起,他就曾立下誓言,以残生侍奉姬羽一脉,永不背叛。
这便是将军姬羽与夫人赵容双双罹难之时,府中其他人被遣散之后选择离开,就他一人选择留下的原因。
如今听到姬凌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语,英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望着眼前那张与记忆之中颇为相似的脸庞,英伯的眼眶渐渐变得通红,似乎下一刻便会有泪珠缓缓流下。
只是这位跟随在将军姬羽身旁多年之人,终究还是没有在少主面前显露出自己内心之中那柔弱的一面。
不经意之间伸出右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心中恢复平静的英伯带着几分笑容向着姬凌说道:“少主,天色已经不早。老奴这就为少主准备飨食,还请少主稍待。”
就这样英伯带着几分轻快的脚步向着东厨方向快步走去,而姬凌则是一直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姬凌脚步轻移,独自一人向着别苑书房所在缓步走去。
……
书房之中,身穿一袭白衣的姬凌端坐于坐席之上,他面前的几案之上此时正轻轻放置着两张薄薄的丝帛。
若是此刻仔细有人能够看到这两张丝帛,便会发现每一张丝帛之上都用墨笔书写了一个篆字。
一张之上是一个“去”字,至于另外一张则是一个“留”字。
轻轻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姬凌轻轻拾起了那份写有“留”字的帛书,然后随手将它扔进了几案之旁的火盆之中。
眼见着那片丝帛在火焰的吞噬之下渐渐化为灰烬,姬凌脸上的神情缓缓变得坚定,心中的那最后一分的迟疑也被那熊熊烈火彻底燃尽。
在这一刻,姬凌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去往赵国邯郸一行。
虽然姬凌心中很清楚按照这件事的发展,赵国之后必然会出手相助燕国;但是身为一个燕国人,他愿意尽自己所能让这个时间快点到来。
下定了这个决心之后,姬凌缓步走到了书房窗口处。
望着眼前逐渐变得昏暗的天际,姬凌的神情忽然变得迷离。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他父亲姬羽的脸庞。
“父亲,假使您面对如此这般情势的话,也一定会做出这种选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