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邸之外,静谧非常。
一个宫装丽人领着两列侍卫侍女二十余人停了下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
“殿下?可是——”
“只是见一个朋友。”
丽人向前走着,任那长尾宫裙沾上点点泥土,
大门里有两个老仆候着,院落荒芜,像是刚有人打扫过,只是有段时间没有整理了,现在也只能算是干净。
“我们不曾见过,怎么算得上朋友?”
到了正厅,昏暗的空间里,一盏烛火微亮,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岁月已然在艳丽的容颜上刻蚀出了痕迹,那青丝多半成了银发,
“早年懵懂时,曾向才女求取过几本古籍,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道谢。”
宫装丽人轻声道,“到现在过了多年,找了很久才知道有这个地方。”
“只怕道谢是假,示之以威是真。”
妇人自嘲一笑,“毕竟京中才女成了民妇,昔日的婢女却成了王妃。”
宫装丽人静了很久,“换了你是我,却也未必如意。”
她迎着妇人幽冷的眸子,“王爷他……许久未归,说是要与那武王定个胜负,你知道的,没人劝得动……我日日夜夜的等,也不知做了多少场梦,梦里他就在身边,醒了却又不见人。”
妇人没有继续恶言,倒了杯温茶予对方,“他不该选你,心志不坚,你这样……撑不起秦王的名号。”
“本来也不是我的。”
丽人双手支着下巴眸子却看着空处,“以前进宫,只是听娘娘说,有好多好多的吃食,一天能吃个两三回,可是份例就那么多,总也不够。
后来娘娘说有一个地方,可以随意取食,没有宫里这般多的规矩,稀里糊涂的就被送到了王爷身边。”
她说这些时,脸上浮现一丝红晕,仍是感觉羞赧,“王爷身边的侍女虽然过得好,却始终低人一头,我是娘娘送来的,或许会过的好一点,但……也只是这样。
要能照顾好他,还要能照顾好王爷的女人,不能惹任何一个生气,不然出了乱子,就是赔上性命也无甚用处。”
她没有说后面的话,因为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妇人闭着眼,指尖将掌心都掐出了红痕,“我做错了吗,‘殿下’?”
这两个字,也不知在指代着谁,
秦王妃却没有计较,呢喃道,“那一天,王爷虽然不快,却没有怪责的意思,我记得他说过,很是钦佩这般人物,毕竟这个世道,能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人,不多了。
可是,为什么今天看到你,却是觉得后悔了?”
“你真不知?”
“不知。”
秦王妃摇了摇头,“你若要王爷,那年那月,只需等上一段时间,就能如意。只是寄了锦帕纹书,想来是将那四个字看的比王爷更重。
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为何心存怨恨?”
妇人一时无言,那快要忘记的话,却又变得清晰。
【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
【只是你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轻笑一声,随即咳嗽了起来,那种痛苦,连锦帕都掩不住,
秦王妃面有忧色,来此一会,本想稍解昔日因由恶果,只是效果不大,她根本放不下。
“娘——”,
墙角边,一个粉衣小丫头俏生生立着,有几分担忧,几分害怕的看着妇人,
见到了丫头,妇人的脸色好了许多,朝她招了招手,丫头就几步跑了过来,扑进妇人的怀里。
“娘,桂花糕,不痛……”,
小丫头递上小块掰碎的点心,送入妇人口中,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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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轻捏着母亲的脸颊,笑的很是欢快。
只是时至夜半,小丫头闹腾了一会儿,就有些困了,不多久就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
“殿下,民妇有一事相求。”
“?”
“前些年,外子与人约斗,至今未归。
家境败落,更兼我身有重疾,时日无多,小女……尚且年幼,恐无人照顾,未知可否托付殿下。”
秦王妃自见到眼前的女人时就知道她的性子刚烈,怎料区区几刻就有了如此回转。
“你若是身体有恙,可同我一道——”,
“病由心生,便是药仙在此,也治不好的。”
妇人婉拒道,“这条路走到这里,也快要到尽头了,就让我走完吧。”
“……”,
“我这一生的苦,皆为自寻的烦恼。读书万卷,没有得其神髓,反而养出了傲气。”妇人轻抚着丫头的发丝,“只盼这丫头莫要学我,望殿下能够费些心思,替她找一个如意郎君,好好照顾于她。如此,我便是吃尽了苦头,也能有一丝安慰。”
“丫头,叫什么名字?”
“本是等着外子来决定,可惜他走的急,我也只是唤她‘铃儿’。殿下若是有什么好主意,也可代劳。”
“那就叫……玲珑吧。”
玲,珑。
“玲……珑。”
“嗯?”
“玲珑。”
“娘!”
“?”,秦王妃醒过神来,却见自己正站在雕楼甲板上,遥遥望去,却是一条细线隔绝海天两界,那红日仿若从海中深处慢慢升起。
只是如此美景,被一个紫衣身影挡住了大半。
“娘,你刚刚在想什么,怎么总是唤我的名字?”
“没什么,就是怕你被夫婿迷得昏了头,才想喊几声看看……”,
“哼哼,那个负心人都走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来一封信,现在说不定被洛神迷得昏头转向的,哪里还记得我——”,玲珑本是为了玩闹,怎料说着说着就成了真哭,倒是让甲板一众人等手忙脚乱。
“公主啊,驸马才走了多久啊,咱们在海上他也找不到我们啊。”
“向先生你们说过的,他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什么都能做的,他一定是不想找,你们还帮他!”
“我,这——”,
江州,枯城。
洛云仙一皱眉头,墨闲立时后退了几步,“又,又怎么了?”
他却是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六感敏锐,此刻只觉被什么人谈论着,不由心生焦躁,于是识感朝牢内扩散。
然后,果真听到了点声音。
“你要我去找那个女人?”
女人?
又一个女人?
洛云仙凤目微凛,颇有些生气。
“不用,我与她路不同,分道实属必然。”
刀客坐靠着墙面,“只是——”
“?”
“我与她有一个女儿,那时心中失望颇多,不愿再有瓜葛,索性一走了之,专注于刀。今日思及,却是亏欠丫头许多,未曾尽到人父之责。
你如今是大夏驸马,更兼武力冠绝天下,想要找一个人不难。”
刀客一字字道,“你若能予我一诺,我便将飞瀑相送。”
武扬没有回答,刀客只当他是在考虑,便接着道,“我知此愿有些困难,许多年过去,也不知她是否还——”,
刀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焦虑,以及一丝痛苦。
“她过的不错,至少比你好得多。”
刀客眸子一冷,却是多了杀气,“你是什么意思?!”
六极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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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斩,其刀意一起,牵连甚广,连牢门外的洛云仙与墨闲都有了感应。
墨闲心思那驸马该不是起了贪欲,学了瞬斩,又想要飞瀑?
却见洛云仙一动未动,神色复杂。
他没有洛神的修为,自然听不到牢内两人的对话,
“我来此,既不是为了你的瞬斩,也不是为了你的飞瀑。”
武扬迎着刀客的杀气,缓缓道,“曾经有一个丫头说,她的父亲去赴了一场约,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她没机会问问那个男人,对她是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下落,只能借墨家禁卫去寻人。
我当时想着,一旦确定那个家伙死在了其他人的手上,我就去杀了那个凶手。
如果那个家伙没死,我就替她问问那句话,现在……想来也不需要了。”
他顿了顿,“丫头的运气,一直不错。”
刀客杀意波动不定,随即又道,“观你内劲清澈,该是修了‘束心’法决,岂能有如此决断,莫要诓骗于我!”
“束心?”
武扬喃喃道,“你说的,该是‘太清’,的确有此效果。只是——”
“?”
“太清可绝来时,却不曾断前缘。”他缓缓道,“我……自小生在山林,早年为亲母厌恶,后为严父折磨,十多年来,日日夜夜为了道术,徘徊生死之间,只为以后踏足红尘,能得到天下第一的名号,洗去武家的耻辱。
生死间的事情,经历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初入京城,不过是一场交易,为了遗失的天罡道术,也为了兑现父亲的诺言。
毙杀猿王,只是诸多死战的一场,意料之外的是杀了那畜生,夺取妖力时为天雷重殛,心诀一度不起作用,险险死了一次。”
他说起这些时,语气平淡,既没有怨恨,也没有不满,仿佛在复述其他人的平生,
“这些年,相识者,利用颇多,
或为皮相,或为权财,或为家国,或为长生。”
牢门外,洛云仙握紧黑戟的手指慢慢掐紧,
“只一个例外。”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看向刀客,“我为了疗伤,找到了一个大船,碰到了一个傻傻的丫头。见我满身鲜血,非但没有慌张,还问我想吃什么。
心诀变换,记忆阻碍,与她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此刻想起,那时的感觉,大概是欢喜的。
朋友,玩伴,爱人?
我也不知如何形容,只是有她在身边,那些往事,那些痛苦,消弭了许多。
她愿意为我放弃私愿,只不想让我再陷江湖纷乱,愿意陪我旅居海外,共度余生。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此刻还没有办法伴她左右。
更兼世道险恶,我这般武人,便是明日重伤垂死,也不奇怪。
我一死,不足惜。
只是丫头娇憨,没有人照顾,我放心不下。”
他说道这里,看向刀客,“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信不信在你。
我说过,既不要你的瞬斩,也不要你的飞瀑。
我可以给你自由,甚至能助你疗伤,恢复往日功力,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你想让我做什么?”,刀客低下头,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第一,寻得合适的时机,我会送你去她身边,我若有个意外,以后她就交给你照顾了。”
“……”
“第二,从今以后,不得以刀傲之名行走天下,丫头傻傻的,此刻有秦王妃护佑,我不希望她的生活被往事牵绕。”
武扬的手中骤现雷霆,“我欲用此生风雨,换她……一世平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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