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浩醒来时已是夜袭两日后的午间,大雪是在夜袭当晚开始簌簌而下的,几日来汉中本该喧闹的街道变得极为冷清,被大雪冻得瑟瑟的商贾游学儿们挤满了城里的客栈,茶楼,酒肆,甚至升起暖炉的棺材铺子也没少了陌生的面孔。
此时,就在别苑近前街市上的一家脂粉店里,池家瘸腿老仆池嗔整整被冻了一个上午,返回池府时刚巧和池海静撞了个正着,便把从明湖别苑小侍女哪儿得到的一应消息交给了自家小主,还说了安浩已被收买日后便是别苑的贵客。池海静虽是听问过这别苑的手段,却还是觉得此事过于蹊跷,当即便差满脸苦相的老仆折返去别苑继续送药石,而自己则返身往后院而去。
池府后院原本是池家的练武场,也是池海宇修习之地,同时还是他众弟子的居所。六年前,池海宇自知西蜀皇室对池家忌惮已久,着实无心力抗衡便遣散众徒,改武场为花园,爱剑青霜也一并封禁于后院冷池底的泰山石之中,过上了闲适的日子。
池海静匆匆赶到后院时正巧撞见父亲解封了佩剑,正盘坐院中凉亭下以气血养剑,顿时大感惊骇,她依稀记得父亲如此费劲心力还是七八年前应战游僧戒戮时,且不说那老和尚是何人物,安浩不过毫无修为的锻体,虽是搏杀能力极为出众堪比世间大乘境高手,在她看来安浩那些狠辣剑招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不过就是花拳绣腿,而父亲竟如此不惜代价,着实有些抬举那小子了。她不悦道:“父亲,这是何意,您也太看得起安浩那小子了!”
池海宇未答话,深邃眼眸中一丝寒意乍现,挥剑直刺而出,顿时雷声渐起,乌云如潮涌般集于府邸上空,霎时间阴沉的天空现出巨大漩涡,雷鸣隆隆,簌簌而下的雪花骤然静止,以眼见的速度在院中凝结,顿时无数掌大的雪片浮于空中,又是一剑挥下,剑身铮铮作响,雪片入利刃急射而下,没入雪地,乌云也继而散去。池海宇轻拂剑身,满面愁容,柔声道:“青霜伴我一生,这最后怕是要愧对它了,”
池海静眉宇紧皱,不解父亲此话,忙问道:“父亲?”
所谓武修,当重在一个修字,此道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然而世间却总有违道者,池海宇便在其中。虽是数年未持剑,气海更是如无波死海,然而修为却未曾减去一分,甚至气海流转更甚从前。
池海宇长叹一声,却转而一脸释然,看向自己的女儿,慈眉善目道:“你不必为父亲忧虑,为父自有安排,”
池海静近前跪坐,望向那柄长三尺一寸,剑身纹路犹如霜花,寒气凌冽的名剑青霜。这柄俊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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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就算是她也未真正见过几次,只是听家中瘸腿老仆讲过青霜为世间无论如何融锻都是通体泛白的,此剑更是少有能锻造出精美如霜花般炸裂纹路的。
“父亲,若是真如您说,此次安浩之事的幕后是阴谋,那他们定是不会向先前那般客气了,要不咱们离开汉中吧,儿时听池叔说过您之前仗剑走天涯,既然能洒脱,为何,为何要与他们纠缠.....”
池海宇将青霜置于腿上,深呼了口气,接着道:“曾经老道说过,我命自有天定,虽是未能逆天改命,不过,如今的年岁已是对我莫大的恩赐了,逃避终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可,为父终是放心不下你,”
池海静双眸微润,更咽好一会儿,道:“父亲,是女儿无能,”
“唉,怎么能怪你,”池海宇怜爱的抚了抚女儿的头,郎声道:“今日为父就好好陪你,给你讲讲往日旧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母亲的事儿吗,为父今日也与你说道说道,”
母亲?池海静更是诧异,十几年来父亲最是忌讳有人提及母亲,就连自己都是没有一丝听闻,儿时她只要吵闹着要母亲便会被关禁闭,甚至有时父亲还会大打出手,池海静道:“父亲!母亲不是...”
“哎...,都过去了,”池海宇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这一世我亏欠太多,罪孽太多,仇怨太多......”
当年,池海宇还是蜀地偏远小镇的一名儒生。小镇名为下谷,位于蜀地西陲,往西入险峻山谷便是西凉的高原地,故而得名。镇上大多是戍边军旅的家属,池家则是本地人家,算是镇上小有名气书香门第。
池海宇自幼便随了祖上的遗志,一心只在经世治学上,却不曾想边地连年战乱,直到弱冠之年方才等到科举乡试。当接到镇里乡试的诏书时池家人满心欢喜,连夜搭好祖宗灵堂,池海宇一拜再拜求得祖宗保佑,又是好一番拜神求仙,接着便和镇上的其余几名儒生连夜去往了州府雍城,也就是这次乡试让他弃了文入武道。
乡试当天恰逢雍州军部征兵,城内自是热闹非凡,甚至有不少宗门游侠前来赶热闹,而就在如涛的人流中一位老态龙钟的道人一眼便识得池海宇,惊叹难得一遇的武修奇才。
然而,初入世的池海宇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更是对武道不甚了解,任凭老道如何劝导,甚至引天雷数道重创自身,当场破天机告知命由天定,若是他池海宇进贡院入仕途必是一死,却始终没有打动一心只想经学治世的池海宇。
就在老道纠缠斡旋时,另有一人得知眼前柔弱男子日后必是惊世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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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可没老道那般耐心,即刻便遣随行的手下彻查了柔弱男子。
老道确实耐心非凡,任柔弱男子如何羞辱他始终未退一步,硬是拉上池海宇到了雍城最为奢华的酒楼,又来了好一番腐蚀却还是得了个冷眼。就算男子进了贡院,老道也还在嚷着必要收下这个徒弟。
池海宇自觉着实躲避不开老道的纠缠,便动起了贡院监管疏漏的心思,连着五日一步未出应考的院子。直到算着放榜日子将近,他这才偷偷爬出贡院,不曾想出院没被老道堵着,却被捕快抓了个正着,竟还被打入死囚牢。
直到池海宇得知自己未中榜,入狱竟是因为自己的治世论作,治世需先安民,民为国之本,民强则国强,观天下者民也,民顺天下,天下通达......。他细细琢磨却始终不解是为何,明明是为天下,却被说成忤逆言论。
短短数月,池海宇吃尽了阶下囚所能享受一切待遇,饱受摧残,本就柔弱的书生遍体鳞伤,双眸中尽是绝望。本是心灰意冷的他却不曾想行刑当日竟被一名美艳女子救下,不曾想此人竟日后与他成就佳偶,更是不曾想到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浩瀚苍穹,茫茫人世却终是容不下一介小小书生。
脱险不过数日,即将被蚕食殆尽生念的池海宇如行尸走肉一般往西踉跄行去,而就在此时下谷镇被血洗池家满门被灭的消息便传遍了西蜀各地,本来还心念家老的他顿时再无一念。
恰在池海宇快要油尽灯枯之时,烦人的老道再次寻到了他。
无名的烦人老道一剑刺入满脸死相的男子心口,借着一丝还算温热的心头血引气入剑,顿时那柄俊美的长剑铮铮作响,剑身如霜花的纹路凝聚男子的那丝心头血渗入自身,只见那男子身子一怔,一股浊气自喉头长泄而出,竟缓活了过来。
自此,世间再无姓池名海宇的文弱书生,却多了个仗剑江湖的游侠。
池海宇跟着老道一路北上,次年方才拜入其门下。
池海静双眸微红,心中更是苦涩的厉害。此时却见身前父亲面色舒缓许多,眼眸中也没有丝毫仇恨,而那柄名为青霜的俊美长剑却一直泛着森森寒意。
池海宇慈目向一脸愕然的女儿,道:“也许,真的是天命难为,终是逃不出命运的深渊,”
又是一声长叹,他接着说道。
再回西蜀,池海宇本以为下谷已是荒败废墟。然而,依旧是让他不曾想,如今的下谷竟已然成了繁荣的通商口岸,而池府更是掩不尽的琴瑟鸣酒色香,着实令池海宇唏嘘不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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