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这天,特别的蓝,张剑怀始终不能明白,这么晴朗的天空,怎么还是会飘满着雪花。
雪雕还在天空盘旋着,不时高傲的发出几声啸鸣已示对这萧杀风雪的不肖。
山道上斑斑点点的行人还在不停的往山上蠕动,像条受伤的巨龙在对这烦人的风雪挣扎抗争!
自登上山道以来,也有两日功夫,雪仍旧下,风照旧刮。雪路渐窄,汇聚的马车和行人多数人都苦着脸闷头赶路,尽显愁眉和苦闷。
本就青葱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哪能经得住这份苦闷。
张剑怀伸出冻肿的手抓住几朵飘舞的雪花,张开手时,雪花并没急着融化。张剑怀看着手中的雪花,却因之前苦于活计,未从像现在这样仔细看过他们。他也笃定,让他来此遭罪的那个老头儿肯定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张剑怀只是稍有愣神便被袁叔驾驶的马车落下几分。
赶车的袁叔将一切看在眼里,看着这份少年该有的天性,难免对照自家的公子的生人勿近,孰好孰坏他也不得见晓。
回神的张剑怀发现被落下了,赶紧吹掉手中雪花,加紧脚步跟上马车。
待跟上马车,袁叔看着他,相视一笑的问道:
“冷不冷?”
张剑怀傻笑没有回答,却赶紧将冻肿的双手抄进破烂的衣袖。
他吸了口冷气,笑着对赶车的袁叔说:“袁叔,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袁叔拽了拽缰绳问道:“嗷?什么朋友?”
“有趣的朋友,对!算是个有趣的老头儿!”张剑怀兴致又肯定的说。
袁叔看着少年笑问道:“那你们之间肯定有不少趣事!”
“那当然!”
“讲讲?”
“讲!”
张剑怀再吸一口气,眼神闪烁的回忆道:
“这个老头儿,坟土都快淹过脖子了,具体多大岁数我说不上来,但是身体硬朗的,每次下人家瓜地被追撵时,比我跑的都快。这人有不少歪坏主意,但也没多坏。为了骗钱,专门搞了身行头学人家摆摊儿算卦,还让我做他的托儿。还别说,受他骗的都说他算的准,都夸他是个“半仙儿”。我总感觉他真会算,但每次我让他给我算时,他总推脱说算不准。”
“他最愿意帮小娘皮算卦,高兴的时候还不收钱。总说人家有“大凶”,小娘皮们就说他为老不尊。”我不明白,“大凶”与为老不尊能扯上关系?”
“算卦买卖黄了后,我俩只能去人门前乞讨。但遇到的只要是个小娘皮,他就喜欢往人家的胸脯子和屁股上瞅!看不过瘾就要给人算一卦,就因为这,我跟他没少挨人家的追打,跑路的时候还不消停的说,屁股大能生崽儿!”
听到少年讲述,如若不是风雪原故,袁叔怕是早被这对趣人笑的前仰后合了。
“他有个特别好看的匣子,里面装着一把奚琴。奚琴你知道吗?”
赶车的袁叔摇着头。
“就是胡琴,拉的那种摸都不让我摸,稀罕的不得了。但他又总喜欢拉给我听,因为除了我也没人愿意听。”
“他会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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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我衣服漏洞了,他就会给我补。虽然他缝的针扣能伸进几个指头,他却说关键时候还能当布袋装地瓜用。”
“他会烧饭。每次都是将搞来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倒进锅里,开火就炖。他说不管好不好吃,先得烧出阔绰富足的气势,不过我跟他都觉特别好吃,每次都吃的锅里比脸还干净。”
“每次我吃坏肚子窜稀了,或者受了风寒发烧,他总会找到一些枝枝叶叶让我嚼。又苦又涩,可是第二天我的病就好了!
“他对我很好!”
“那次我得了场大病,路都走不稳。他就背着我还挨家挨户的给我讨吃的。他背着我,我背着匣子,那次他的奚琴我摸了个痛快。也是那次我才知道他有多瘦,我骑在他背上就像骑在嶙峋石头上一样隔人,隔的我直叫痛。”
“他……”
或许是追忆起往事,也或许是风雪太大,张剑怀越往后说,声音逐渐越小……
袁叔看出端倪,瞅着开始兴高采烈现在却低着头声如蚊蚁的少年。暖心摘下自己御寒皮帽,身体倾斜出马车将皮帽盖在同行的张剑怀头上。还不忘揉按几下,致使帽檐刚好盖住张剑怀的眼睛。
张剑怀推了推皮帽,露出可能是被风雪打红的眼睛,用破烂的袖口迅速擦干脸上泪渍,生怕被趁机的风雪冻住。
他心里感激,但仍看着天空的飘雪继续说道:
“他说,我们俩就像落在河中的树叶,几处随流水,河边落暮空。”
“我没读过书,但我知道啥意思,可是……”张剑怀未说完便似被风雪钻进喉咙般更住。
看着被皮帽遮脸的少年,袁叔却不知该如何插话。
袁叔知道,要问可能会得到一个让少年更加难受回答的答案,但他还是问了,毕竟故事终究是要有一个结尾,而许多人都要有个结尾!
“后来呢?”
但还好。貌似那老头儿最后未像袁叔想的般。
“他离开了,我一觉醒来他就不见了踪影!”张剑怀重拾心情的说道。
袁叔本想安慰,却被少年抢先继续说到:
“袁叔你知道吗?很多野兽,将自己的崽子喂养长大,教会了它们本事,便会独自离开。”
“凶兽无情会将自己的亲人吃掉吧?”袁叔猜测的回答。
“不对!是因为他太骄傲,他不能接受他所做的会在将来变成被照顾老暮的自己,是一种天经地义!老头就像那只野兽!”
袁叔看着不知表情的少年,却无从抚慰。
“这是那老人家讲给你的?”
张剑怀看着眼前飞飞扬扬的雪花,胸口长吁了一口寒气。
“是的。”
袁叔感慨:“老人家是个高人!也是个有情义的,骄傲的人!”
袁叔说完看向马头前面的那些个在飞雪中飘摇的路人,又扫了眼身后的帷幔。他应该在想:
倘如有一天,车厢内的自家公子的路上,也不再需要他的时候,或许他也会像那只野兽一样,默默离去的吧!
“说点高兴的,说这些干啥子!说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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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叔抽神后打破沉默,袁叔知道这样继续下去的交谈只会如比风雪更要苦闷。
“听你说,老人家经常拉奚琴给你听,有这样的技艺怎不放下奔波,以此讨个生计?”
说起老头儿的奚琴,张剑怀阴雨转晴又来了兴致,仿佛之前的惆怅都一扫而空,这便也是袁叔喜见的少年心性。
“就老头儿那两下还真称不上技艺。”
“啥骗锭子的买卖咱没试过?但老头儿拉的太差强人意。每次老头儿酝酿出一副悲人悯世的样子也请像那么回事儿,可是一开拉你就知道你应该堵起耳朵,心里还得暗骂一声啥玩意儿!那次我鼓戳着老头去了当地集市,毕竟成功了我们起码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不是?我辛辛苦苦,喊破喉咙吆喝来的人。一群人啊,没成想被老头子没拉两下就给全拉跑了,那场面真的是,晕头转向,人仰马翻。哈哈,真是惨啊!”
张剑怀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比划着。袁叔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袁叔你说,就他那身板能经得住这风割雪削的吗?”张剑怀一边看着远方白茫一边问到,却并没之前的那般失落心情。
袁叔看着张剑怀,又看向他看的方向随声到:“硬朗着呢!”
逃荒的路上,一个消瘦,腰板儿却笔直的老者,身后背着个精致的木匣,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别人都是几天没得饭吃,饿的佝偻,只有他腰板笔直散漫的随着逃荒人群随波逐流。。
道路两边的沟壑横七竖八躺满了数不清的尸体。不时有活人进入死人堆里搜刮一下刚死不久的尸体,开始的时候还对着死者双手合十祈求吊唁着什么,后来因为经常干,没了畏惧和敬畏便也就省去了。毕竟不止是一个人在干,能搜刮的东西少之又少,都是为了活下去。道路上原本相互搀扶的两人因为一个没气力前行了或晕死过去便就被抛下了。刚倒在地上不久便被后来者掠劫一空。所有的人都没了骨气,没了理智,没了人样。
在他们当中,有个少年跪坐在奄奄一息的妇人身旁,不时被前进的行人推搡几下。妇人隐蔽的塞给少年半块用布紧包的馒头,交代几句,然后就失去了生命的迹象。半个时辰过去少年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哭喊过一句。就那样跪坐着始终也没有继续前进的念头。
消瘦老者来到少年身侧小声的告诉他,只要分他馒头,他愿意和他一起将妇人埋了。少年扭头警惕的看了一眼老者,又看了一眼路旁沟壑中肆意堆放的尸体和正在拼命翻找的人,确定凭自己的力气对付这个说话的老头不会太吃亏后便就答应了。一个时辰过去后,两人一起赶回队伍,并没有出现在逃荒路上那些习以为常的坑害画面。反而少年脸上却挂满了泪珠,也不知是感激还是难过。少年死死的盯住归来时的那个方向,好像要将那里的一切记住、带走!而那个消瘦的身影似是有意挡在少年身后,尽力阻止着少年的不舍,不被人流冲尽。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两人被人潮推桑着前行着,而少年最后的一丝不舍也被那只放在肩膀上的大手压下,最终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就这样慢慢的被人流吞没掉,消失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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