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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吴佛子!吴佛子!吴佛子!

    “佃户大会”的消息传出来,犹如一锅即将煮开的水,吴家的佃户们隐隐的沸腾起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佃户们彼此打听,谁也不晓得咋回事儿?辗转向庄里人委婉探问,皆不得要领,管家以下,一个个讳莫如深的样子,只是“嘿嘿”,“到时候,你们就晓得了!”

    事实上,就是李管家自己,也不晓得大郎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此大张旗鼓,肯定不是小事,而以吴大郎之为人行事,没有一个佃户认为“佃户大会”能有啥好事儿,绝大多数人都往坏里想——

    难道要加租?甚至……夺佃?

    惊慌的情绪蔓延开来,有人以泪洗面,有人咬牙切齿,更有人暗暗发狠,“你既不叫俺活,那就都别过了!”

    唯一“谨慎乐观”者是徐江家,但他们家的意见没有说服力,人们都认为,吴大郎免掉了徐家的逋欠,是因为看中了徐家的女儿,那十三石八斗租子,其实是变相的“媒聘”。

    媒聘啥的,徐家自然不承认,但就算不是媒聘,也不过是吴大郎对徐家小娘子下水磨工夫,不能说明他从此便摇身一变为善心人了。

    当然,也有人嘀咕,吴大郎一向强横霸道,这个“水磨工夫”,同他平日做派,颇不相符?

    水面看似平静,水底暗流汹涌。

    次日,向晚时分,“佃户大会”如期举行。

    打谷场上,搭起一个三尺来高的木台子,台前,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酉初(下午五点)一刻,吴大郎准时现身,身后数人,依次是王师傅、李管家、韩账房以及庄头杨奎。

    整个打谷场,隐隐骚动起来。

    吴浩一眼扫过,不由有些奇怪,“来者不都是户主吗?怎么会有妇人?”

    李礼走上一步,“回大郎,确都是户主——那些个是女户。”

    “女户?”

    “呃,家里男人死掉了,户主就换成了妇人呀?”

    “租子呢?”

    “呃……该多少还多少啊?”

    明白了,虽然家里没了成年男子,但田还得种,租还得缴——一粒米也不能少。

    真特么的——

    吴浩定定神,拾阶上台。

    王进功立于台左,李礼、韩高、杨奎立于台右。

    吴浩提了提气,高声说道,“各位……兄弟!各位……姊妹!”

    兄弟姊妹?

    这个称呼出来,台前、台左、台右,都愣住了。

    “兄弟姊妹”喊过,吴浩已满脸堆出笑来:

    “前天夜里,先君——就是太公啦——托梦于我,要我为他大大的做一场功德……”

    话说到这里,许多人都暗道:晓得他为啥将我们喊过来了——必是借为亡父“做功德”的名目,叫俺们一起凑份子?

    如此,虽又被他刻剥一回,但总好过加租、夺佃,心里微微一沉之后,继之微微一松。

    吴浩继续,“……醒后,我想,做什么功德好呢?请僧请道,建立斋醮,做十几份功果坛场?”

    大伙儿想:来了、来了。

    孰料吴浩摇摇头,“没意思!如来也好,三清也罢,不过泥身木胎;我不论使多少钱,其实都使在了和尚道士身上——他们缺钱使?他们比你我都有钱呢!钱不使在正道上,上天俯知,以为然否?必不以为然!必不肯降下福佑的!”

    啊?

    吴大郎继续,“何为‘正道’?那个,老子曰……嗯,圣人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就是‘正道’,更是‘天道’!所以,济贫拔苦为‘正道’!恤困救穷为‘正道’!各位终年辛苦,只求一饱,颇‘不足’也,而吴某,小有资财,较之各位,算是略略‘有余’——”

    顿一顿,“另外,你我兄弟姊妹,一家人也!俗话说得好,那个,‘肉烂在碗里’,‘肥水莫留外人田’——”

    您到底想说啥呀?

    “做功德,就要做真正的功德!”吴浩提高了声音,“我宣布——”

    略一顿,“其一,各位的逋欠,租子也罢,借贷也罢,一律减免一半!其二,一切逋欠,今年不必清偿,明年开始,分年清还,为期五年——以目下逋欠数额为本,还本即可,不另收息!”

    台前、台左、台右,人人瞠目结舌。

    吴浩含笑,“怎么,没有听清?那我再说一遍:其一,各位的逋欠,租子也罢,借贷也罢,一律减免一半!其二,一切逋欠,今年不必清还,明年开始,分年清还,为期五年——以目下逋欠数额为本,还本即可,不另收息!”

    顿一顿,“对了,差点忘了——女户的逋欠,减免十分之九!”

    “噗通”一声,一个妇人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哭喊,“大官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紧接着,“噗通”连声,几个女户都跪了下来,“大官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这个“噗通”,好像有传染性似的,一个又一个佃户跪了下来,台前,站着的人愈来愈少,最终,打谷场上,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一个站着的佃户也没有了,夹杂着哭泣的喊声此起彼伏:

    “大官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吴浩双手抬起,做一个“请安静”的手势,“各位,吴某只说了‘其一’‘其二’,下头还有‘其三’‘其四’‘其五’,都请听仔细了!”

    场上声浪迅速低了下去。

    “其三,自今年始,各位交租,一石收取斛面(即耗米)五升!”

    啊?

    原本一石收取耗米一斗,这又是减半了呀!

    “大官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其四,缴纳夏、秋二税,乃吴某之本分,以后,绝不敢再以之烦扰各位了!”

    啊?

    “大官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其五,极紧要的,请各位听清楚了:自今年始,各位的租额,一律下调二成!”

    若不租用主家的耕牛、农具,主、佃便相当于五五分成,如是,相当于变成主四、佃六了!

    场上一片鼎沸,“大官人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不晓得谁先喊了一声,“大官人是佛子!吴佛子!”

    于是,山呼海啸一般,“吴佛子!”“吴佛子!”“吴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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