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十天之后,苏鳞终于回到永安城的时候,有一个大场面已经在等着他。
永安城的西门外,一马平川。滔滔的大河之水在不远处汹涌而过。河边多柳树,正是秋色十分,叶落如雨,鹄啼声里,令人断肠。
断肠的人是上柱国武威大将军陆康。这位传说中的天圣王朝名将之首,此刻就坐在一棵合腰粗的枯柳树下,看着远方的路口,面色悲苦。
短短几天时间之内,这位老将头发又白了许多。但他身上的峥嵘之气,却好像又回到了壮年时候。
永安城的许多人消息灵通,都知道武威大将军刚刚死了个儿子。而且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而今天,杀害陆家最得意儿子的凶手,就要回到永安城了。
从今天一大早开始,永安城的西门外或明或暗就聚集了许多人。这些人各怀心思,秉承着各自背后主人的意志,来到这里悄悄的观望。
而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陆家出动了大批人手,截断了西门外的必经之路。当看到武威大将军的身影出现在路边时,所有人都不禁精神大震。
陆康亲自出马,表明这件事已经绝无和解的可能。西门外,大道边。今天很可能会上演一场了断仇怨的绝杀!
观望者不断的把消息传达回去。因为他们各自背后的主人,都需要了解事情的最新进展。从而做出对未来形势的正确判断。
秋风渐凉,吹动苍髯白发。陆康的心,如同他身后的这棵柳树一样,已经苍老了一大半。
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他此刻的心情。老年丧子之痛,无论如何都难以形容。而且,他剩下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陆云龙的死,几乎已经断绝了陆家未来的将门之路。这才是最让他悲伤的地方。
此仇不报,那他就不是当年以一杆铁戟横扫六军的悍将了。天下名将的名头儿,岂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吗?尸山血海,白骨累累。才成就了他的盛名!当他重新萌发出杀人之心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头苍老的猛虎重新亮出了獠牙!
十八个黑衣男子站在他的身后。这些跟着他曾经出生入死的武士,早就成为了他的私兵。他们甘愿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从大道上牵着两匹马走过来的人影,渐渐走近。疲惫的赶路者终于看到了西城门,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下一刻,胳膊上还缠着绷带的年轻男子,又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前方的情形果然和他得到的消息一样,万千目光注视中,迎接他的是一片刀光剑影。
陆康抬起头,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辛苦等待的仇人。半年时间没见,苏鳞竟然长高了一大块。而且,在长途跋涉的风尘之色中,脸上显得也成熟了许多。
陆康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前方的人慢慢走近,也感受着风的气息。秋风起,杀人意。横在膝前的铁戟,也散发出了杀气。
一手牵着马的青戈,终究有些担心。她拉了拉苏鳞的衣角,低声说道。
“你既然提前已经知道有人要找你麻烦,为什么还要正大光明的从西门入城呢?我们杀了他的儿子,这老家伙今天恐怕要不死不休了!”
陆婉儿的脸上也充满了忧色。这几天在路上,她跟着青戈学剑,竟然进步很快。已经初窥门径,胆子也大了不少。但看着前面杀气腾腾的场景,却是难以坦然面对。
苏鳞摇了摇头,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了,躲得过初一,也躲不了十五。就算今天不和他发生冲突,难道以后还要时时刻刻都躲避他吗?”
听他这么说。青戈和陆婉儿也只得暗自苦笑了。苏鳞说的很有道理。既然已经结下了难以化解的冤仇,躲避终究不是一个好办法。
陆康一伸手,接过了身后黑衣死士递过来的酒壶。他把半壶酒都浇到地上,然后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我儿云龙,若在天有灵,就好好看着,老父今日亲自手刃仇人,替你报仇雪恨!”
说完之后,慨然而起。他用手指着三丈之外的人,大声喝骂道。
“苏鳞小儿,阴险狡诈。以无耻手段杀我云龙儿……今还我儿命来!”
他本来就身材高大,此时激愤之下,神情威猛。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滔天怒意。
苏鳞伸手止住身边两人的脚步,他背后背着龙鳞刀,单身而前。
“呃!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上柱国大人在此。苏鳞有礼了。”
陆康看着他的淡然模样,越发愤怒:“呸!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陆家和你仇深似海。废话少说,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苏鳞退后一步:“陆云龙的确是死在我的手上。但他想要杀人在先,我已经手下留情,给过他机会。他却怙恶不悛,步步紧逼,终究丧了自己性命。上柱国大人,难道你不值得反思吗?”
陆康大怒:“你杀了我儿,还要老夫反思?真是岂有此理!”
苏鳞又退了一步:“陆云龙之所以到今天这样骄横无礼的地步,还不是你缺少教育所造成的吗?!所以,他的死,你有一半的责任。”
陆康差点儿气疯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强词夺理的人。不禁须髯皆炸,气涌如雷。
“闭嘴!无耻小儿,拿命来吧!”
他伸手拔出了地上的铁戟,拦腰扫去。苏鳞又退了第三步。他正色说道。
“如果上柱国大人要这么说,我也不再解释。但你身为国家名将,以这样的手段欺负一个晚辈,难道觉得公平吗?”
陆康停住手中的短戟。他怒目而视的问道:“你想怎样?今日无论你如何花言巧语,都必杀你!”
苏鳞摇了摇头,指着他身后的那些人说道:“上柱国大人带着这么多高手,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就要在这大道上围杀一个晚辈。这件事传扬出去,终究是好说不好听吧?”
陆康呵呵冷笑:“杀你还需要我手下的这些勇士吗?一个靠花言巧语上位的无名小子,如果不是老夫要亲手报仇,谁会懒得理你?你放心好了。今日之事,纯属个人恩怨。老夫和你公平对决,也好让你死的明白!”
苏鳞也笑了起来。他的一只胳膊受伤未愈。用另一只手从背后拽下龙鳞刀。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来吧。只是,上柱国大人可不要像上次一样,被打的哭鼻子才好。”
陆康被彻底激怒。眼前这个小子真是太缺德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怒吼一声,手中铁戟泰山压顶,带着千钧之力砸了下来。
苏鳞并没有拔刀。他只是利用身形的便利,敏捷的躲避开了陆康一连串的杀招。
霎时之间,大道旁的这片柳树边,杀气大涨,沙尘四起。断枝残叶,纷纷坠落。
陆康壮年的时候驰骋疆场,被称为马战第一。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陆地功夫,也并不逊色多少。
马上用长戟,有万夫不当之勇。而地上步战,他手中的短戟,也横扫千军,无人可挡。
不管是远处的旁观者还是虎视眈眈的那些黑衣死士,他们都忍不住为陆康喝彩。
果然是老当益壮,更胜当年。这杆短戟,在他手中,就好像是一条蟒蛇一样,紧紧缠绕住苏鳞的身影,只要一个不小心,便非死即伤。
青戈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剑。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打斗场面。如果在平时,她对苏鳞一直很有信心。可是,现在他有伤在身,只能用一只胳膊对敌。而对方又如此厉害,不由得不让人担心。
陆康十几招之下,竟然还没有伤到苏鳞半分。他心中恼怒至极。眼看对方已经退到了柳树边,他大喝一声。双手一分,铁戟竟然分成了两支。双龙出洞,左右夹攻,眼看对方已经再无法躲避,
苏鳞背后的退路被柳树隔断。在两支铁戟巨大的威势之下,碗口粗的树枝都被折断了。乱叶纷纷,扰乱了视线。
当此情形,他自然不会束手待毙。长啸一声,龙鳞出鞘!
只一刀,左边的一棵柳树被拦腰斩断。粗大的树干带着树冠披头盖脸朝着陆康砸了下来。
陆康没有想到苏鳞竟然会用这种手段。他躲闪不及,被树冠笼罩在了其中。虽然没有受伤,但也被树枝打的鼻青脸肿,十分狼狈。
陆康忍住怒气,挥戟跳了出来。他看准苏鳞所在的位置,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一样,又扑了过来。
所有人都骇然的看着眼前的场面。虽然只有两个人纠缠打斗,但其令人揪心的程度,却并不亚于战场冲杀。
苏鳞一连斩断了三棵树,企图阻挡住陆康的进攻。但他却没想到这样只会让对方更加愤怒。
倒下的柳树,被铁戟打的乱七八糟。尘土飞扬之中,这个已经杀红眼睛的人,状若疯狂。
苏鳞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拔刀出鞘,不再后退。有些仇恨,既然注定要以死才能了结,那么他宁愿背负骂名和罪责。也绝不会再去重蹈那一世的覆辙!
陆康虽勇,但苏鳞已经不是当初在永安时的少年了。经过战场厮杀和对刀意的领悟之后。想要杀人,也只不过在一念之间而已。
刀出鞘,恩怨消!也许才是天下最好的方式。
“住手!不得伤人。”
龙鳞刀横断铁戟,刚要溅血。却听得有人喝止之声。苏鳞回头瞥了一眼,忽然看到一支铁甲军出现在路边。而重军护卫的一辆马车上,卷起珠帘,露出了天圣皇帝李崇碧那张苍白衰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