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非青微微楞了一下,便笑道:“好啊,真是稀客!我下山迎接便是。”
俞鸿急道:“掌门,紫竹轩乃是天下四大宗派之一,掌门仙人莅临,我等应该备足仪仗,全宗上下迎出十里,拜伏接驾,这才是道理!”
董非青站住了,盯着俞鸿看了一会,直到俞鸿满脸不自然地垂下头去,才慢慢道:“她杨离离不是什么仙人,她是一派掌门,我也是一派掌门!如今杨掌门莅临,身为地主,我当率领弟子下山迎接,已经是尽到了礼数。说到什么四大宗派,我谷神教可不是她紫竹轩的附属!俞长老,你记住了!”
俞鸿听得汗流浃背,急忙拜伏道:“是!我记住了。”
董非青淡淡道:“命全体弟子,随我下山!”
谷神山脚下,紫竹轩弟子正整齐列队,杨离离负手立于山下等候。
过了许久,杨离离目光一凝,向山上望去,只见两队年轻弟子遮护,中间正是董非青,携着紫衣的手,一同从容下山。
身边便有一个长老忍不住道:“掌门,这谷神教太没规矩了些,既无鼓乐,又无仪仗,就这般大刺刺地下山来,这不是没把紫竹轩放在眼里么?”
杨离离不去理她,细细观察董非青,只见他不急不徐地行来,周身上下无半分规则之力流动,然而杨离离精修木系功法,于其他功法也不陌生,明显感觉到在董非青和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身边,五行法力隐隐相随,无需动念便是法则自生,这等境界,便是她杨离离自己,也不过如此而已,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气势已成,已经无法遏制了。”
她虽然已经下了决断,但身为天下四大宗门之一的尊长,在没见到董非青的修为之前,总是有些不甘心的,但今日一见,却彻底摒弃了那些侥幸心思。转身向那个长老和其他弟子淡淡道:“谷神教并非我紫竹轩统属,乃是盟友关系,这一点你等谨记!今日我等远来是客,你等若不懂为客之道,那便自行回去罢!”
众人听得心惊,急忙躬身施礼,道:“谨遵掌门训令,不敢无礼!”
正说着,董非青已经来到面前,笑道:“杨掌门,各位同道,莅临我谷神教,恕我等不知,未能远迎。”
杨离离上前微微颔首施了一礼道:“董掌门,多日不见,今日冒昧造访宝山,请勿见怪。”
董非青含笑道:“杨掌门这是哪里的话,紫竹轩之主莅临谷神山,乃是山门之幸,请杨掌门上山一叙?”
杨离离道:“正是,正要叨扰。”于是便与董非青并肩而行上山。
俞鸿在旁边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这位天下四大宗门之一的紫竹轩掌门,此刻在董非青面前竟然摆出了一副平辈论交的态势,对于不通修炼之道的俞鸿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
杨离离带来的紫竹轩长老、弟子虽然心中颇为郁闷,但此刻也只能压在心里,在后面徐徐跟着上山。
董非青的那些弟子们就淡然的多了,这一年多以来,自己这位师尊之神奇手段,已经让所有弟子深深信服,如今紫竹轩掌门上门示好,这些弟子丝毫不以为意外。
俞鸿楞了一会,似乎想通了什么,顿时将腰背挺直了,脸上浮现出几许傲然之色,负手跟着上山。
来到谷神山宗门,杨离离站住了,看向随风飘扬的谷神教大旗,感慨道:“十余年前,斗极山一战,谷神教前任俞掌门风采似乎仍在眼前,如今故人已逝,实在令人感慨。敢问俞掌门灵位在何处?请容故人祭拜。”
董非青心中暗笑,这位杨掌门眼见实力不足以碾压,只能承认了双方平等关系,但心中未必没有不甘之意,便搬出了与上任掌门乃是故交的关系,这是想用辈分压自己,想想也知道,当日紫竹轩门下附庸门派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个,她杨离离有哪只眼睛能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谷神教?
然而此时必须给杨离离一个台阶下了,否则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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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甚也是不好,于是含笑躬身道:“杨掌门顾念与先师的交情,晚辈荣幸之至,先师灵位供奉在谷神堂,请杨掌门随我来。”
杨离离含笑随着董非青进入宗门,一路来到谷神堂,此处供奉着谷神教历任掌门之位。
进了谷神堂,董非青便侧身站到一旁,杨离离上前对俞掌门灵位施礼上香,默默祝祷片刻,董非青率门下弟子跪拜还礼。
做完了这套程序,双方这才进入正厅,宾主落座。
杨离离喝了口茶,开口道:“董掌门年纪轻轻,如今修为已入登堂入室之境,实在是天纵之资,想来修行的功法自然是顶尖的。老身这次前来,想与董掌门切磋交流一二,不知可否?”
董非青笑道:“承蒙夸奖了,我虽师承谷神教,但自从先师逝去后,流落江湖,也有一些际遇,接受的传承,乃是轮回之道。”
杨离离也不意外,毕竟当日那位黑真人便说过,这位董非青乃是天生的阴阳轮回之体,便问道:“我宗精修木系法则,老身当日观董掌门,神魂与身体似乎有些隔阂,料想是曾经历了轮回之道,如今再看董掌门,神魂宛然一体,竟是已经达到了先天圆满的境界,不知这其中的奥秘,可能赐教么?”
董非青道:“杨掌门法眼神妙无讹。当日我堕入轮回传承之中,体内自然生出感应,神魂接受试炼,但始终不得圆满,这其中的道理,晚辈年轻识浅,这些年来反复思索,也只不过有些微体会。”
杨离离皱眉道:“老身虽不通轮回之道,但木系生命法则与轮回之道也颇有相通之处,不知何等试炼能造成魂体隔阂,而如今又是怎样圆融一体的呢?”
董非青道:“不瞒杨掌门,轮回之道所试炼的,不是修为,不是神魂,而是道心。”
杨离离听了“道心”二字,不由得出了神,半日方道:“果然是无上大道传承!不问修为,不问神魂,直问道心。我宗创派祖师当日创下这木系生命轮转之道,始终有最后一个关卡不得其门而入,临终慨叹曰‘万般大道,唯问一心’。我等后辈传人不肖,理会不得这‘问心’之意,今日听董掌门这句话,实在是振聋发聩!”
说着,杨离离起身,竟然向董非青一揖道:“我知此举冒昧,但事关我宗创派祖师遗愿,且与我宗门功法相关,可否请董掌门赐教呢?”
董非青急忙起身还礼,诚恳道:“杨掌门无需如此多礼。轮回之道乃是众生之道,没有门第之见,董某自接受这传承以来,也亟盼有同道之人共同切磋,杨掌门请坐,我将自己所知,道来便是。”
杨离离大喜,便坐了下来,一双妙目盯着董非青,等他解说。
董非青思索片刻,道:“当日我受传承,先是开启五行之阴阳。盖因五行之道,每一种都是分阴阳的,这一点想必杨掌门已经有所察觉?”
杨离离也不隐瞒,道:“不错,我宗修习千年,便是从紫竹之中体会到,木系法则必定分阴阳,比如阳木之道,秉慈和之气,行和暖之法,遵荣枯之理。而阴木之道,无荣无枯,不因火而灭,不因土而兴,但其中奥妙却不知了。”
董非青道:“五行阳之道,履行世间,为万物之基。而五行阴之道,潜踪匿形,正如光明阴暗之道一理,虽始终相随,但光明可见,阴影却无可触摸。万木初兴,其生机勃勃,贯通天地,此为阳木,而其生机上天入地之后何在?阴木之道,承接阳木生机,转为寂灭之道,然而寂灭之极,反有生机盎然。此为阴极阳生之理。”
杨离离听得出神,不禁问道:“那如何修炼阴木之道呢?”
董非青道:“世间阴之道,不需向外界寻,只需在身内求。人之身体乃是万界至理所宗,阴阳齐备,五行俱全。”
杨离离顿时醒悟,拍手笑道:“不错不错!我宗凡修炼木系功法至极致者,都会生出阳木之外有阴木的感悟,原来不是外界来的,而是自身便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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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法则!董掌门这一言提醒,实在是恩同授道,请受我一拜!”说着便起身躬身行礼。
董非青急忙拦住,道:“此理就算我不说,杨掌门修为日深,自然迟早能够感悟到,言重了,言重了!”
实际上董非青这话,却半分都没说错,至于斗极山下囚禁阴系法则之事,那是打死他都不会对无关人透露半句的。但人体自身阴阳法则之道,但凡修炼某一系功法至极致,都会生出些感悟,只不过若没有从斗极山下得到的阴系法则为引,这般修炼进度缓慢而已,只需修练个千八百年,开启体内阴系法则,也是说不定的事。
董非青继续道:“开启阴阳之道后,便是修魂。人之阴魂之力,需转为阳魂之力。这一炼魂到最后,却是天道问心。”说到这里,董非青脸色凝重,显示已经说到了关键处。
杨离离禁不住问道:“何谓天道问心?”
董非青肃然道:“天道问你,可有大慈悲心?可有大公平心?可是大勇气者?若非三者具备,不可修炼轮回之道。我当日便是在这三问之下,魂体溃散,险些魂飞魄散。后来入红尘百般磨练,才能重归圆满,但要说重新接受轮回之道传承,再历天道问心,还是有些信心不足。”
杨离离呆滞半响,口中反复念叨“公平、慈悲、勇气”这几句话,不禁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叹道:“竟然如此严苛么?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过得这三问?或许如果我宗创派祖师重生,尚有希望可寻。当日祖师临终,留下宗门训诫,切不可为贪念动摇本心,切不可为私利戕害众生,切不可以己念强加于人!当日我师尊授我掌门之位,曾说在宗门弟子中,只有我能传承这三句训诫,然而我自承担掌门以来,渐渐初心迷失,现在回想起来,当日加入四派结盟,为天坑之利,掀起十年修真大战,只这一件事,我便没有接受轮回之道传承的资格了。”
说到这里,杨离离起身郑重道:“董掌门,轮回之道,非止是我紫竹轩一门的执念,乃是天下苍生能否善恶有序,众心向善的大道!董掌门既然接受了这个传承,且如今魂体圆满,务须勇猛精进,为天下人觅得一丝希望。我自愧不能做到,但愿以紫竹轩之力,助董掌门一臂之力。”
说到此处,杨离离脸上突然展露出一丝灼灼光华,周身上下法则之力大盛,木系功法全力发动,正是一念向善,便诸般心魔退却,修为大增之像。
董非青在旁边看着,也是心中叹息,这位杨离离,也是心性资质万中无一之辈,只是担任宗门掌门之后,心性为俗务所蒙,念念都是光大自家宗门,争权夺利之心一起,这修为格局就变小了。
如今格局打开,修为自然猛增,可惜这个弯路太大,要想登临顶峰,除非另有奇遇了。只是既然能够尽退心魔,足见刚才那番话出自肺腑。
董非青不禁有些茫然失措,紫竹轩是毁灭师门,导致师门长辈和师姐师兄殒命的元凶之一,是此生不可弥补的仇恨。但从修道者而言,同道之人实在难寻,更不要说在修炼理念上极为契合的同道之人。
他这番踌躇,脸上便带出了一分迟疑之色。杨离离此刻心魔既去,道心清明,自然看得透彻,微微一笑道:“董掌门可是有些不好说的话?正好我也有些话,不可为其他人听见。”
说罢便对身边弟子道:“退出去,离开百步之外等候。”紫竹轩弟子应诺退出。董非青见状,也对身边弟子看了一眼,徐春泽会意,便也率领师弟们退出,如此正厅之中,除董非青、紫衣、杨离离外并无他人。
董非青见杨离离看向紫衣,便笑道:“这位紫衣姑娘,我从无半件事瞒过她,杨掌门但讲无妨。”
杨离离笑道:“如此壁人,又与董掌门倾心信任,真是难得!”
她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直接开口道:“董掌门可知,你如今风险重重,稍不留神便成四大门派公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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