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听阿爷说,这天下大乱,一部分的根源,就在士族和豪强身上。”
伏御姐的阿爷,也就是伏完。
伏完是东汉开国大司徒伏湛的七世孙,袭爵不其侯,娶汉桓帝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早年举孝廉,后迁五官中郎将、侍中,如今是执金吾。
所以说,伏御姐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御姐”!
关系可能有点乱,稍微捋一捋。
刘弋这具身体的高祖父,也就是爷爷的爷爷,是刘开,从祖父那一辈开始,两条帝系就岔开了。
高祖父刘开生了刘淑(祖父),然后是刘苌(爷爷),然后是汉灵帝刘宏(爹),然后就到了刘弋这具身体了。
同时,高祖父刘开生了刘翼(堂祖父),刘翼生了汉桓帝刘志(堂爷爷),伏完娶了刘恒的女儿,最后生了伏寿。
咳,理论上是表姐,但是是出了五服的那种,不涉及伦理道德问题。
没办法,国家发的老婆,开局就有。
话说回伏完,伏完是很有名的学者,而且还是外戚,想来他的见解应该对刘弋的思考是有所裨益的。
刘弋神色一凛,跟屁股比较歪的钟繇,把问题放在外戚和宦官头上比,这种说法似乎更符合他的历史观。
王朝周期律嘛!
人地矛盾才是首要矛盾,而首当其中的,就是掌控土地和政治的豪强士族。
伏御姐不知道他这些龌龊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
“光武中兴以来,儒学以今文为主流,察举以儒学为根基。”
“后太学制度崩坏,地方私学大行其道,掌握一门经义的士人便可以此传家形成士族。”
“学子和小吏想要经察举入仕就必须钻研经义,拜私学为师,门生故吏由此形成,如杨氏、袁氏便是如此。”
“甚至弟子要为老师守孝,如有侮辱老师的,便是因此杀人也受到官府认可。”
刘弋微微失神,甚至称得上茅塞顿开。
其一,因为人口增多,中央直接面对一百多个郡管不过来了,所以大汉中央必须下放权力给刺史,刺史演变为军政一把抓的州牧,这是大势所趋。
其二,因为察举制要考察儒学,出任太守、州牧的士人,又几乎都是诗书传家的士族以及其门人。
结果就是,只要天下一乱,本身就因为时代的通讯条件、生产力等因素限制,具备极强的内循环能力的独立性州郡,就会出现群雄割据的现象。
这不是偶然,是东汉政治制度导致的必然。
想要破解,如果没有发生农业革命,那就要一场大乱。
还是必须能让人口减少到土地可以合理承载,中央政府能够如臂指使地步的大乱。
“陛下可知民间俗语,‘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看着伏御姐如同一汪秋水般的明媚眼眸,刘弋微微摇头。
“郡县小吏,皆由地方豪强把持,他们只害怕府君(太守),对他们来说府君才是他们的君王,朝廷的诏书如果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就会被随意挂在墙上。”
刘弋问道:“府君是士人,士人会维护他们的利益,哪怕因此朝廷的利益受损,对吧?”
“陛下,当今天下与豪强对立的太守,是无法上任的。”伏御姐苦笑道。
既然大汉割据的根子在士族和地方豪强上,士族占据了州郡高位,豪强几乎世袭了郡县小吏,导致中央一旦瘫痪,天然具备独立性的地方就能形成一个个独立王国各自为政。
那难道他就要对抗士族吗?
这是更荒唐的,因为眼下长安城里他这个天子最大的支持力量就是士族!
因为代表天子掌控朝堂二十年的宦官被何进之乱一锅端了,宦官外戚两大势力消失,士族一家独大。
从他登基现在,士族没了制衡,在朝堂上的力量急剧扩张,甚至到了不需要天子就可以自行其是的地步。
之所以没有酿成危机,只不过是被西凉军从董卓到李郭持续乱政给掩盖了而已。
士族把持朝政官位使阶层固化,西凉军以武力破坏民生使得百姓流离失所。
刘弋的敌人,似乎是他肉眼所见的所有人。
除了极少数的亲信,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
武将跋扈,无视天子,放纵手下士兵烧杀劫掠,致使富饶的关中三辅变成如今这副人间地狱的惨状。
李傕、郭汜,首恶之人,不该杀吗?!
文臣持朝,孩视天子,把他刘弋当做一个泥塑木偶、盖章机器,完全的官僚化实体,能够自行其是、自我运作、自我淘汰晋升。
在何进之乱后诞生的怪物一般的文官体系,看似柔弱,看似被军头裹挟。
但仔细想想,何进在的时候离不开他们,董卓在的时候离不开他们,李傕郭汜在的时候也离不开他们,跋扈的西凉武将是坏的冒脓水的皮肤病,文官集团才是寄生在大汉帝国身体里的恶性肿瘤!
正是因为士族和地方豪强联起手来,把持了从中央到地方的一切官职和政治权力。
有才能的人得不到任用和晋升,察举制度越来越看重出身门第,而贫民出身的人才根本连进入察举制的门槛都没有!
而这个恶性肿瘤,却在疯狂的自我繁衍意志下抗拒一切改变,宁愿把大汉帝国最后一丝营养和鲜血都吸干吃净。
刘弋是大汉帝国的首脑,但他控制不了四肢手足(军队),也控制不了五脏六腑(士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足相残,脏器衰竭。
这是无人能与之分享的绝望。
每一天,只要他细细思索,都会陷入这种深深的绝望中。
如何才能破局?!
伏御姐望着他紧皱的眉头,疼惜地将他揽在怀里。
刘弋在榻上躺下,头枕在伏御姐柔软嫩滑的大腿上,太阳穴被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按摩着。
伏御姐解开了绾在发髻中的步摇,三千青丝如瀑垂下。
玉手探出红绡帐,拨灭了宫灯。
未央宫中的侍女识趣地离开,免得她们站在殿外,皇后娘娘“不敢高声暗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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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扬州,丹阳郡,芜湖城。
被孙策锤的焦头烂额的刘繇,夜里失眠的大把大把掉头发。
可怜四十岁的中年人刘繇,已经完全不复少年时夜闯匪窝的勇气,坐困孤城而已。
回想起前段时间自己还能压着吴景、孙贲打,可随着那个什么孙策、周瑜的加入,战局就开始日渐败坏了起来,刘繇不由得唉声叹息。
坐在刘州牧对面的,是汉末著名键政家,月旦评主持人许劭。
嗯,就是评价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那位。
许劭原为汝南郡功曹,这是个肥差,汝南郡可是天下顶级的大郡。
可惜,随着骷髅王袁术的入主,汝南郡很快就被折腾完了,不说鸡犬不留吧,也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许劭果断南渡,投靠了当时还是扬州刺史,而非扬州牧的好兄弟刘繇。
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四十岁,一个四十五岁,大晚上的坐在一起,除了举杯对月,借酒消愁,也没什么可干的。
局势非常不妙,刘繇是过江龙,吴景、孙贲、孙策、周瑜,那可都是地头蛇。
前丹阳太守吴景是孙策的亲舅舅,前丹杨都尉孙贲是孙策的堂兄,这俩人跟刘繇开战以后打不过就开始摇人。
隔江把孙策和周瑜俩连襟给摇来了,刘繇就彻底打不过了。
孙策骁勇不下孙坚,周瑜更是足智多谋,刘繇这边都什么货?
张英、樊能、许劭,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打打吴景、孙贲还凑合,完全对抗不了孙策和周瑜。
本来,最近同乡太史慈的投奔,让刘繇看到了一点点希望。
但他面对许劭,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
让一个即非士族,又非豪强,早年给郡中跑腿的游侠儿来当将军,刘繇必须要考虑扬州本土力量的态度。
用太史慈一个没兵没将的外来破落户,扬州本地将领的阻力肯定会很大,现在还没到彻底打不了的时候,还是再坚持坚持吧。
“子将,朝廷的帛书回复了吗?”
朝廷把袁术的地盘封给了孙策,算是变相的围魏救赵,给孙策和袁术整点内讧,这似乎也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廷唯一能帮助刘州牧的了。
刘弋不知道,他无意中的举动,会像是千里之外的蝴蝶一般,给身处遥远江东的某个人的命运带来巨大的转变。
刘州牧很满意朝廷在他危难之际递过来的些许帮助,他委托许键圣给长安朝廷好好写一封言辞诚恳的回信。
看着神色颓废的刘繇,大略是晓得州牧精神状态不佳容易忘事,许劭从案几上抽出回信给他看。
朝廷前几日发过来的,对于长江下游的扬州来说,收信是非常快的。
因为朝廷函使顺着丹水走武关道,可以直接到襄阳,刘表再把信件派人顺汉水、长江南下,转发给刘繇。
从长安到襄阳,函使跑得快的话也就两三天,从襄阳到芜湖,沿江而下那更是快的飞起。
当然了,回信可就慢了,回信只能沿着陆路溯江而上,没有个把月是到不了长安的。
刘繇看了看没什么问题,捏着回信犹豫了片刻。
最后刘繇叹了口气,道:“本想让我那同乡太史慈去当斥候的,算了,让他给朝廷把回信送过去吧......早年太史慈就在郡里干过奏曹史,还曾经星夜奔赴洛阳,帮郡里解决了跟州里的上奏争端,算是个妥帖的人选。”
许劭不以为意,两根手指捏着酒盏随意道。
“且去,一游侠儿尔,何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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