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谡一点也不为自己被蔡邕抓了现行而感到害怕,昨夜短短几个时辰的战斗让他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充满了肃杀之气。
原本在蔡邕眼里,马谡只是个头比较大一点的顽皮孩子,他这个老父亲想怎么拿捏就可以怎么拿捏。但当马谡真正转过头来的时候,蔡邕的脸色瞬间变得惊疑,或者说惊惧。
尤其是对上马谡那藐视苍生,视万物为蝼蚁的眼神时,蔡邕好险没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
那是在尸山血海中厮杀而出,是一种阅尽世事,傲视天下的眼神,那眼神是如此锐利,只一眼,就狠狠戳进了蔡邕的脑海,怦然炸开,并不断制造着破坏。
他使劲揉了揉自己有些昏花的老眼,再次定睛望去,发现面前这个养子马谡又重新变回了人畜无害的模样。
蔡邕怔住,久久不语,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拥有那般凌厉的眼神。
“义父,我回去读书了?”
见蔡邕手里提着戒尺,久久不来打自己,马谡试探性问了一句。
蔡邕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匆匆转身走了。
马谡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其实昨天夜里他就有些纳闷了,原本三千兵马的统领人是骑都尉鲍信,但他站在鲍信边上的时候,士兵们就会不由自主的看向他,而不是看向鲍信。而且,他发号施令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令出则通,那些新兵们非常听话的遵从了他的命令。
当时马谡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这确实有些反常。
或许是前一世练就的统帅气场在作祟吧。马谡摇头笑了笑,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呼唤自己,侧头一看,发现蔡琰正从前面房间里探出张俏脸,朝他招手。
“谡弟,快来!”
马谡进了蔡琰的房间,发现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纠结不定,看到他进来,蔡琰连忙问道:
“小弟,你昨晚干嘛去了?”
“我……”马谡张了张口,忽然有些词穷,八岁的年纪让他找一个骗人的借口都非常困难。说自己去了青楼吧,年龄不够;说自己会客访友吧,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朋友?说自己贪玩找不到回来的路吧,这个时代还真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八岁孩子沉迷到夜不归宿的程度。
正打算开启头脑风暴现编一个理由,忽见蔡琰摆了摆手。
“算啦算啦,这不重要。”
马谡暗暗松了口气。
蔡琰咬着嘴唇说道:“谡弟,卫世兄邀我明日弈棋,可是我好久没下了,手生得紧,恐会出糗,你陪阿姐练练好不好?”
“什么棋?”
“应是围棋。”
“围棋有什么好玩的,太费脑力了,还是下象棋吧。”
“唔…好吧。”
小翠动作麻利的在后院凉亭里摆好棋盘,姐弟俩各执一边,较量起来。
马谡执红先走,一上来就用双炮把蔡琰的两个马给轰了。
蔡琰执黑后走,见招拆招,步步为营,不多会就把马谡的老帅杀得无路可走,拿下首胜。
她拍着手笑道:“耶~,谡弟,我赢啦!”
马谡也不以为意,瞅着棋盘上自己完好无损的两个象,笑呵呵道:“阿姐,虽然我输了,但我还有一对象,你有对象吗?”
“阿姐,下棋可以输,对象不能死啊……哈哈哈。”
蔡琰一愣,笑脸僵住,“讨厌,我的对象都被你吃啦,再来再来……”
对象这个词在这个时代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寓意的,但是蔡琰和马谡相处日久,听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称谓,自然也包括“对象=未来的另一半”的说法。
一会以后。
蔡琰又赢了,但却哭丧着小脸,怅然欲泣。
她的对象又被马谡杀完了。
“谡弟讨厌,你干嘛老杀我对象啊……你干嘛拿两个车保护你的一对象,却不保护你的帅。你赢棋呀,呜呜呜……”
说着说着,蔡琰忍不住想哭。
马谡强忍住笑,低头摆起了棋子。
于是,接下来就发生了很诡异的一幕,蔡琰一边赢棋一边抹眼泪。
哭声很快引来了卫仲道的注意,他手里拿着折扇,迈着方步凑了过来,专注地围观起姐弟俩下棋。
只看了片刻,他就看不下去了,他居然看到蔡琰和马谡两个人在自家的对象周围布置了重兵防守,而最关键的帅和将周围,一点防守都没有,只要一个小兵就可以把对方的将(帅)弄死。
卫仲道默念了一百多遍“观棋不语真君子”后,终于忍不住了。
“琰妹,谡弟!象棋不是这么下的!你们若是不会,我可以教你们!”
“哦?那你说象棋应该怎么下?”马谡“啪”的一下把蔡琰的对象干掉了一个,抬头说道:“象棋象棋,难道不是象最重要吗?”
卫仲道大摇其头,“不对,不对!是将帅最重要。”
“哦?看来世兄对于象棋有独到的见解,还请不吝赐教啊。”马谡笑呵呵说道,抬手啪的一下,又干掉了蔡琰一个象。
蔡琰默默站了起来,让出位子,来到马谡身后站定,小手朝着马谡背上就一顿猛掐。
马谡咧着嘴,抬手对卫仲道示意了一下。
卫仲道也不含糊,哗啦一下收了折扇,大剌剌坐到对面,摆好阵势,一板一眼和马谡杀将起来。
一柱香后。
“啪!”
“将军!”
“世兄,你输了!”
马谡笑吟吟的望着卫仲道,眼神里透出“就这点水平吗”的意思。
卫仲道瞅着棋盘上自己那个光秃秃的老将,又瞅了瞅马谡还剩下的半套车马炮兵,尴尬的说,“失误,失误,再来!”
又一柱香后。
……
“啪!”
“将军!”
“哈哈哈,世兄,承让,承让。”一套三连过后,马谡笑得格外狂放。
卫仲道一瞬间脸色涨红,支支吾吾道:“大意了,大意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再来!”
……
“啪!”
“将军!”
“世兄,你不太行啊~哈哈哈……”
卫仲道感觉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再来!我就不信我今天赢不了。”
两个时辰后。
卫仲道捂着胸口。步伐狼狈的走了。
今天确实赢不了。
马谡这种先吃象再将军的手法,他根本顶不住。
一开始,他还想着不就是一对象嘛,让你吃让你换,一炮换双象咱也不亏!然而只要象阵一被破,局面就急转直下,己方的防御范围一下子从河道附近,缩小到双士周围。尤其是三号位和七号位的两条线,简直成了对方车马炮的专用路线,不断上下拉扯,一会儿就把他拉扯死了。
今天的惨败,让卫仲道对自己的十几年的棋艺产生了严重怀疑,连认知都有些坍塌。
象棋象棋,难道真的是象最重要吗?
难道将帅不重要吗?
不重要吗?!
……
“哈哈哈……”
凉亭外,马谡大笑着跟在蔡琰身后,手舞足蹈,开心的不行。
蔡琰嘟着嘴,快步在前面走着,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郁闷。开心的是,这个弟弟似乎还知道让她赢,郁闷的是,自己的对象没有一次存活下来。
……
就在马谡在蔡府教卫仲道下棋的时候,洛阳城中的局势更加波诡云谲起来。
对于鲍信诛杀董卓的行为,皇帝刘辫,文武百官,乃至京城内贩夫走卒都拍手称快。但对于袁家乃至袁绍袁术兄弟来说,这个消息只能算是好坏参半。
惊魂甫定的刘辫在何太后的陪同下,对鲍信褒奖一番,赏千金,然后将后者打发到济北国当相去了。
其余“有功之臣”里,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各有赏赐;司隶校尉袁绍由司隶校尉升任大将军与其叔父袁隗共同辅政,录尚书事;袁术(因董卓进京后就逃往南阳)也被召回京师,重新担任虎贲中郎将一职,统管京城周边所有兵马。
自此,袁氏一门权倾朝野,大权独揽。
只剩下孤儿寡母的皇帝刘辫和太后何氏,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
好在,大汉江山仍在,不至于崩塌。
曹操因为和袁绍亲密的关系,也如愿当上了大汉征西将军,等待洛阳局势稳定后,便率军开赴关中,平定马腾韩遂之乱。
京城逐渐从沸腾中安定下来,百姓们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至于袁氏一门在此次国家危难中立下了什么大功?没有人去纠结这个,或者有人纠结,但传不到朝廷的层面。
不过,朝廷――准确来说是袁家把持的朝廷还是给出了说法:袁氏兄弟诛杀宦官,有功于社稷,利在千秋。
很快,蔡邕因教子有方,被任命为御史中丞,待遇两千石。
而真正平定叛乱的大功臣鲍信,朝廷的昭告中只字未提。
御史来蔡府传旨的时候,蔡邕是懵逼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因何而被突然提拔。
教子有方?这个理由他如何都不会相信。天底下教子有方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他们被封官?
但不管怎么说,蔡邕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去上任了。
洛阳,北宫。
诛杀董卓后的第一次朝会,空前激烈。
皇帝刘辫战战兢兢地坐在皇位上,看着一群四五十岁,五六十岁的老头们针锋相对,呲牙咧嘴,各种竭斯底里的争吵。
争吵的主题只有一个,即董卓余党及反贼吕布,该怎么处理?
对于董卓余党的处理,大家意见不一,因为截止目前,只有董卓一个人明确犯下了藐视朝廷的罪责,而他原先那些部下,一来还没来得及犯错,二来又都是为大汉立过汗马功劳的猛将。
经过一顿亲切和善的交流,文武百官一致认为,诛灭董卓三族及李肃,并将吕布定性为反贼,其杀害执金吾丁原一事,罪大恶极,不可赦免。
于是,当北军五校数万兵马气势汹汹开出城抓捕吕布的时候,吕布已经不知所踪,只有张辽等千余人仍驻守在原地。
吕布其实在董卓遇难那天晚上的后半夜就觉察到不妙,洛阳城西南面的平地满是火把的光芒,派出去的斥候也说董卓的部队正在发生异动。
不过吕布当时没有轻举妄动,一方面是因为不确定董卓大营内发生了何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担忧其中有诈,不想在半夜掺和进一场不知情况的恶战。
吕布知道,自己杀掉丁原的行为一定会招致朝廷的降罪。战场上的厮杀远不如朝堂上的庙算那么残酷,那么血腥。在京城这片乱局之中,他就好像一片惊涛骇浪中的扁舟,只能无力地随着浪涛逐流,根本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从看到董卓余党被抓捕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危险在临近。
这是武者的直觉。
吕布萌生出了逃跑的念头,但往哪里逃跑?他不知道,他只能尽可能的远离洛阳,远离朝廷。
从军营里逃出来的时候,吕布没带身边的那些旧将,也没带一个士兵,他是连夜走的,拼命地鞭打着自己的赤兔马,一味向着西南方冲去。一直冲出去一二百里地,直到黎明时分,赤兔马体力不支,浑身血汗出如浆才停下。
吕布在官道附近找到一条小河,他趴进水里直接对着水面一顿暴风吸取,才算让自己惊慌不定的心安定了一些。然后他凑到水面,看到的是一张心有余悸的脸庞。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身有罪,又能逃往何处?
直到此时,吕布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极为愚蠢的事。他也不知道那天自己究竟发了什么疯,居然会把脑子一热把义父丁原给杀了。
当恐惧感逐渐消退之后,无尽懊悔就涌现在吕布的心头。对于义父丁原之死,他有着挥之不去的歉疚感,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丁原这多年对他殷殷照顾的画面,一幕幕在他心头浮现,重复。
现在,丁原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吕布忽然萌生出杀了自己谢罪的念头。但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更多的,则是对李肃的愤恨,他恨不得把李肃碎尸万段。若不是此人蛊惑,他又怎么会走上绝路?他又怎会成为丧家之犬?!
吕布靠着大树休息了一会,怀着极其复杂矛盾的心情,继续向西南方向逃窜。一路上,他几乎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不断重复做着噩梦,不断地梦到丁原临死前的面容。
与此同时,他还要忍受着饥饿和嵩栾山区夜里的猛兽——因为逃走的匆忙,他只带了一些金银,没有带帐篷和火种,酒和肉食就更不要说了,早已吃完。
不过也不是全无好消息,一路上,吕布从当地樵夫和猎户的口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至少对他来说是好消息。
西凉马腾、韩遂,正在祸乱关中。
于是,吕布生出了经由武关,前往关中去投奔马腾的想法,这个念头一涌现出来,就彻底生根发芽。
吕布掷出方天画戟,刺死了一头野兔,就着生肉大快朵颐一顿之后,骑上马,继续朝西南方向行去。 18169/1104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