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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王平并没有高兴太久,诸葛亮很快宣布了对他的处罚:念累有功勋,往罪不究,削职为民,永不录用。
当这一板子终于落下来的时候,王平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
他之前对马谡所做的事,足以够得上杀头乃至杀全家。但马谡不以为恶,反而以德报怨,甚至还从鬼门关口把他给救了回来。
这令王平对马谡的印象大为改观,从以前看不顺眼、颇有怨念,变成如今的心悦诚服、感激涕零。
转眼七八天过去,王平身上的伤势慢慢恢复,而他也早在被赦免当天就出狱回到家中。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随即摆到了他的面前。
以后该怎么办?
他已经不可能再出仕于蜀汉了,整个蜀国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而他又不会,更不屑于种地。
如此,除了远走他乡,别无他途。
但是去哪里呢?
魏国路途遥远,难以到达,且还曾经是他的旧主,自从当年弃魏投汉以后,重新投魏这条路也就断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孟达,坑完旧主还能被旧主再次接纳。
更何况,现在他对马谡已经没有仇恨,只有感恩;诸葛亮丞相也待他不薄,他断然不可能做出投奔蜀汉敌对国的事。
不能投魏,那就只有投奔东吴了。
投东吴有两点好处,一是没有与蜀汉为敌;二是路途近,出行方便,顺江而下就到了。
最关键的是,吴国急缺陆军将领和骑兵将领,如果他趁这个机会前往投奔的话,应该能获得吴主孙权的重用。
不过在投奔东吴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去马府感谢马谡再次相救之恩――被赦免当天,赵广悄悄告诉他,这次能被赦免,全赖马谡之功,
二是,思考一下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步田地,或者说弄清楚马谡为什么要一边搞他,一边又暗中救他。
从汉中被抓捕开始,王平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惜一直被关押在大牢里,获取的信息很片面,无法通盘推敲出缘由。
现在他自由了,整件事情的大致脉络也差不多也已经知晓,所以就更应该把这个问题给弄清楚。
否则心何以安?!
就这样灰溜溜的投奔吴国,会在心里留下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阴影。
因为他已经不年轻了,为蜀汉付出了青春和大量心血,最终却是一无所有,这让王平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最少最少,他要弄清楚马谡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王平也知道,凭自己的脑瓜子,是不可能想清楚其中玄机的。
于是,他决定去拜访一下马谡,把事情问清楚。至于马谡会不会说,那是另一个问题。
但是他必须得问!
正想着,家仆从外面匆匆跑进来禀道:“家主,马谡将军在后门求见。”
“马谡?!”
王平眉毛一挑,暗道一句“说马谡,马谡就到”,立即正色道:“快快有请!”
“就近请到后院!”
家仆领命而去。
王平忐忑不安的在后院里等了一会,及看到一身白衣的马谡翩翩行到跟前,连忙拱手行礼。
“草民王平,见过将军。”
马谡瞥了他一眼,转而打量起后院:“别这么叫,如今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王平连忙改口:“见过君侯。”
马谡“嗯”了一声,很随意的说:“子均啊,你可知我为何来找你?”
“不知。”王平摇头:“将…君侯有话请直言,末将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道道。”
马谡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那你就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王平如实答道:“有,平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我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皆因君侯之故;可我能够起死回生,安然无恙,也全靠君侯大力相救。这其中缘由,王平实在是想不通呐。”
看着王平那张纠结万分,拧巴到一起的五官,马谡斟酌了一下言语说,“我欲以一大事相托,不得以行此策,让你受苦了。”
王平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果然,他猜得没错,马谡先整他又救他是有目的的。
“今三国局势波诡云谲,我季汉欲成一统天下伟业,又恐东吴孙权首鼠两端,背后插刀。我苦思良久,觅得一计,欲将此计托付于你,不知子均意下如何?”
这个消息过于震撼,王平一时间怔住,不知道该做何回答。
良久,小心翼翼问:“君侯为何会选中我?”
“因为你与我不和之事,天下皆知,而恰好,你又犯了军纪。”
“……”王平默然片刻,又问:“敢问君侯,是何妙计?”
马谡再次一笑:“你可知昔日周瑜打黄盖一事?”
“苦肉计?!”王平讶然。
“没错!”马谡点头:“此计乃是苦肉计的进阶版,你且揭开胸口衣襟看看。”
王平依言照做,看到自己胸口密密麻麻的鞭痕中,有一个一指长的恐怖疤痕,那是当日他自裁时所留下的伤痕,当时长剑贯穿了前胸和后背,后背上也有一个同样大的疤痕。
“不知君侯将如何行计?”王平穿好衣衫,望向马谡。
马谡直视着他双眼,开门见山问道:“曾几何时,你可曾有投东吴之意?”
“有!”王平如实回答。
“很好,我要你去陆逊麾下做卧底。”
王平大吃一惊:“啊?陆逊?!君侯,我怕我不行啊。”
陆逊是什么人,天底下谁不知道?
想在陆逊眼前潜伏,难度何其之大!
王平一瞬间就怂了。
马谡摆手笑道:“莫慌,你行的。你在汉中狱中的所作所为,我已尽知,连费祎都被你轻松瞒过,可见你已经具备了施行此计的一切条件。”
闻言,王平心下稍安,另一种情绪迅速涌上,埋怨道:“君侯欲行此计,为何不早说?害得我饱受摧残,几欲家破人亡!”
埋怨归埋怨,王平也知道,当时自己与马谡极为不对付,暗地里别着劲。如果马谡提前对他说了这个计策,大概率会被他当场拒绝。即使不拒绝,估计他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去往东吴当卧底。
但现在不同了。
一来,他对马谡的印象大为改观;二来,除了东吴,他已经无路可走。
马谡沉吟了下,又说:“此去东吴,短则三年,长则五载。”
“你可以带走你的两个幼子和一个妻子,以便取信于东吴。”
“今夜我会命人往你府上送来十万钱,免除你两个长子与其余家人后顾之忧。”
“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平看着浑身充满了自信气场的马谡,张了张嘴,明智的将那句“我若不答应会如何”给咽了下去,转而说道:“王平愿领此任。”
“很好。”马谡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成之后,我会在陛下面前保举你为车骑将军,子孙世袭公侯,并在全国范围恢复你的名誉。”
闻言,王平顿时有些憧憬,忍不住问道:“此计丞相知否?”
马谡摇头:“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为安全计,切不可说于第三人知晓。”
说着,马谡摸出一个弯弯的笛子,对在嘴边吹了一下。
片刻后,一个黑色的小点从天际俯冲而下,转瞬落在两人身侧的树枝上。
“这莫非就是大巫师的爱宠小黑鹰?”看着半人大小的黑鹰,王平讶然。
“没错,就是它。”马谡将笛子递给王平。
“它会随你前往东吴,并在你周围二十里范围活动。如有紧急情报,你可以此笛召唤它近前,传信于我。切记,无事不可乱召,以免暴露身份。”
王平将笛子拿着手中,翻来覆去看了看,又看了看雄壮的黑鹰,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连忙问道:“君侯,我让它往东往西往南往北,它会听我的吗?”
“不会。”马谡摇头:“它只听我……夫人的命令,但不会影响传信。”
“好了,你收拾收拾,尽快上路吧。”马谡转身,快步离开。
后院里,一人一鹰对视良久,王平将笛子对到嘴边,吹了一下,想看看小黑鹰会做出什么举动。
男人嘛,至死是少年,看到好玩的宠物不试一下怎么成?
笛子的声音格外尖锐刺耳,方一响起,王平顿觉心浮气躁,胸口像重重挨了一记闷棍。
这熟悉的声音令他不由地想起当初街亭之战时,张休所奏之笛声,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住口。
但是晚了。
只见小黑鹰两个竖瞳里的漆黑眼珠闪过凶厉之色,等盯着王平了片刻,不见王平往它腿上绑信,顿时暴起,飞过来一翅膀扇了王平一个趔趄,而后纵身飞空而去,遁入苍穹不见。
王平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从地上爬起来,哭笑不得。
……
建兴九年,十月底。
一艘客船经由白帝城顺江而下,划开一片苍茫天地。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略微早了一些。
客船很大,足足有三层,每一层都几乎坐满了人。
到处都是人的叫声,客商和牵儿带女的普通百姓混杂一处,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安之若泰。船上酒肆、赌坊齐全,来自天南地北的喝酒吆喝声,赌斗押注声此起彼伏。
无论是客商还是普通百姓,在路过一个打扮成平民模样的中年汉子身旁时,纷纷投来警惕探询的目光。
他们不知道王平的身份,但是从其坚毅的面庞和凛然的气质上,能看出他要么是一位英勇善战的将军,要么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土匪头子。
这样的人竟然来挤公船?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果此人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的同伙藏在哪里?劫财还是劫船?亦或者劫色?
“船家,你认识那个人吗?”终于有人忍不住去询问船主。
船上混入这么一个异类,着实叫人不放心。
“认识,他是王平。”
“就是那个越狱刺杀马谡将军失败,被削职为民的王平?”
“对,就是他。”
“呵呵,这种败类小人,估计是在川中待不下去了,跑去东吴谋生。”
“嘘!我的祖宗诶,你小点声。人家可是连马将军都敢杀,小心被他听到,把咱们一船的人都砍死……” 18169/10520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