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越狱了。
准确来说是假死脱逃了。
今天一大早,四个狱卒吊不郎当的进了牢房,用席子将他卷起来,丢上木板车,然后拉着朝南郑城南的郊区行去,打算在野外把他给埋了。
当木板车走到一个崎岖不平的上坡路时,马车一边的车轮子突然被一颗凸起的石块顶了一下,车子失去平衡,一下子翻到在路旁的草丛之中。王平乘机破席而出,从怀里抽出短匕,杀死了四人。
身为一个武将,杀掉四个手无寸铁的狱卒太简单了,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超过五个呼吸。
秒杀!
等到负责督察掩埋王平的赵广意识到不对劲,率兵赶到现场的时候,四个狱卒已经死了一个多时辰,而本应该是一具尸体的王平,早已不知所踪。
王平此刻正顺着米仓道朝着川中方向纵马狂奔。这是回军汉中以来,他第一次获得了自由。
他的越狱灵感来自于郭淮。
郭淮在凉州假死越狱的事情发生于半年前,此事在军中传开以后,大多数人都对此不以为意,都不认为郭淮本事有多大,算计有多高明。只觉得郭淮命大,中了瘟疫竟能不死。
若非瘟疫,郭淮断然不可能在两个士兵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只有王平从中受到了深刻的启发。
只不过,当时的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用上这一招。
即使是从关中撤军后被抓入大牢的时候,王平仍不认为自己会用到这一招。
直到费祎接到诸葛亮的命令来探监,要求他在全军将士面前做出检讨,并削职为民时……王平忽然发现,自己无路可走了。
不得不说,费祎的口才的确厉害,不愧是出使东吴的能臣,七分真三分假的说辞,几乎瞒过了他。
但费祎并不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很明显的破绽――王平是个不识字的武夫,向来与季汉文官们鲜少来往,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基于这个前提,费祎突然对一个囚徒表现出古道热肠的态度,在王平眼里是那么的讽刺和虚伪,几乎就差在脸上写上几个明晃晃大字“我想让你死,按照我的方式,给马谡制造麻烦”。
逢场作戏嘛,王平自然也会。
他甚至演得比费祎还投入,还入木三分,很轻松的就骗过了后者。
但想要顺利逃走,光靠瞒过费祎还不够,还需要一个内应。
而恰好,大牢里有一个跛脚的牢头曾经受过王平的救命大恩。
十三年前,汉中之战时,王平弃魏投汉,反攻魏军的时候,在下辨城外曾救下了一个被魏兵强迫迁移关中的中年汉人。
当时中年汉子因不愿意背井离乡,离开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被凶残的魏兵打断了一条腿。
就在魏兵准备杀了中年汉子,以儆效尤的时候,王平领兵及时赶到,杀散魏兵,救下了此人。
之后,便是十几年不见。
王平刚被关进大牢的时候,已经变成老头的牢头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天就在馒头里夹了一个字条给他。
王平不察,连纸条带馒头一起吃了。
直到第二天才吃到字条,他避开狱卒们的视线,偷偷打开来看,发现上面写着三个字。
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王平恰好就认识这三个字:“因心人”。
但却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
直到费祎第一次来探视过后,王平牢头从会客室被带回来的时候,牢头一句“恩人”,两人这才相认。
十三年过去,王平已经不太能认出模样大变的牢头,但对当年下辨城外发生的事记忆犹新。
王平当即把越狱计划告诉了牢头,同时继续与费祎虚以委蛇,等候时机。
当牢头听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仅仅需要一把匕首和相应的配合后,当即拍着胸脯应了下来,并很快给王平弄来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于是,一个比“郭淮版”越狱计划更完美的越狱计划出炉了。
纵马下来米仓山,朝着成都奔去的时候,王平不由地感慨,这次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但凡少一个条件,都无法完美越狱。
他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必然有无数的追兵尾随在后,想要抓捕他。
甚至,诸葛亮说不定已经猜到了他的去向和目的,此刻正派兵往成都赶,试图阻止他。
没错,王平此次的目的地正是成都,目标是刺杀马谡,如果刺杀之后能够顺利逃脱的话,那就顺江而下投奔东吴。
如果无法逃脱,只要在死前能拉马谡全家垫背,也足以!
虽然费祎也想让他死,但其最终目的是给马谡制造麻烦,所以王平并不恨费祎,他只恨马谡。
是马谡把他逼到了绝地。
一路上,王平沿着大路飞奔,虽然兜里有一些从四个狱卒身上搜刮的钱,但他并未在农家借宿,天黑了就宿在野外,饥了就啃些抢来的干粮,渴了就寻条小溪喝水。
赶到成都时,已经是越狱之后第三天的傍晚,三天奔波八百多里地也让王平疲惫不堪,风尘仆仆,面目全非,同时也更加忐忑不安。
不过他的另外一个念头更加强烈,那就是复仇!
杀掉马谡全家!
恶人只能用血来偿还!
这也是王平一直以来解决问题的方式。
王平赶在天黑之前进了城,找了一家距离马谡府邸最近的客栈住下,打算把好好休息一夜,养精蓄锐,再把自己好好捯饬一下。
这三日的疯狂赶路让他显得非常狼狈,服饰肮脏,头发披散,全身满是灰尘和污垢。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以这样狼狈的形象去刺杀马谡,即使最终要面临死亡,也该保持武者的体面。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收拾齐整的王平到街上买了一把长剑,佩戴在腰间,来到马谡的府邸之外。
在他说出“奉丞相之命来见马将军”的话,四个守卫迅速给予放行。
连通禀都没有。
王平谨慎的走进庭院,顺着亭台楼阁往正堂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丫鬟仆从驻足观看。
但没有人敢上前盘问他是何人,来此做甚。
王平很快进了第一进庭院,一进来门,就看到一个美的不像话的羌人女子。
不,准确来说是两个羌人女子,一个带着面纱依然遮不住她那娇弱柔美的气质,另一个看上去艳光四射,身段丰而不腴,正在庭院中舞剑。
看其来回纵横间,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小蛮腰软得跟面条似的,几乎能打个对折。
王平当即大吃一惊。
是大巫师和阿秀!
他是知道大巫师和羌王阿秀的,也知道阿秀的武力,更知道两女和马谡的关系――这在蜀军之中不是秘密。
毫无疑问,左边这个打一拳就可以哭半天的蒙面女子是大巫师,右边这个舞剑的女子一定就是阿秀。
他很有可能不是阿秀的对手。
阿秀挡在通往内院的必经之路上。
王平停住脚步,一阵迟疑。
原路退回吧,有些不甘心;继续前进吧,怎么越过阿秀这一关?
之前糊弄外面守卫的托辞,断然忽悠不了阿秀这个武者。
武者感知通常都异于常人。
而一个人想要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眼看阿秀渐渐收住舞姿,定睛看来,王平急得满头大汗,目光四下乱瞟。
忽然眼神一亮,快速靠进大巫师,抽出长剑架在她的脖颈上,厉声喝道:
“别动!”
“叫马谡出来!”
“我,王平,有笔帐要和他算!”
大巫师“啊”的一声,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阿秀不慌不忙收拢姿势,平静的注视着王平,声音透着冷静和温润:“有什么帐,和我算也是一样的,我是他的夫人。”
“哦,对了,你挟持那个也是他的夫人。”
“你如果要报仇的话,可以先把她杀了,然后我再杀了你。”
如此说着,阿秀一步步逼近过来。
大巫师幽怨且委屈的望着阿秀,被阿秀冷酷无情的话狠狠的伤到了。
“你不要过来啊!”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眼看阿秀瞬间到了五步开外,王平吓了一大跳,一边挟持着大巫师往后急退,一边挥舞着佩剑大吼。
“你杀啊。你杀了她,正合我意,然后我再杀了你,两全其美。”阿秀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再往前半步,我真杀了她!”王平瞪着通红的眼珠,有些癫狂的吼道:“我命令你,立刻,马上,叫马谡出来!”
阿秀抬起一只小脚,做势要往前走,见王平几乎失去理智般挥剑往大巫师脖颈间切去,连忙收回小脚,举手道:“王平将军,别冲动,我这就去叫我夫君出来。”
说罢,对躲在廊下瑟瑟发抖的仆从们挥了挥手。
“哼!”王平冷哼一声,一脸得意。
他知道马谡的软肋是女人,本来今天来的打算是乘机挟持马谡的原配夫人,逼迫后者束手就擒的。
但现在他改变了注意。
马谡的原配已经人老珠黄,应该没什么份量,还是绑架眼前这个年轻的大巫师更好一些。
他不相信,马谡舍得让这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夫人惨死在眼前!
不多会,马谡神色匆匆带着一堆孩子赶了出来。
没错,是一堆孩子,有大有小。
从马谡凌乱的发鬓和服饰上,看得出这家伙出来的相当匆忙。
王平嘿嘿冷笑一声,紧了紧架在大巫师脖颈间的长剑,喝道:“马谡,没想到吧,我又活过来了!”
马谡奇怪的看着王平,双手摊开,用平静的声音说:“你找我什么事?”
王平顿时一愣,破口喝道:“匹夫,我要你死!”
“可以。”
“你想让我怎么死?”马谡很干脆的回道。
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啊?……王平又是一怔,指着阿秀手中的佩剑:“用那把剑,自裁在这里,现在,立刻!”
“否则我弄死她!”
“如你所愿!”马谡从阿秀手里夺过佩剑,架在自己脖颈上,作势要切了自己。
此举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刚和马谡建立父子感情的小六,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大巫师当场吓晕了,软绵绵的直往地上出溜。王平不得不固定住她的腰肢,才能维持住劫持的姿势。
揽住大巫师的时候,王平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匹夫艳福倒是不浅,竟寻到如此极品的夫人!”
将切未切之时,马谡缓缓移开佩剑,正色说道,“让我自裁可以,不过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
王平瞪大眼睛吼道:“少废话,快动手!”
马谡不慌不忙收起佩剑:“你不答应,那我就不自裁了,大不了你把她杀了,我再把你杀了,然后再娶一房更年轻的夫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侧目而视。
就连被吓晕的大巫师,也被气醒了过来,幽幽的望着马谡,明眸中的幽怨犹如三江之水泛滥。
王平整个人都懵了,先看了阿秀一眼,又看了马谡一眼,忽然发觉这两人说话的口气竟然如此相似。
都是那么绝情。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绝了!
王平与马谡对视一眼,不得不妥协道:“什么要求,快说?”
马谡重新把剑架在自己脖颈上,“让我再看我夫人最后一眼,就如你所愿,自裁于此。”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要求?
王平不疑有他,一把扯下大巫师脸上的面纱,没好气的说:“快看,看完快死!再磨蹭我杀了她!”
说着,出于男人的好奇心,王平不由地也侧目看了一眼大巫师。
顿时又是一怔。
好精致的美人!
如此楚楚可怜,我怎么会拿剑架着她?……王平甩了甩脑袋,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浑浑噩噩,格外迟钝。
“啪――”
马谡打了个响指,笑着问道:“王平将军,你来找我什么事?” 18169/10518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