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公府的正堂,大门是敞开的,在门外就能看到赵国公胖乎乎、和蔼可亲的面容,隐隐约约听到一丝爽朗的笑声。
多么平易近人的赵国公啊!
可惜,就是门子太败坏印象了,进个侧门都被敲了五十缗的竹杠啊!
然而大门之外,还有七八个人等候觐见,即便身上着狐裘,西北风还是让人稍觉难受。
常人玩笑说“喝西北风”,却少有外人知道,秋冬时节的西北风,凄厉如刀,刀刀割肉。
即便噶尔·钦陵赞卓是从高寒地带来的,吹多了也不自在。
何况,前头还排那么多人啊!
噶尔·钦陵赞卓迈步上前,立刻为人阻拦。
“少年郎,不厚道了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
隐约摸索出一些经验的噶尔·钦陵赞卓竖起了一根手指头:“一百缗,让不让?”
有人爽快让位,有人犹犹豫豫,噶尔·钦陵赞卓又多砸了点钱进去。
一千缗才换得最前面的位置,礼单上的物品价值万缗,即便以噶尔·钦陵赞卓之阔绰,也不禁有几分心疼。
幸亏山南加布的噶尔氏一向富有,此行又有赞普支持,岸本多拨付了钱财,否则真扛不住这般靡费。
果然如传闻一般,赵国公不爱钱,从来没摸过钱,就是没钱你见不到赵国公。
两袖清风赵国公。
“远来是客,奉茶。”
长孙无忌诚挚的面容,让人心生暖意。
就是这茶汤……
糜子隐隐散发着一股陈味,少说也是去年的收成。
茶汤微微发苦,噶尔·钦陵赞卓猜测这也是去年的陈茶。
除开长史茶,市面上的茶叶讲究一个鲜字,越鲜越好。
赵国公府真的清廉如斯么?
当然,这不是噶尔·钦陵赞卓应该关注的事。
嘴唇轻轻沾了一下茶汤,噶尔·钦陵赞卓放下茶碗,叉手行礼:“司空在上,外臣有冤屈要诉。务本坊外街道上之事,外臣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
“感觉就像裴宣机是故意在等外臣一般,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知道司空可否为外臣释疑。”
长孙无忌笑得很亲切:“贤侄莫急,要相信乌云不能永远遮住蓝天,是非曲直终有公道。”
正道的光,是可能照在大腚上的,不过是不是你生前就不好说了。
而且,这还仅仅是可能,万一它就是不肯照你身上呢?
干了这碗毒鸡汤,来生还要揍阿三。
噶尔·钦陵赞卓继续道:“就算是外臣约束护卫不力,万年县判其斩立决,外臣也无话可说。鸿胪寺罚外臣入国子监书学三年,外臣也认了,可为什么之后是学成之日、即返吐蕃?”
“番邦、藩国,皆质子宿卫,以示对大唐的忠诚,何以吐蕃就例外呢?”
“吐蕃对大唐的忠诚,天日可表!”
长孙无忌频频颔首:“贤侄所言,颇有道理。奈何鸿胪寺非老夫管辖,检校寺卿与老夫也不对付,符文下发,即成功不毁(唐语:既定事实,不可更改),老夫也无能为力。”
长孙无忌并非纯洁如白莲花的人物,这些伎俩多少是知道的。
年轻人没有江湖经验,中招再正常不过了。
学费嘛,总是要交一点的。
这一次出招,规格待遇挺高的,崇贤馆校书裴宣机出手,太武皇帝御赐三彩为由头,宫中御赐记录兜底,除非你能在裴宣机家中搜出御赐的原品,否则倾三江之水也洗不干净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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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当今天子的诏令,谁又敢去搜裴宣机的府邸?
裴宣机不要赔偿,更让旁人坚信番邦人损毁御赐之物的说法。
妙的是,这一局,设计的几乎天衣无缝,直到柴令武的批复才图穷匕见。
就是精擅玩弄计谋的长孙无忌,都几乎忍不住拍桉叫绝。
噶尔·钦陵赞卓咬咬牙,从身上再掏出隐隐带着膻味的礼单:“这是晚辈一点心意,请赵国公务必笑纳。”
那一箱箱的金银、绿松石、狐皮、虎皮啊!
长孙无忌巍然不动,自有管家接过礼单放下。
这一下,充分证实了长孙无忌从不摸钱的传闻。
“老夫亲自启奏陛下,议一议此事。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
噶尔·钦陵赞卓离开正堂,奇怪地瞥了一眼门外。
原本排在后头的人哪里去了?
涉世未深的少年郎,做梦也想不到,那些人正聚集在赵国公府的厢房里,有条不紊地分赃。
“一人十缗,其余的,统统上交国公!”
这些人,通通与赵国公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排队什么的,不过是在演噶尔·钦陵赞卓。
肥羊送上门来,能不狠狠宰一刀吗?
长安套路深。
长孙无忌扫了一眼礼单,面上浮现出惬意的笑容。
“噶尔·钦陵赞卓,好人呐!门下那些闲杂人等,可以过个好年了。”
管家呵呵一笑:“国公真的决定为他说话么?”
长孙无忌起身,双手如村汉一般拢入袖内,笑容尽敛,流露出一丝傲然:“我长孙无忌言出如山,说了会启奏陛下,自然言出必践。只不过,有没有用,那就不关我的事咯。”
长孙冲从偏厅过来,闻言微微皱眉:“阿耶,这不好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你这性子过于纯良,只能娶公主,方保得一生平安。噶尔·钦陵赞卓身为质子,一般人敢算计于他么?”
“事涉柴令武、张亮,两人各自支持太子、魏王,却能亲密无间地算计噶尔·钦陵赞卓,你就没想到什么?”
长孙冲只是纯良,不是蠢,很快给出了答桉:“背后是陛下!”
长孙无忌颔首:“虽然不知陛下为何拒绝其入质子宿卫,但天意如此,臣子只能遵从,即便过问也是旁敲侧击而已。”
“收礼之时,老夫已经明确告诉过他,未必管用,所以不存在欺骗。”
“依附我的人,数量庞大,谋的是家国大业,偏偏朝廷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给钱,所以只能依靠我的旁门左道、歪门邪道来维持。”
长孙无忌拉起宽大的袍袖,露出洗得褪色的里衣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