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围在城内的人想冲出去。
然而,这都不容易。
苍山洱海下的太和城,并不是南诏时期的雄城。
城小、墙矮,哪怕占据了地利,依旧不是昆州大都督府的对手。
但是,有了城墙,相对要安全一些。
梁恤这头,强攻是不可能强攻的,真这么莽下去,昆州大都督府麾下,五个折冲府的兵力未必够填护城河的。
如果是对敌,驱赶百姓填护城河倒也无所谓,问题整个滇地是旧汉之地,怎么也算半个自家人,这种手段就不太合适了。
梁恤统军,围而不打,各折冲府之间的间隙并不小,以至于爨弘保能只损失了二百人马,就能率五千残军进了太和城。
事实上,梁恤他们也没有用心阻拦。
爨志远不满意了:“梁都尉,明明可以把爨弘保拒于城外的吧?为什么要让他进太和城?这下不更难打了吗?”
梁恤与几个折冲都尉都笑了。
“司马,这是故意放他进来的。兵法云:水无常形,兵无常势,需要根据具体情况来调整。”
“如果是攻城略地,司马之言再对没有;可要一网打尽,免得以后大军四处追击,就得让他进城,瓮中捉鳖了。”
“要不然,时不时跳出一个地方造反,虽然平叛并不费力,却膈应人不是?”
爨志远脸有点烫。
外行了啊!
“可是,有城墙护着,我们一时半会也打不进去啊!就算再愚蠢,爨弘保守个半年,人手、粮草应该撑得住吧?如果他在外面,破城应该容易一些吧?”
爨志远强撑着辩解。
也不是纯粹的胡说,至少益宁城的情况就差不多,真遇上强攻,理论上可以坚守半年。
理论这东西,当然只适用于正常状况。
但是,很多时候,根本不可能坚守到弹尽粮绝的地步,睢阳张巡是个绝对的特例。
几个折冲都尉与马比宏觉相视而笑。
梁恤抚须:“却不见得。爨弘保不进城,城里的人会心存希望,觉得随时会有援军,败军入城,士气跌得更快。”
马比宏觉笑道:“司马为何不想想,长史为何非要遣你来洱海?”
爨志远想了想,一个响指打起,亲卫开始行动,一面东爨的大纛缓缓升起,在太和城前猎猎作响。
……
太和城内,睡了一觉、缓过精神的爨弘保,在亲卫的保护下,通过马道,上了城头。
连同阻拦其余五诏的人马在内,四万精锐,已经是西爨的全部力量了。
四万出,五千归,伤士气在所难免,即使五千之外的多数人马是各小部族的也不例外。
守城,凭借土石垒就的城墙,在昆州大都督府不拿出巨型投石车的情况下,难度并不是特别高,毕竟什么滚石、擂木、箭失都是充足的,即使士气不高,也不是三五天能拿下的。
就是这士气,是真的低迷啊!
看站相就知道了,一个个松垮垮的、垂头丧气、臊眉耷眼的模样,唐军真要打过来,能指望他们御敌么?
如丧考妣的军士,可能连普通猎人都打不过。
爨弘保很想怒斥,可想想自己都狼狈而归了,再发火只会让人心散得更快。
156n" 156n
城外的东爨大纛,让爨弘保有点恼怒。
孙子辈的爨志远,这是要逼死西爨啊!
东爨的大纛一打,对于守城的西爨军士来说,性质就不一样了。
不再是保卫家园了,最多就是个兄弟阋墙。
打也可,合并为一家也不错。
所以,没有精神气实属正常。
混呗,真到人家打过来,大不了抵挡两下,略尽人事就是了。
再然后,大不了降呗。
得吃多少菌闹着才会死拼?
都是一家人,想来对面也不至于斩尽杀绝吧?
这样的议论声,悄悄在城头上流传,即使爨弘保刻意装聋作哑也听了一肚子气。
安排了心腹在城头镇守,爨弘保回府,却见宅院里乱纷纷一片,库房里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都抬上了马车。
“搞什么名堂?我还没死呐!”
爨弘保怒喝。
纷乱的中心,最心疼的幼子爨小宝抬头,显露出乌青的眼袋,以及明显酒色过度的苍白面容。
“当然是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爨小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太和城是保不住的,省省吧。现在不跑,等人家打进太和城,一家子当阶下囚么?”
“趁着还能从水路入洱海,我逃出太和城,到永昌,不,到骠国密支那去!等你们逃出来,就来找我!”
爨弘保牙齿咬得咯咯响。
真……真想给他一大耳刮子!
平时放纵他也就算了,关键时刻,他竟想悄悄逃走!
打,西爨是没有丝毫胜算。
但可以用坚守的方式,拖到唐军疲乏而撤,自然保住了残余的西爨之地。
毕竟,如南宋钓鱼城一般死死攻守二十年,那是世所罕见的。
这个时代,正常的攻伐,能有半年已经称得上旷日持久了。
毕竟,大军一动,人吃马嚼,靡费相当惊人。
即使如今士气低迷,爨弘保效彷农波,亲身奋战在前线的话,大概还是可以支撑起来的。
可是,你自家幼子率先逃走,还指望谁为你卖命?
一句“你儿子都跑了,我们凭什么死战”,足以噎死爨弘保。
铁青着脸,爨弘保对亲卫下令:“即刻起,太和城所有通道关闭,无将令不许进出。违令者斩!”
想了想,爨弘保加了一句:“即使是我,也不例外!”
爨小宝立刻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你是要拖着我陪葬么!我死了,谁来继承爨家的香火?我不管!今天必须离开太和城!”
爨弘保的发妻也劝说道:“有我们留在太和城,大郎与你坚守着,不就够了么?”
爨弘保眼睛微眯,腰刀拔出,大步向爨小宝走去。
爨小宝起初不以为意,瞟到爨弘保极度阴沉的面容,还有杀气腾腾的双眼,不由吓得跳了起来,拼命往后院跑:“你赢了!我不跑,陪你一起死,总行了吧?”
爨弘保更气了。
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会溺爱这种废物呢?
难道说,自己眼瞎已经很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