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令武大致扫了一眼,迅速判断出,史贞希看《晋书》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就这底子,别说是来县学当学生,就是当个助教也差不多了。
这书里头,生僻的字词、罕见的掌故不少,柴令武当国子监生时看过一回,催眠效果挺好的,没翻三页纸就睡着了,在学堂上公然拉鼾。
当然,是从前的柴令武。
史贞希,也是挺有意思的年轻人。
柴令武踱过去,在史贞希身边坐下,澹澹地发问:“你应该不是县学学生吧?以你识文断字的本事,不读书可惜了。若愿意,本官可荐你入县学。”
史贞希轻声回应:“多谢明府好意,只是家中阿娘需要奉养。明府,隋史还没有编撰么?”
听听这话,明显是觉得县学未必能教他。
武德四年,令狐德棻(拼音:fēn)提出修梁、陈、北齐、北周、隋五史的建议;
武德五年,朝廷令史官编修,数年未果;
贞观三年,重修五朝史,令魏徵总知其务,颜籀、孔颖达、许敬宗参编;
到今年,《隋书》的帝纪、列传与其他四朝史同时完成,合称“五代史”。
《隋书》史志部分,则始修于贞观十五年(641年),成于唐高宗显庆元年(656年),由长孙无忌监修。
《隋书》因为立场公正,编修又都是饱学之士,在二十四史中评价极高。
“《隋书》纪传部分,大约今年能出来,可到你能看到时,已不知是猴年马月了。读书,科考,做官,然后你就可以先睹为快了。”
“至于养阿娘,事孝需要什么?钱粮啊!本官可许你以县学学生兼唐兴县录事,你且思量,三日有效。”
史贞希之前的婉拒,定然事出有因,只是柴令武没有兴致详细了解。
要说过往,谁家没点故事?
柴令武能因为以后会死,现在就躺平了么?
录事为吏,对应州一级的录事参军,虽无官身,待遇却足以养家。
当然,也可以晋升为流外官,却需要通过吏部考功司议叙了。
唐兴县为上县,可置录事两人,尚有一个空缺,是柴令武能拿出来招徕人的最高位置,算是诚意十足。
上县应有县尉两名,唐兴县目前倒是只有一名县尉,可那是从九品上的官职,只有吏部才能配备人手,柴令武无权安排。
主簿就更不可能了。
其他学生看到柴令武,都静静地叉手一礼。
求知阁一事,大家都承柴令武恩惠,大恩不言谢,一礼聊表心意。
坐到仇洱身边,柴令武轻声问道:“博士以为,求知阁差了点什么?”
仇洱沉吟了一下:“恕下官无礼,求知阁其他都好,却未曾考虑照明与取暖。下官自然知道,明府的忌惮走水,可这光线,晴天还好,阴雨天怎么办?”
“冬季天冷,求知阁不能生火取暖,好些学生会很难熬。”
柴令武露出欣慰的笑容。
仇洱当然看不出柴令武的设计,但他认真的态度,表明是真把求知阁放在心上了。
“博士挺关怀学生的。”柴令武一笑。“如此本官也放心将求知阁交给博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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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所需靡费,仍旧由县衙司户拨付。”
“至于取暖,到时候可以将所有窗格放下,垂下厚实的布帘。阁外十步处的大炉子,博士看到了吧?到时候,炉子生火,热气循事先在地下布好的管道,进入求知阁地下,热气会透过石板缝隙钻出来,这叫地龙。”
“照明也是必不可少的,却不能容许乱点烛火。最多一个月,从长安运来的玻璃灯就会到位,烛火在其中点燃,不易走水。”
仇洱动容。
这个时代,往往玻璃、琉璃不分,价值还真不好说。
明府肯以这等贵重之物交给求知阁,不管他是否借机中饱私囊,都值得尊敬。
仇洱却不知道,玻璃是柴令武自家作坊制的,成本价而已。
真正大头的花销,是器皿的包装与路途的靡费,即便填充了大量的麦杆、羊毛,路上还是免不了有些损失。
路,依旧是柴令武头疼的事。
“明府啊,学堂、公房,旁边的蒙学,不可厚此薄彼呀。”仇洱笑眯眯地讨着好处。
倒不是为那玻璃灯罩,仇洱的目的是为地龙取暖。
毕竟,这不仅仅是为学生,自己冬天有地龙,也好熬一点。
“博士的颜面,那是必须给的。那个……史贞希,博士认得他?”
柴令武随口提及。
仇洱一脸唏嘘:“他家曾祖史万岁,大隋第一名将啊!结果因奸臣杨素谗言,为隋文帝所杀,还下诏罗列了罪名;他的祖父史怀义就被流徙到了堂狼县,艰难活了十余年,撒手了;他阿耶嘛,也是早逝的命,就靠着他阿娘拉扯大。”
柴令武微微摇头。
虽说魏徵他们够不避讳了,可还是给杨坚留了点薄面,不像批隋炀帝杨广那样不留情面。
什么杨素进谗言,那是表象,谁敢说杨坚昏聩胡涂?
看本质的话,就是因为史万岁功高震主,同等待遇的还有韩信、蓝玉。
大权在握而不猜忌的帝王,几乎没有。
不要说李世民就不猜忌,顶多就猜忌得少而已,否则如何解释李君羡之死?
仇洱未必就看不到这一点,只不过,不肯轻言帝王功过罢了。
除了公认的昏君,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最好是只言其过、莫谈其过。
史万岁被杀了,其弟史万宝于唐初得封原国公,是未来得及拉扯兄长血脉一把,还是自身因李道玄之死有所顾忌,不可知。
“说到蒙学,下官本以为先学《三字经》、再学《千字文》,进度会耽误许多,不想竟比只学《千字文》快了许多。”仇洱半真半假地恭维。
柴令武呵呵一笑,压根没当真。
《三字经》于启蒙有好处,但没那么夸张,柴令武自己又不是没教过柴旦他们,结果还不是只有李不悔异军突起、柴达木可望科举?
柴旦那家伙,除了粗浅的文字,再也学不进去了,恰如孔子当日骂宰予“朽木不可凋也”。
要不然,柴令武哪还用花心思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