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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是冤家不碰头

    柴令武非常庆幸,自己抄杜甫的《望岳》只抄了这两句,否则还不得被高文敏解说到被河蟹的地步。

    果然是银者见银。

    吃饱的高文敏毫不见外地躺柴令武铺上挺尸,鼾声还颇有节奏。

    “辅机表兄,履行没听到……不知道长孙安业的事!”

    高文敏突然梦呓,额头上也冒出冷汗。

    柴令武轻轻摇头。

    可怜的娃,这是被长孙无忌的谋划吓到了。

    其实根本没必要惊慌,当年长孙无忌与长孙皇后被异母兄长孙安业赶出家门,是身为娘舅的高俭收养了他们兄妹。

    有这一段情谊,不出大事,长孙无忌怎么也不会对付高文敏。

    贞观元年,身为右监门将军的长孙安业,跟随义安王李孝常、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统军元弘善密谋借禁军反叛。

    李孝常等人被处死,因为长孙皇后求情,李世民才将长孙安业发配嶲州,即后世四川越西县。

    柴令武在后世看到这一段史料时,常常疑惑长孙安业是不是被门板夹过脑袋,好好的国舅不当,要去造反。

    但凡长孙安业本本分分的,心慈的长孙皇后总会保他一生荣华富贵吧?

    融合了前身的记忆,再加上这段时间任职的经历,思维拓展之后,柴令武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人。

    大概率,长孙安业即便不反,翻身农奴长孙无忌也会将他逼入死巷。

    当年的大仇,气量大的长孙皇后可以不计较,素来记仇的长孙无忌可绝不会放过。

    毕竟,当年要不是舅父收留,他们兄妹可能会饿死街头!

    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要柴令武相信长孙安业被发配嶲州后、长孙无忌会没有动作,不如相信老虎改行吃素。

    哦,对了,大唐没有老虎。

    为了避皇帝曾祖父李虎的讳,虎牢关改名武牢关,管中窥虎变成管中窥豹,虎子变成马子,老虎变成大虫。

    当然,唐朝对日常的生活、诗文,避讳不那么严重。

    李白敢写“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杜甫敢写“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

    至于这与二位诗人官运不畅是不是与此有关,柴令武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与高文敏关系不错,柴令武也不愿介入这破事里,只能悄然出了县衙。

    集市里,人声鼎沸,罗大宣抱臂,笑眯眯地看着往来的人群,面上的褶子都仿佛熨平了。

    正式交易的第一天,阿融报上来的市税,已经够县衙维持一个月的开销了。

    这么弄下去,米川县进入良性循环,指日可待啊!

    看到柴令武的身影,罗大宣抚着花白的胡须,示意柴令武往前看。

    一个英姿飒爽的吐谷浑女子,瞪着丹凤眼,冲着阿融嚷嚷:“当我们吐谷浑人不知道唐律?行商者,在郡县税三十之一,你凭什么收三十之二?”

    (这税率,是搬了建中元年二月的诏令,详见《旧唐书》志二十八·食货上。)

    “这婆姨是谁?够辣的啊!”

    柴令武饶有兴趣地看热闹,顺便臧否人物。

    罗大宣笑得有几分荡漾:“怎么,脱了那一身甲胄,你就不认识人家了?”

    这个老不修!

    柴令武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吐谷浑积石军的将军慕容君。

    咦,倒不是想像中胳膊能跑马、拳头能站人的模样,纯纯一个小辣椒。

    面容并不精致,还算耐看,可惜是个太平公主。

    阿融昂着头,鼻孔里哼了一声:“本市令告诉你为什么!大唐确实是三十税一,可那只是税!除了税,还有赋!”

    慕容君更怒了:“赋是针对大唐子民的吧?我们是吐谷浑人,凭什么给你交赋?”

    阿融有点顶不住这小辣椒咄咄逼人的攻势,柴令武适时挺身而出:“凭这里是大唐,是米川县!阿融,你这市令当得太软了。”

    “照章办事,愿意在米川县守规矩的,我们欢迎。不愿意守规矩的,城门开着呢。”

    柴令武很霸气地指向南门。

    有争执,就看主动权在哪一方。

    米川县的贸易,主动权在柴令武手上啊!

    赶走慕容君这一支商队,还有吐谷浑的其他商队。

    慕容君呢?

    离开米川县,她没有其他地方交易。

    让人代办,还得经过一手盘剥。

    慕容君叉着腰,气鼓鼓的,可惜那身材限制了弧度增长的余地。

    许久,慕容君收敛脾气,让手下人交了税赋。

    柴令武心满意足地转身。

    再是积石军将军,还不是得在本少府面前雌伏?

    慕容君娇叱一声,拦住了柴令武,伍参立刻神出鬼没地挡在柴令武身前。

    “你就是当日骑马上河滩的官儿啊!本将军记住你了!”

    一扭头,慕容君走到她们的摊位前,继续贩卖青海骢。

    理论上,慕容君贩卖青海骢,有损吐谷浑的利益。

    现实是,积石军再不靠着卖马,恐怕都维持不下去了。

    吐谷浑的军队,大部分军饷是靠劫掠来维持,而今步萨钵可汗决定向大唐派遣使者朝贡,一时不好再行劫掠之事,不卖马换钱粮,人心会散。

    一匹上好的青海骢,在长安能卖到百缗,在米川县却只能在两三缗徘徊,慕容君心理失衡也正常。

    但是,贸易的本质,就是将低价的东西卖到价高的地方去,习惯劫掠的慕容君又怎么明白呢?

    高家的摊位,对阿融倒是客气,毕竟管事在长安就认识阿融了,两家公子的关系又密切,何苦为了一点小事争执呢?

    慕容君刚刚到手的钱,还没捂热就到了高家的商队里。

    没办法,高家的商队,除了铁器与粮食没有,带了许多大唐特有的商品。

    美轮美奂的服饰、闪闪发光的金步摇、三色的瓷器、各色胭脂水粉、琳琅满目的糕点,让慕容君根本把持不住自己。

    有人说,女人的本质其实就是龙,喜欢漂亮的、闪闪发光的,哪怕用不到也想纳入囊中。

    买买买,这是女人常见的毛病,要是管得住,后世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嚷着要剁手了。

    犹太人就说过,世上最好赚的钱,是女人与孩子的钱。

    结果一掏褡裢,慕容君的脸色就苦了起来。

    刚才买得有多痛快,现在就有多痛苦。

    怎么可以这样!

    这是要筹集给积石军的军饷啊!

    怎么就全没了呢?

    一番苦痛挣扎之后,慕容君决定,再卖一批积石军的青海骢!

    嗯,将积石军座下的青海骢全部卖了,换成一般的马匹,应该……不碍事的吧?

    大不了,下一批青海骢成长起来,再给他们换乘咯。

    哼,都怪唐人太狡猾!

    败家婆姨就是这个德性,没救了。

    这也不能完全怪慕容君,谁让绵延的祁连山,将过往的胡商挡在了河西这一头呢?

    即便没有祁连山的因素,吐谷浑好劫掠的特性,依旧让胡商望而却步,宁可多绕一段路也不会到吐谷浑境内。

    一肚子无名火的慕容君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某个正在打扫集市的羌人,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

    “本将军认识你,积石军地盘上的羌人,嘎拉。上个月听说你们失踪了,我还以为被野狼叼走了呢。”

    “想不到,你竟然逃到了米川县!”

    羌人嘎拉满脸惊惶,却不敢挣扎,身子渐渐软了,几欲跪倒在地。

    柴令武看了一眼,认出是从吐谷浑逃过来的羌人,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拽住嘎拉的胳膊:“站起来!我唐人,除了天地祖宗、国法皇帝,不跪任何人!”

    慕容君高声叫了起来:“你唐人?他是吐谷浑的人!”

    看了半天热闹的罗大宣慢吞吞地踱过去,往柴令武身边一站:“嘎拉在米川县登记过户籍,自然是米川县的人,就是当着皇帝的面,米川县也是这么说。”

    集市里沉寂了一阵,突然爆发出喝彩声。

    县令、县尉都如此硬气,是子民之福啊!

    听听他们的话,多长心气!

    嘎拉泪流满面。

    在吐谷浑,他们这些屁民,活得战战兢兢,吃鞭子都是小事,怕的是随时有人请吃刀子,还从来没有人为他们发声。

    在米川县,官员肯挺身护着百姓,并没有因为他是羌人而有所歧视,即便犯错了也最多是被喝斥而已。

    这样的日子,即便是吃糠咽菜,那也是比蜜甜啊!

    慕容君喝骂了几句,奈何米川县这两名官员脸皮都不要,根本不管嘎拉以前是吐谷浑人事实,只拿着户籍说事。

    呵呵,你们的户籍,不全由着你们撰写?

    论武力,慕容君可以挑翻两个狗官;

    论斗嘴,一百个慕容君也不是这两个官油子的对手。

    暴怒之下的慕容君拂袖而去。

    说老实话,区区几个羌人,并不在吐谷浑的视线里,只是这事太膈应人了!

    罗大宣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得意洋洋地挥臂,仿佛吃了大补药,年轻了十岁一般。

    柴令武不需要与他争这个风头,嘿嘿一笑,打算溜去别处。

    意气风发的罗大宣勾着柴令武的脖子,笑得像一只偷到鸡的狐狸。

    诶,太高兴了,总得有人分享一下快乐嘛。

    “知道老夫为何力挺此事吗?呵呵,蕃胡内附,地方官员考功,记为上等!”

    好嘛,无利不起早,难怪如此卖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