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关镇,是威胜军门户,位于涅水之旁,胡甲山脚下,可谓依山傍水。是河东表里山河最典型的地貌。
金军想从太原府进入威胜军,必须要走这条狭窄险隘。
金军七月初从北方南下,七月末才在宋军铁骑的袭扰下开拔至这处军事要地。
站在胡甲山脚下,粘罕面色阴沉的望着山上旌旗招展、壁垒坚固的宋军营地,足足半个时辰没有任何动作。
上万大军驻兵在山脚下藉藉不前,很快便引得军中一些人不满。
沉重的重铠撞击声响起,在铁甲铿锵中,一队人脚步喧嚣的走了过来。
粘罕亲卫立即上前阻拦,还未说几句,双方便爆发激烈冲突。
来者极为嚣张,十几人举着带鞘腰刀便砸,粘罕的几名亲卫反应不及,被砸出一脸鲜血,随后被来人踹倒。
粘罕转身看见自己的一排亲卫带着满脸鲜血倒向自己脚下,这一幕令他瞬间怒火上涌,咬牙切齿的望向来人,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问道:“蒲鲁虎!你这是何意?”
蒲鲁虎即金朝皇帝完颜晟的长子完颜宗磐,但太宗一系子弟汉化程度极深,他们基本都不再称呼自己女真名,而是以汉名相称。
但也正是因为汉化程度深,所以他们越发崇慕父死子继,对宗室这些主张兄终弟及的元老重臣抱有极大敌意。
今年年初,西路军在东京城下惨败,不可避免的动摇了国相的地位。皇帝完颜晟立即趁机将手插进西路军,经过一系列政治博弈,长子完颜宗磐顺势成为西路军监军。
太宗一系最大的缺陷就是对军权掌控不足,本来完颜晟在女真中就是负责后勤的,他的登基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而非依靠实力。
如今顺利将手伸进军中,太宗一系自然是权势大涨。
而粘罕则十分难受,他的搭档完颜希尹被完颜宗磐取代,使他作各种事情都被掣肘。
更关键的是,完颜希尹坚定支持他们元老重臣的主张,维护兄终弟及。完颜希尹被调走,使粘罕的主张势单力薄。
皇帝的这番布置,全是为了政治布局,完全不考虑对军队的影响。
结果就是,宋军大敌当前,军中却出现了两个声音。
完颜宗磐同样怒气冲冲,问道:“我是监军,军中任何地方都能去得,这几名亲卫拦我,难道不应该教训?还是说国相在这里有什么阴谋,见不得人?从七月南下,到现在大军还在太原徘徊,这完全是在白耗我朝军力、钱财。”
跟在粘罕身边的设也马怒吼道:“难道监军看不见宋军抵抗?是我等率铁骑屡次征战,将宋军铁骑从太原全面压到南方威胜军。”
“混账!我与副元帅谈论军情,哪有你一小将插嘴的份?来人,掌嘴!”
粘罕目光一凝,双眼如鹰隼一般盯着完颜宗磐。
而完颜宗磐也毫不示弱,针锋相对。
两队重装甲士同样列队针锋相对,所有人都将手按到了刀柄上。
“愣着干什么,掌嘴!”完颜宗磐呵斥道。
围观的所有人都紧张不已的看向国相,战战兢兢的祈祷,国相千万不要同样强势。否则军中的分裂立即就要挑到明面上了。
“啪!”
“啪!”
“啪!”
三声清亮的耳光声响起,声音刺耳,军中将领却深深舒了口气,为自己不用立即在这场皇权之争中站队而暗自庆幸。
完颜宗磐高昂着下巴看向嘴角带血的设也马,对他眼中的阴冷毫不在意,甚至有几分快意。粘罕将自己父皇从龙椅上拉下来当众廷杖的仇,自己一定会报,这只是先取的利息,早晚将这老狗全家斩尽杀绝。
粘罕还是更加持重,没有选择翻脸,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的儿子,直接跳过这一点,转而应对完颜宗磐的指责,说道:“宋军抵抗极为坚决,如果轻敌冒进必然会重蹈年初覆辙。若监军觉得我部署不妥,可以上奏皇帝,由你来指挥战事。”
完颜宗磐眉头一扬,他虽然行事跋扈,但却不蠢,怎么会中如此浅显的激将法,立即呵斥道:“国相这岂是持重之言?推脱责任,毫无担当,临阵换将,我看国相是不配这副元帅之职了。战后我一定禀明朝廷,共议国相今日作为。”
至于代替国相指挥战事?傻子才会接手。
从战端一开,金军上层就清楚,这场战事恐怕不会顺利。
敌军抵抗之坚决,战意之强烈,令金军将领心头都笼罩一层阴霾。战事恐怕又会变成年初模样。
大金将士有获胜的信心,但却少不了惨烈伤亡。
这时候正是削弱国相声望、权柄的机会,他连续两次南征都无显赫功勋,副元帅地位必然不稳。
自己只要什么不作,就能获取大量权柄。代他指挥却是替他背锅!
精于政治算计的完颜宗磐当然清楚该怎么选。
粘罕面色冰冷,说道:“既然监军并不打算指挥战事,便勿要对军事部署指手画脚!宋军将营地扎在这座山上,就是要威胁我军粮道,若置之不理,我军粮道将随时处于宋军威胁之下。”
“指挥这支宋军的将领必然是一位身经百战,灵活善变的悍将。以一寨而制全局,将我军主力全部拖在这里,而没有选择固守城池,其部署不拘一格,极具灵性,即便在我大金军中亦找不到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完颜宗磐嗤笑一声,说道:“依我看这就是国相年初被宋人打怕了。看见一个宋将就以为对方是当世名将。宋军数月之间哪来那么多举世名将!将军营扎在山上,分明是纸上谈兵之辈,也就是第二个马谡而已。”
“马谡失街亭的典故,连监军都清楚。对面宋军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完颜宗磐被暗讽了一通,脸色阴沉,说道:“我不管对方是奸诈还是愚蠢。朝廷花费无数钱粮供应大军南征,是要摧毁宋国抵抗,开疆拓土。国相带领五万大军郁郁云集在一座小山下,毫无作为,我无论如何都要回报朝廷,参国相消极怠站之罪!”
“监军自便,不送!”粘罕阴沉着脸,冷冷回道。
待完颜宗磐趾高气昂的离去,设也马愤愤的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问道:“爹,就任由他这般猖獗得意?”
粘罕盯着完颜宗磐挺拔自信的背影,神情狠辣,说道:“我一定不会让这竖子得意,侥幸登基。早晚将他们兄弟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说完粘罕望向山上宋军营寨,说道:“但眼下还是要以南征为主,必须解决这个营寨。皇帝态度可以不在意,但宗室大臣们的看法不能无视,不能真坐实消极怠站的罪名。” 18458/104506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