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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秦桧的惊恐

    赵桓抵达明堂时,东京留守、两府宰相、台谏长官都已经到齐。

    与秦汉时期官员只需要向皇帝拱手行礼不同,几名宰相见到赵桓便立即跪地,行叩拜大礼。

    几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仆一见面就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地行礼,赵桓只感觉心胸一窒,属实是有些受不住。

    跪在地上的几人齐声拜道:“圣躬万福。”

    赵桓连忙回道:“朕安,免礼,赐坐。”

    一旁的内侍送来一把把座椅,几人再拜之后,各自坐下。

    排在首位的官员不是宰相,而是东京留守,太子少傅,孙傅。

    宋朝的官职五花八门,只有后人想不到的,就没有宋朝没有的。东京留守,这个一看就不是很正经的官职,却是大宋朝常置官职。皇帝出巡或亲征,皆置此官,以亲王或大臣掌留守司事。

    历史上大宋最著名的东京留守应该是宗泽,在靖康之难后的次年,宗泽统帅东京百万军民,正面战场野战打赢了金军,获得第三次开封之战的胜利。

    而孙傅这个东京留守,就没那么煊赫的权柄了。事实上,他这个开封留守,是昨天白天宋钦宗进入金军营地之前才任命的。令他辅佐太子,执掌东京。到现在也只上任了一天而已。

    对这个老头赵桓情感复杂,甚至无关乎宋钦宗本人,这个老头儿跟后世赵桓本人都有极大的交集。

    赵桓一五年参加高考的时候,全国卷Ⅰ的文言文考的就是这个老头子,为了他赵桓还丢了不少分。

    而在这个时代,如果说东京城被攻破,宋钦宗要担八成责任,那剩下两成都要归结于这个老头子。就是他迷信郭京的六甲神兵,并推荐给赵桓的。

    可以说赵桓两世为人,在人生最关键的命运节点上,都与这个老头儿产生了极大的纠葛。

    但若说他是个奸臣,那就的确有失公允了。在王朝末年,风雨飘摇时,这位太傅也喊出了:“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也,当死从。”

    总的来讲,这是一位性格软弱,能力平庸,遇事只会哭哭啼啼,但是愚忠守节的儒家士大夫。

    倒是宋钦宗安排的东京留守司副手,户部尚书梅执礼,是个可堪一用的能臣,历史上暗中支持吴革组建数万人军队的朝中大臣就是此人。

    在梅执礼之后,是枢密使张叔夜,即大宋朝的枢相。

    再之后本来应该是当朝宰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何粟。但这位当朝唯一的宰相因为怯懦,而且一向主和,被赵桓亲自处死。

    所以现在代理宰相政事的是尚书左丞冯澥。

    至于为什么大宋朝没有正式的宰相,竟然以一个地位卑微的尚书左丞掌管举国政务,就又回到了那个掩耳盗铃的传统,大宋朝不设置主官,只以副官掌管有司。

    比如大宋照搬唐朝的三省制,三省分别是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

    尚书省的主官应该是尚书令,中书省主官中书令,门下省主官是侍中。但这三个官职,活人基本就混不上去,只给死去的大臣。

    宋朝便分别以尚书仆射掌管尚书省,中书侍郎掌管中书省、门下侍郎掌管门下省。

    但宋朝皇帝又觉得三省制效率太低,为了方便管理,又将尚书仆射分为左右,往往让尚书右仆射兼职中书侍郎,尚书左仆射兼职门下侍郎,以此来统合三省,提高效率。

    尚书左仆射就是左相,尚书右仆射就是右相。

    有时候皇帝觉得左仆射、右仆射权力太大,也会让他们的下一级尚书左右丞,代理宰相事务。

    这些拐弯抹角的关系,赵桓本来也不太清楚,直到融合了宋钦宗的记忆,才算是勉强理清了脉络。就这种冗余混乱的制度,完全就是裱糊起来勉强运行的一个模块,已经到了不得不改革的地步。

    而坐在最后面的御史中丞就是赵桓的老熟人了,千古奸臣秦桧。

    台谏本应该是朝廷中最风清正气的部门,作为台谏长官,御史中丞有权否决朝政决策;干预君王过失;批评和弹劾文武百官。李纲称之为:“立乎殿陛之间与天子争是非者,台谏也。”

    但北宋末代时刻,执掌这个重要无比部门的竟然是千古以来有数的大奸臣,不得不说也是一种黑暗讽刺。

    秦桧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却总是不寒而栗,总感觉大殿内有一股对自己深深的恶意。

    巡视了所有人一圈,秦桧敏锐察觉,这股恶意似乎就出自官家身上。入座以来,官家已经似有似无的看过自己数次。

    可是秦桧不得其解,要知道台谏可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利剑。是对付当朝权臣,最好用的工具。

    “台谏者,天子耳目之臣”,正因为有台谏,大宋才形成“宰相之尊反隶于台谏举劾之内”的局面。

    秦桧不理解,官家不久前才将自己升为御史中丞,怎么如今忽然会对自己散发出似有似无的敌意。

    但秦桧十分确定的是,自己必须要格外谨慎,绝对不能给官家留下降罪的把柄,不然自己下场一定非常凄惨。

    秦桧胡思乱想期间,议事正式开始。赵桓率先开口,说道:“在议事之前,朕先为诸卿讲一桩去年故事,望卿等能有所感触。”

    “去岁十一月三十日,朕首次进入金军营地,期望能与金人议和成功,使东京百姓免受兵灾。”

    “议和之后,次日,十二月一日,东京哄传乘舆将还。五更时分,天尚未亮,百姓便相率守在南薰门前,人群蔽路。待到南薰门打开,百姓莫不欢欣忻跃,取水果、美酒以迎乘舆。”

    “但官府出黄旗云,朕来日方归。由是人心惶恐不安,到了夜间,有人不顾天寒地冻,投宿于御街两旁的御廊下。当时积雪未干,妇女小儿都用襟裾、裙摆盛满土,来填驰道。”

    “十二月二日,是日拂旦,日出无光,有飞雪数片。”

    “官吏士庶复集于南薫门,摩肩擦踵,更胜昨日。焚香祷告者,络绎于路。百姓殷切期盼朕能返回东京。”

    “及朕从金军营地返回,京师百姓惊喜奔迎,父老夹道山呼,拜于路侧。”

    “妇孺老幼不顾严寒,掬捧泥土,填塞雪淖,须臾之间,御道一片坦然。”

    “士庶遥认朕乘舆,欢呼传报,一城奔走,山呼之声震动天地!”

    “无数百姓,拦在马前,仰望朕容颜,皆惋叹感泣,涕泗横流。士庶莫不恸哭,声达禁中。”

    “当时太学生迎驾,朕人情恍然若再生,谓太学生曰,宰相误我父子!”

    赵桓所讲,便是宋钦宗第一次从金军营地返回东京的悲情故事。

    当时城中有金人数辈,见宋主得人心如此,亦皆惊叹。

    讲完故事,赵桓坐直身姿,目光扫视过眼前这几位能够影响整个大宋朝政的官员,问道:“听完故事,诸卿都说说有何感触?”

    孙傅率先开口,义愤填膺的说道:“奸相误国!何粟当初主议不割地,既而守城失败,便自己改弦易辙,扬言宗社将危。后闻金人讲和,反而轻易信之。跟从官家车驾见二酋,割河东、河北两地,主张降于金虏,可谓主辱臣死之时也。但何粟归都堂之后,未曾有过一丝愧色。执政之时,但欣喜于讲和而已。而且宴会宾客,饮酒食肉,谈笑终日。自古大臣愚昧无耻,未有若此之甚者!”

    “自古大臣愚昧无耻,未有若此之甚者!”孙傅气冲冲的再次骂道:“难怪此前李若水痛骂之曰,此辈奸相,虽万死何足塞责!”

    赵桓面无表情,虽然孙傅所言大义凛然,慷慨激昂,但实质内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于国家大事毫无用处。赵桓还不至于像个妇人一样,需要听其他人的认可、抱怨,来获得心理慰藉。

    眼见官家毫无反应,孙傅只能讪讪的缩回座位,假装自己是一个透明人。

    一旁的张叔夜继续接过话语,说道:“官家得人心如此,只要振臂一呼,都人百万,必云集而景从,必能共济国难,抵御胡虏。”

    赵桓点了点头,张叔夜的回答,也是充满了个人色彩。更像是一个军事主官给出的专业参谋意见。是一名能坚定贯彻天子意志的忠臣,但并无多少个人主见,不是一位能高屋建瓴,引导全局的宰执人物。

    轮到御史中丞发言,秦桧拘谨的缩着身子,目光一直注视着赵桓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说道:“官家,臣……臣从官家故事中感触最深的是,人心不可负,百姓不可辜?”

    与孙傅的义愤填膺、张叔夜的平静陈述都不尽相同,秦桧哪怕表达观点,都是小心翼翼的询问语气,足见其油滑软弱。

    但赵桓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恨不得缩进椅子中间的御史中丞。

    人心不可负,百姓不可辜。

    这绝不是历史上那个主和派奸臣能说出来的话,连赵桓自己内心都没能完全把握住自己的想法,但秦桧却完全将其精辟鲜明的总结了出来。

    论揣摩上意,满座相公们,没一个人能比得上这位御史中丞。秦桧所言,完全是为了迎合赵桓心意。

    如果赵桓不清楚秦桧的为人,也几乎产生一种生逢一知己的感觉。

    就像是迷茫中,有人能完全说出自己内心所想,并将其升华、弘扬。谁能不对这种人报以好感?

    秦桧却吓得瞬间一头冷汗,自己一生最善识别人心,但对眼前这位官家,却怎么也看不透。

    官家好像有两幅面孔,一副单纯无比,就是个涉世未深的意气青年,刚烈耿直,喜怒皆行于色。

    但另一幅却像一座幽暗深渊,仿佛能看清一切虚妄,对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

    便比如刚才,秦桧十分确定,官家的反应说明自己精确的猜到了官家内心所想。

    可是官家看向自己的那深深一眼,自己怎么都理解不了,官家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反应。仿佛早已看穿自己为人,一副完全不出所料的感觉。古人说珠玑在握,洞若观火,前后皆知五百年亦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