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主去不臣
朝煦不禁怅然,叹了口气道:
“我一直不明,千钟借此事追究下去,那赵琛即便不会伏法,也必至其受罚,为何却要离营回军?”
而段千钟的脸上并未看出分毫情绪,缓缓拿过赵琛遗留的宝剑说道:
“王侯之血,灼土千里,君帝之血,殉尸百万!赵琛只杀一人便重伤尊主,易出常理,天道难容,必降大祸于此,以补今日之事!”
朝煦对这等自己绉惯了的言论显然不信,讶然说道:
“王侯将相,亦是五冠其表,六腑内藏,七窍接外,八感入心!生死亦不过一剑入体,喋血二尺之地,千钟此言说的这般玄乎,鬼才会信!”
不想话音刚落,狂风骤起,方才的万里晴空,只一瞬间便被漫天乌云遮去,随后一声炸雷彻响天际,电光炫目将整个云阳道照成惨白色,像是劈在众人身侧一样,段字大旗也在空中猎猎作响几欲倾倒,几息之后雨点纷纷落下,瞬间涨成瓢泼之势,本来坚实的地面也很快被雨水浸透,变得泥泞不堪,朝煦见老天这么给面子,赶忙拿过一柄雨伞撑开遮住自己,似乎是担心雨水浸湿衣服血水流到地上。
一向持重的段千钟也是满脸错愕,随后一笑说道:
“看来以后军中要添置车驾了!”
朝煦回头看了看穆云霁的棺木,在大雨的敲击下咚咚作响,不禁黯然道:
“原以为我的武艺与才智,可行天下坦途,可护左右周全,却不想,这天地也不过方寸,步步皆是杀机!我这一身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段千钟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殿下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尊主!”
朝煦苦笑道:
“宗域三千年,多少尊帝王侯,公伯将相,有的以文教化,有的以武扬威,而相似者又有几个?千钟觉得,一个尊主,该是何等模样?”
段千钟略微抬头,看了看满目瓢泼大雨,眼中精光乍现,缓缓说道:
“为尊者,御三才,令四方,素衣显贵,无士亦威,恩及草木,伐通鬼神,仁而不仁,骄而不骄!”
朝煦听后却说道:
“不过一月未见,段太守这说话的水平可见长不少啊!”
段千钟看了看朝煦,兀自笑道:
“这话说的确实有些早了,不过来日方长!臣可以等!”
“等什么?”
朝煦不解的问道,段千钟满脸认真的看着朝煦说道:
“等殿下能够身坐高位而心无不安,等殿下能够令行天下而意无不至!等殿下不仁不骄,俯仰苍生,等殿下锦袍鎏冠,君临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朝煦苦笑:
“你说当年家父要不是突然分封退隐,而是君临天下勤勉执政,何至如此啊!”
段千钟不禁皱眉看了一眼朝煦欲言又止,这副表情让朝煦看的浑身不自在,赶忙追问道:
“你不敢苟同?有什么话你就说啊,这是什么表情!”
段千钟与朝煦相处久了也并不生分,不耐烦的说道:
“说了你也不懂!来日方长,自己看吧!”
朝煦满头雾水,书上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而朝煦却从未准备好要做一个圣人,也不曾想过要做一个圣人。尤记当年初入灵景山,弟子剑阁朝会,朝煦第一次见到到那首《少年行》
金冠胡袂映秋水,轻剑快马破长风。
阅尽桃花不是客,无意青山却千重。
素羽忘归愤天际,何处佛刹鸣暮钟。
岁华愈短催白发,寒露渐去惜日晴。
十四五岁的少年,大多向往仗剑走天涯的洒脱自在,朝煦也自然为诗中的少年侠客形象而倾倒,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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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有一天可以仗剑游历,于是在学剑上更下功夫,而虞冠却对于天赋极高又下功夫的朝煦并不看好,原因便是觉得朝煦虽剑术突飞猛进,心中却无半点剑意,即便把剑术练的再好也难有建树,后来朝煦剑试拔得头筹,接了自己三招半,也未能让虞冠有所改观。
一向孩子脾气的苏愈总是说虞冠担心朝煦青出于蓝,拿什么狗屁剑意来搪塞拐骗朝煦。
后来朝煦被逐出灵景山那天,虞冠独自执伞在灵景山下等候,朝煦躬身叫了一声虞师叔后,虞冠朗声问道:
“令清可还记得剑阁正堂你苏师写的《少年行》?”
朝煦也只是回了“记得”二字,虞冠听罢便迎着朝煦擦肩而过径直上山去了,口中呢喃道:
“记得便好!”
朝煦后来才知道那首《少年行》的由来,苏愈和虞冠年轻时便是好友,而且都是少年成名,一代翘楚,苏愈文思壮飞,虞冠剑气凌云,天下誉为:天遗两明珠,书剑双绝顶。不同的是苏愈自入灵景山后便很少出山,一心研读圣贤之道,而虞冠却携剑行走江湖。游历三年,走遍除临州以外的十州,不管是名师大家,还是江湖侠客,皆不是虞冠对手,少年得志,轻狂桀骜的外表下,更是声高寡和的迷茫,而千里之外的苏愈似乎更懂虞冠的求索,毫无征兆的送去一封书信,而信上什么都没说,只有那首《少年行》,虞冠看信之后,立马弃剑返回灵景山开宗立派。
这首《少年行》在别人看来是在写年轻侠客仗剑游历的洒脱与自由,而在虞冠看来,却是自己三年以来一直求而不得的答案,虞冠十七岁时便学尽山中剑术,即便师承剑道宗师方显却早已青出于蓝!方显自知无业可授,便解下自己的金冠提前为虞冠束发结业,并称其天生剑意冠绝古今,前无似者,后更无来者!
宗沧十五州的叫法其实也不到千年而已,因为先前宗域之人并不知海外仍有四州之地,那时宗域南临大海,茫茫无际,北有雪山居妖戎鬼方,茹毛饮血,东面是荒原,胡羌牧马劫掠,西面是沙漠,西夷暴戾无畏,而周边其他大小部落也有十几个,皆是荒凉之地,只有宗域十一州山河如绣,水道纵横,最为宜居,史称中原,后来云州渔客出海才发现沧域四州之地,无数负罪之人南逃海上来到沧域,分地四州,北向跪拜宗庙,奉为宗地,海上则称为沧地,自此才有了宗沧之分,宗沧本就同源,外族亦将沧域纳入中原,并称宗沧十五州,宗沧十五州虽分宗沧两域,却是殊途同归,就如宗顺之前,虽十一州各方征伐,大小王侯数十人,却都是奉行同一套礼法,书写同样的文字,男子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只是当年南逃沧域的多是盗匪,并无太多读书之人,这十二取字的繁琐礼节便被略去,所以沧域四州,无人名字相分,即便多年以后的今天,虞冠十七岁加冠下山,也是仅有他虞冠一人而已!如今的虞冠已是名副其的大宗师,即便已是接近古稀年龄,剑术造诣仍如轻舟顺流,拔高之势不减分毫,而位于虞冠之后的洛意,早在耳顺之年便未有明显的境界拔高,世人揣度,如今已是出尘之姿的虞冠,最有希望御气通玄,达到千年前的以术飞升境界。
可像苏愈和虞冠那样的惊才绝艳,毕竟少数,而惊才绝艳之上,更是远超常人的睿智守心,所以弱冠年龄便知道自己追求什么,如何追求的人,也仅仅他二人而已,大多数人还是历事炼心,慢慢才会知道自己的斤两,别人的斤两。
朝煦自己不能给自己答案,段千钟也给不了,而此时也才刚明白,自己终究没有仗剑走天涯的本事,也无法做一个圣人漠视那些一个个死在自己身边的人。
大军踏着暴雨行进,在云阳道上踩出一道泥泞,朝煦不禁牢骚了一句:
“圣人的想法可真是复杂!”
大雨抚平泥泞,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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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昌方向的顾长章万分小心,即便宗域人从心底瞧不起沧域的将领,但顾长章总是知道王明堑的本事,和能让王明堑吃瘪的安崇觉做对手,并非一件好事,而此时的大雨更是让大军寸步难行,谨慎一些总不会错。
六路斥候分左、前、右三个方向探敌,但大军几乎行进到达西路驻扎的军堡,仍未遇一个敌兵,而安崇觉也失去了阻隔两军汇聚的机会。但越是如此,顾长章越是疑虑,他才不相信安崇觉会错失这样的良机,于是又派出两路探马和一路斥候一面扩大探知范围,一面安排前哨联系胡云扬和贺兰钧,随后就地驻扎构建防御,顾长章觉得安崇觉既然放任自己往军堡行军,那么前方的军堡必有问题。而远处高岭之上的安崇觉并未撑伞,遥望顾长章大军停止了进发,不禁问道:
“这援军将领乃是何人?”
两侧朗声答道:
“禀将军,此人是中州徽阳太守顾长章!”
安崇觉不禁皱眉自顾呓语:
“倒是没听过此人,莫非他已识破此局?”
而旁边的随从却背书一样的说道:
“顾长章,中州徽阳人,宗戎十五年生于寒门,早年从军剿匪,功至徽阳太守,据传勇力不逊王明堑,而才智与段千钟相当!……”
“与中州一干寒门将领交好!这宗域将领简录对于中州的寒门将领几乎都是同样描述,实在没有什么可参考的价值!倒是那些笔中经常作为比较参考的段千钟到底是何等风采!着实令人期待啊!”
安崇觉苦笑一声打断道。
一名少年将军登上山头,此人身材修长,仪态从容,一身金缕银甲,与那英俊的面容极其相称,少年对着背对自己的的安崇觉接话说道:
“段千钟可是在琅陵城下一会虎畏便折其盔缨,破其背甲,随后单骑入阵,槊挑程老将军!折返之时收剑夺槊,一人力战虎畏在内五将不落下风,即便那镇国公在世,也难有此等手笔,何况此人还未及而立,安将军想要找他麻烦时,可别带上我郑之仪!”
这身金缕银甲和九朝亡灵渊源颇深,沧帝南下之心并非宗顺之后才有,当年沧帝攻克渑州之时,正值雷厉围城耒京,落虎涧自然无兵可守,沧帝怎会错失这等良机,立即挥军北上,在落虎涧架起一座七里长的木桥,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进桓州,轻易占据了海门、历渊、长深三城,想要趁此次大战在宗域十一州分上一杯残羹,为自己将来北上赢得一席落脚之地,本以为雷厉大战在即分身乏术,却不想雷厉一纸战报送至中州,朝穹勃然大怒,写下一纸檄文:
“案上羹美,无卿之座!安敢鼠窃?”
随后遣鬼炽一戈一马,驰入桓州,雷厉调拨三千九朝亡灵供其统御,此时宗顺之争已至最后,天下人才知,原来以擅长防守名扬天下的鬼炽也是一个攻伐的奇才!鬼炽率领三千骑兵五天连夺三城,随后由木桥入沧域,直接攻入澜州沧帝城,兵临鸣鸾宫下,在鸣鸾宫墙上以铁戈刻下那句檄文。随后率军折返。而让人玩味的是沧域贫瘠多山,战马极其匮乏,又何曾见过这等强悍的骑兵,沧帝于门楼上望着鬼炽率军离去,心悸叹道:
“我辈生于此处,尤井底之蛙,不知天地!”
随后不惜重金从胡羌和西夷购置战马,由船只运至沧域,组建出一支不足千人的骑兵,皆金缕银甲,配备横刀劲弩,竖沧帝纛旗,也是这不足千人的骑兵,为沧帝一统沧域伐城破军,所向披靡,每驰入敌阵,由高处观之,如一条白虹迅速贯穿敌阵,这支骑兵便被唤为白虹军,而沧帝也是仰仗这支骑兵于宗顺之前统一沧域,白虹军也由先前的不足一千扩充至万,但落虎涧一战,面对的是不败战神雷厉,而真正的九朝亡灵,也远比帝阙划铭时更加强大悍勇,白虹军还未发挥其作用,北上之战便以惨败收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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