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血棠缤纷
小二闻听有客官要酒,慵懒的表情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春风的笑意,高喊一声:
“来啦!客官!”
赶紧从柜台拿了一壶热水两个茶杯,一路小跑过只有几步的距离,来到朝煦与程则的桌前,放下水壶和茶杯殷勤的擦了擦桌子。程则轻捋了一下花白胡须一边给朝煦沏茶一边补充道:
“酒要十年的元正消,再来一份蒸鲈鱼,二斤酱牛肉,鲈鱼要棠溪的银尾鲈,牛肉要奉州黄牛肉,其他小菜自己配!”
“好嘞!”
小二开心的应声而去,朝煦端起程则沏好的茶水送到嘴边品了一口说道:
“十年元正消,以元正当日冰雪消融之水,搭配云州特有的冬秫所酿,十载开坛,早之过甜,迟则过呛。棠溪银尾鲈,云州玉屏山上清泉无数汇成溪流直入南海,海棠夹岸而生,泉生鲈鱼,银尾白额,只食海棠花果。这样的店也会有?”
程则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立马眉头一皱,回头大声喊道:
“小二,沏壶特等散关绛袍来!”
朝煦听得程则要换散关绛袍,瞪大了眼睛把酒肆重新审视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随即转了回来看着程则,不禁说道:
“此店质朴无华,竟能应程老所求,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程则看着朝煦惊讶的样子轻声笑道:
“先生进门时可曾留意店名?”
朝煦答道:
“栖凤楼!店虽不大,招牌却称得上风雅。”
此时小二已将新沏好的茶水送到,同时给朝煦和程则换了杯子,程则见上菜上酒还有些时间,便提起茶壶给朝煦沏了一杯特级散关绛袍,随着鲜红色的茶浆由壶嘴流出,顿时满庭生香,大厅中的客人纷纷向这一老一少看了过来,而程则更是卖起了关子道:
“早听说令清先生天资聪慧,博学多才,十七岁时便读了听雨阁半阁典藏,书画冠绝天下,方才观先生反应,这散关绛袍想必也有所了解?”
朝煦这时才反应过来,程则已是年近古稀,多数高龄之人,都有一个毛病,总爱拉着晚生废寝忘食的对坐畅谈,大到历史时势,小到街传野史,远到风土人情,近到脚上的屐履,都能谈的津津有味,而晚生本就轻狂浮躁,又少了几十年的见识,如何跟得上长者的话题,有些聪明的年轻人还好,收起轻狂,敛去浮躁,闻道静思,虚心受教,必然能于话题中有所获益,若是争强好胜之人,以自己的微薄见识轻言不思,多会招致轻视。何况程则经历了四十多年乱世凶险,二十多年太平安和,这样的人生经历必然跌宕起伏,其心得见识自是让朝煦既期待又害怕。
两人对饮,无需礼节,朝煦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假笑,随即端起程则刚沏好的茶水送到嘴边闻了一下,随后轻啜一口,放下杯子说道:
“程老谬赞了,听雨阁的典藏也不过百万册,哪比得上程老历世一甲子,经四十年乱世凶险,六十载商海沉浮!况晚生不才,只是草览半阁而已,确实未曾读到过名枞相关的书籍,不过晚生得幸在虞师叔处饮过此茶,也曾听师叔谈及过散关绛袍的始末。”
朝煦顿了一下,看了看并不打算接话的程则继续说道:
“散关绛袍,乃是天下第一名枞,以其霸道清冽的醇香闻名于世,产自中州大散关白虎丘茶园,现今是徽阳张氏的资产。世人谈及散关绛袍多是感其稀有价高,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大散关本就是漫天黄沙,方圆百里之内只有白虎丘顶的特殊气候可种茶园,而且
(本章未完,请翻页)
每年采茶时间极短,十斤青茶方出一斤散关绛袍,而白虎丘的气候向来先霜后寒,每年秋末白霜肃杀之时,茶青正盛,寒霜刺叶之后,由经验丰富的顶级茶农经三十余道工序制成特级散关绛袍,其甘醇更甚!霸道清冽!只要冲上一杯,便满室生香,但每年只能采摘一茬,满园的茶树最后成茶也不过百斤而已,故极为珍贵!”
程则听朝煦的话不禁满足的一笑,也给自己沏了一杯,轻饮一口道:
“先生再看看那柜台两侧的楹联。”
朝煦头也不回的答道:
“良将终奉剑,才子自登楼。”
随即看着抚须而笑的程则,恍然大悟的说道:
“长琴卿相,明主问策,竟是此处?”
程则见朝煦一点就通,欢欣更甚,随即说道:
“不错,先生未及弱冠,能有此见识,着实难得!宗戎一百三十八年,亦是此万物肃杀之时,此地之主乃是楚庥楚景佑,史称云明侯。单其征伐治世之能并非出类拔萃,之所以能凭“明”字盖棺加谥,皆是因那日在此楼中饮酒,听了一曲凤栖梧!”
朝煦继续饮了一口茶水,恭敬的听着程则继续讲述:
“那时的长琴卿相欧阳秋还是一名落魄的琴师,来到万归城只为投亲,就在此楼中抚琴乞赏。而当时的云州受中、桓、渑三州三面制约,日渐衰微,楚景佑回天乏术,正在此楼上苦闷饮酒,忽听得楼下欧阳秋所奏琴曲一半悠扬一半伤怀,竟叹曲中有天下之志,待主之心!随即恭请欧阳秋登楼问策,欧阳秋以手画地,谏三策,楚庥以师礼叩请欧阳秋担任相卿。而欧阳秋也并未让云明侯失望,刚受封典便出使桓州,与时任桓州桓景侯的朱祁结盟牵制中州,从而获得喘息之机对抗海上而来的渑州,同时在云州实行变法,三年便使渑州无力抗衡,五年便与中州平分秋色。而云州也凭借欧阳秋所打下的基础,北拒诸侯,南抗渑州,历二十余代,强盛百年之久,从无内乱宫变!若不是宗顺一统大势所趋,尊主天纵英才,云州的楚字大旗也要挂到现在吧!”
朝煦听的津津有味,一边饮茶一边说道:
“欧阳秋所行之策乃是谋两州、拒外敌,而云州之才也不过一州翘楚。楚氏一套策略用了百余年,从未思变通。而宗顺之争,尊主图的是天下予夺,聚的是十一州豪杰!云州谋所不及,才所非众,必为所摧。”
程则闻听朝煦所言,顿时大惊道:
“真是后生可畏,先生所论,竟与我家公子相仿!”
朝煦淡然道:
“黄口稚子,轻狂之论罢了,程老过奖!”
程则见朝煦如此谦逊,更是赞不绝口道:
“三患系一绶,七弦定五秋。
良将终奉剑,才子自登楼。
这座栖凤楼还是真是人才辈出啊!”
这首《过楼怀古》正是叶观所作,当年叶观完成了宗顺之争最后一战,随军进入万归路过此处,或许天下的聪明人都有感应,竟一眼认出此处,认出了这个百年前的对手曾经抚琴的地方,于是作了这首诗勉励天下人才。也确实有不少有志之士,靠着这首诗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这时内厨递出了一盘酱牛肉,小二拿过一个方盘接在方盘上,继而在方盘上叠了两个酒碗,便朝着朝煦这边送了过来,经过柜台时随手提了一个酱黑色的酒坛,快速的走到桌前把酒坛放在桌上,随后把酱牛肉和两个酒碗摆到桌上,提高了声调说道:
“客官慢用!其他菜品随后就到!”
便再次退回柜台,程则将酒碗重新
(本章未完,请翻页)
摆放,拿起酒坛准备给朝煦倒酒,却被朝煦一把夺过酒坛说道:
“倒酒这种事情当然要晚辈效劳,怎敢让程老来,这传出去不让天下人说我朝煦不懂礼数!”
言毕一手挑开酒坛上艳红色的酒封,先给程则倒了一碗,随后自己倒了一碗,程则也并未推辞,只是以手扶碗说道:
“程则一介布衣,虽虚长先生五十余载,却还是学不会那一套官儒做派,先生也不必拘泥。”
朝煦酒倒了一半被程则说的一愣,随即继续倒酒说道:
“晚辈十四岁便被家父送上灵景台求学,师长教诲,不敢懈怠,还望程老见谅。”
言毕放下酒坛端起酒碗与程则的酒碗轻轻碰了一下,一口气喝尽碗中的元正消,随后说道:
“十年元正消,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小二便再次端着一个方盘来到桌前,刚好听到朝煦的赞叹,便接话道:
“客官再尝尝这棠溪银尾鲈鱼,看是否徒有虚名!”
言罢便把一盘蒸鲈鱼和两盘小菜整齐的摆上桌子,朝煦看着小二忙碌的样子,接话说道:
“一碗元正消,便知云州无虚妄之名,敢问小二哥,这云州还有什么名胜所在?”
小二一听朝煦所问,得意之情更甚,侃侃说道:
“要说名胜,便说不得云州一境,放眼宗域十一州,名盛古迹数不胜数,不管身处何处,这天下第一名山的称号,永远是咱云州玉屏山,而玉屏山九座山头之中,海天一线,缤纷落棠的望海崖最负盛名!每年秋季,漫山的秋海棠花瓣被海风吹起,如漫天飞雪!大文豪谢玉谢夫子曾有诗云:
长风摇起千山雪,恍不自知偕白头!
客官正值金秋至此,不可不去!尤其是今年……!”
小二突然一顿,停下了滔滔不绝的演讲,兴奋的表情瞬间低落到了极点。朝煦见小二表情突变,立马追问道:
“今年如何?”
程则表情凝重的接着说道:
“今年!
就在万归城陷落之后!
整个玉屏山的海棠一夜齐放!
却是血红之色!
随即一日之内尽数凋零!往年都是白色,花季至少一个节气!”
朝煦黯然道:
“或许真是万物有灵!”
小二见气氛如此沉重,随即退回了柜台,而程则毕竟见惯了风雨,随即提高声调说道:
“云州沦陷以来,沧帝派其长子薛青川接管云州,或许是为了尽快在云州立足,以求进一步扩张,把云州所有税赋都增加了一半,而沧帝本人则亲自领军由云州转攻桓州,渑州刺史易孤炎由落虎涧挥军北上,此时桓州初定,更需驻防,无暇回军,所以不论是中州方向的十一州联军,还是宣州方向的陈琳,都由薛青川一力分防。不过薛青川对于此战似乎并不重视,只是安排了澜州刺史岳阳枭率军七万在骊云城驻守,与萧东的秀梧世子和陈琳对峙。而出云岭五城联防,共计四十五万大军由老将雁钧率领,亲自坐镇琅陵,雁钧之子雁邝韬略更甚其父,也随军在望墟驻防,当年沧地名将虎鸢于落虎涧被镇国公斩杀,其子虎畏尚在腹中,如今已过弱冠,亦在军中担任先锋,此子勇武刚毅,颇有其父遗风!”
朝煦再次给程则倒上一碗元正消,随即自己饮上一口,招呼程则边吃边聊,看似随意的说道:
“薛青川不重视此战,当在意料之中!”
程则轻饮一口酒水,随即提箸问道:
“先生此话怎讲?”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