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抬头,太阳已在头顶。
太阳说:“娘还饿着!”
女子心里越发急了,急得想尿尿。她抹了把脸上的虚汗,四下寻找,不远处麦田边缘是一条小河沟,河沟这一边是一道小土堤,她就去那里小解。
女子翻过长满野草野花的小土堤,下到那小河沟里。小河沟正值旱季无水期,满沟里生长着芦苇和芦草,另间生着各种杂草、蒲、茅。女子心里不踏实,四下里看了一遍,沟深里高高的芦苇丛里更多留心几眼。除了苇喳鸟嘈杂的鸣叫,也没听到异样动静,这才慌忙解裤子。
其实她无需解裤子,她的裤子是破了裆的,扒开就行;因为没有针线缝,只好错着缝穿两条,再用破布包着腚。
内里那条腚上磨出窟窿的裤子是她自己的,无冬立夏一直穿着。外套的那一条是她从一条野狗的嘴下捡来的,那裤子两条腿下半截被狗撕没了,裤裆也撕奓了缝。那是女子在野地里捉蚂蚱,经过一个新鲜小土包时,一只瘦骨伶仃的黑土狗正趴在土包另一侧撕裤子,突然碰面的人和狗都被吓了一跳,炸了脊毛的黑狗呲出一嘴白森森的残牙,对着一脸惊恐的女子呜嗷一声就夹着半秃生疮的大半截尾巴逃跑了。
女子见那裤子虽然脏破,布却是新的,就捡了来,仔细洗了,套着穿在裤子外面。天气虽然很热,女子却也不感到多么热得难受。只是她每次尿尿,总要麻麻烦烦地解裤子。
女子刚一蹲下,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
那人像只马猴子从土堤上冒出来,噌地一下蹿上堤顶!
大受惊吓的女子猛然提裤站起,两眼登时一黑,险些一头栽倒。
来人大敞着怀,大裤帘子顶着尖儿,宽脑门儿被日光晒得油亮,肿泡里两只棕黄的眼珠在太阳下浑浊不堪。腮膛子两道污汗自上而下,像贴在脸上的两道污迹。
这人手大脚大下巴大、膀宽腰宽大胯宽,锣着腿站在堤顶,鲜活一只掠食的黑瞎子!
黑瞎子双眼灼热,盯住女子的破裤子,架势随时就要冲下来。
短瞬的晕厥过后,女子还来不及惊惶时,手已经伸进襟怀里,掏出一物!
是一把剪刀,或者说曾经它是一把剪刀;
那剪刀通体黑锈,老锈因历久摩挲有了浅淡光泽,白刃不再,密密豁口像门锁的钥匙牙,豁口上还染着未擦净的泥土和青绿,两片刀头早已断了尖,一长一短;女子紧扣在手里——剪刀早失了原生功用,但用来戳歹坏之人,还可物尽其用!
那满脸肮脏的庄稼汉浊眼中的瞳仁一缩,映入瞳底的四片剪刀头使其红脖子上忽地泛上一阵鸡皮疙瘩,似乎迎面吹过一阵凉风。女子直盯住那人的塌鼻梁,左手死攥着吊在腰身上的裤子,骨瘦的关节紧绷着决然的韧白;右手紧握剪刀把,刃口是撑开了的,似乎那便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只要有邪恶之物敢欲作孽,迎接它的就是这豁了口的剪刃!
那庄稼汉居高临下倍显高大,女子站在沟底,茅草半没了膝,两条腿抖嗦着不听使唤,就像一只仰视着狗熊的小羊。
女子的心已经不是在跳,而是在颤抖,她怕极了,几乎失声哭出来,但这一刻她目光犀利,娘说:“不要怕!出了人命娘替你抵着!”
她怕,也不怕!出了人命她自己顶着,绝不连累娘!
那庄稼汉在女子决绝又凌厉的目光注视下胆憷了,怂了种,木木悻悻地旁顾左右,忽地蜕变成一匹在猎物面前心不在焉又心在其焉的土狼。之后搓了几把胸膛上的汗泥,嘴里呜哝了一句什么,又从堤顶上退了下去。
庄稼汉由始而终的表情变化和行为表现,把尾随演变成了巧遇,之后那人就去得远了。
女子一个摇晃,险些就摔跌下去。女子已不必再蹲下尿尿,她已经站着尿完了。女子紧慌着绑好尿湿的裤子和破布,剪刀再不敢离手。
沟里苇深处苇喳鸟乱喳喳地叫着,听着数量很多,忽远忽近,时远时近,似远还近,既远又近,女子却看不到它们的踪影。
那些苇喳鸟都在喳喳喳喳地叫着提醒她:“娘还饿着!”她突然好担心娘会不会已经饿死了,等她回到家,娘已经饿断了气,身子都凉了!
女子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去拾麦穗,等她拾够娘俩充饥的量,也许娘真的已经饿死了。她想到苇喳鸟,这么长的沟,这么多的苇喳鸟在叫,芦苇丛里肯定有很多窝,也一定会有忘蛋!
女子急不可待地钻进河沟中间的高苇荡子里,娘已经饿得喳喳喳地叫唤,忽远忽近,时远时近,似远还近,既远又近,女子看到娘在屋子里的草垫上饿的直打滚。
她碰到一只鸟窝就喊一声娘,她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女子的眼泪流下来。没想到她本不该深陷却已深陷的眼窝里还有眼泪,她身体里的水还没有流干。
有的窝里团着一窝苇喳雏鸟,光腚无毛,小嘴儿黄黄的,女子把那支着苇喳窝的两棵芦苇扳到眼前,一窝小黄嘴儿就吱吱吱地闭着眼叫,眼泡儿像鼓出的两颗乌青的绿豆,小鸟儿也饿得直叫唤。女子可怜它们,慢慢又把那只小窝送回原位。有一只苇喳鸟叫得急,在她周近飞来飞去,她就听出是这窝小鸟儿的母亲,发出恐惧悲凉的护雏哀鸣……那哀鸣声像娘,娘昨晚那一声“作死!”充满神圣而又悲凉的威严,吓跑了坏人,使女子敬畏。
女子对苇喳鸟护雏时充满绝望的嘶叫心生敬畏,又于心不忍。
好多空窝,许是雏儿出了飞,许是被人掏了去,但也许是弃窝,或者遭了蛇……娘还饿着,娘还饿着,女子顾不得想这许多,甚至刚刚尿尿时的遭遇她也顾不迭后怕了,她手里一直攥着剪刀,她把剪刀也忘了,以为那是她手的一部分。
脚脖子一阵凉意,女子意识里闪过蛇的形像,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最怕蛇,但是她此刻连怕蛇的记忆也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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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声音纠缠着她:“娘还饿着!”
一只苇喳窝比女子的头顶还高,她将那三根苇柱扳弯,那窝就像一只倾倒向她的碗——当碗一分分向着她的脸倾斜,仿佛里面会淌出源源无尽的麦粒来!女子聚起精神,当她看到窝里鸟蛋青皮褐斑的形像,一只鸟蛋滚出碗沿掉落。女子反应敏捷,伸手接住。
鸟蛋坠入温柔潮湿的掌心。所幸她扳动芦苇的是那只握剪的手,不然那只倒霉蛋儿万一撞到她手上的剪刀,难免要粉身淌黄了。一窝七只蛋,女子手上一只,窝里六只,两只苇喳鸟在她头顶盘旋,叫得撕心裂肺。强大的神秘力量又一次压制住女子强烈想要得到这窝蛋的欲望,苇喳蛋的爹娘哭丧般的哀鸣盖过了一直不断纠缠着她的声音。苇喳爹娘的哭叫扯乱了女子的心,迫使她不得不把手上那只落单的蛋送回到它兄弟姐妹的窝子里。
一只蛋的窝,没有苇喳鸟护雏,是忘蛋;有的两只蛋。两只蛋……是一个冥冥的界限。女子没有越过那界限,她也无法越过那界限。
两颗蛋,是上天给她的心,划定的界限。
女子得了七颗蛋——全是忘蛋。她最后头晕眼花钻出芦苇丛时,已是里余之外。女子出离苇丛透气,一只苇喳鸟从眼前飞过,落到不远处一只苇丛边缘的鸟窝上,黑亮的鸟喙夹着两只蚂蚱。
那两只蚂蚱还活着,粗壮的后肢蹬踏着它的鸟脸,无力的前肢太短小,了无生气地抓挠着鸟脸两侧的空气,就像两个临死时想要抓住生命的人……
一只只雏鸟仰起脖子伸出窝沿,抻直了,张大了它的小黄嘴。蹲在窝沿上的苇喳鸟斜着头瞅它们,女子看不出苇喳鸟面上是什么表情,恍然醒悟般忆起她从来也不曾从哪只鸟儿脸上看到过鸟的表情?
鸟儿会笑吗?会哭吗?会羞耻吗?会愤怒吗?……如果它也有诸般情绪,该如何表达呢?
女子却清楚知道,鸟儿是有恐惧的。它的恐惧从它尖锐又急促的叫声中就可以听出来,而最让女子记忆深刻的是鸟儿的眼睛——当它产生恐惧时,远远看去,它的眼睛似乎也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女子却能从它的瞳仁中深深体会到它的情绪,那时它的羽毛会发炸。
这一次,女子看到这只苇喳鸟似乎对它的孩子们感到陌生,眼斜来斜去辨认是否自己的孩子,之后就把它的喙往其中一只雏鸟的黄嘴里捅了一阵,然后又往另一只嘴里捅了一阵,它叼回来的两只蚂蚱就在那两只雏鸟的肚子里了。
苇喳鸟转动几下灵巧的头,似乎是点数了一遍窝里雏鸟的数目,扑棱一下跳起来飞走了。好几只小黄嘴张到最大,对着天空抻直了脖子,吱吱吱吱地拼命叫着,发出‘我饿、我饿……’的埋怨,其中也包括那两只贪得无厌的小东西,明明它们腹中已经填进去一只蚂蚱,也许那蚂蚱还没有死,还在那狭窄逼仄的粘糊糊的空间里挣命……
女子为那两只蚂蚱难过,但她讨厌自己这虚伪的假情假意。她想到蚂蚱,就感到百爪挠心——不知有多少蚂蚱丧命在她和娘的腹中——一路归来,蚂蚱,为着她们娘俩生命的继续,付出了不计其数的生命。女子愧疚,又感激;同情,也无奈……她想要活下去……娘还饿着……
女子想要活下去,因为娘还饿着!
河沟两岸的小堤坡上蹦跳着许多蚂蚱,它们在草丛里跳起来又落下去,有草绿色的,也有土褐色的。女子折下一棵狗尾巴草的缨穗,剥去叶子,掐去梗端软嫩的部分,用它来串捕捉到的蚂蚱。
草丛里的蚂蚱好多,有尖头的,有平头的。女子蹚过,这些蚂蚱好像并不怕她,反而对着她跳过来,好多跳到她身上。当女子捏它们时,这些蚂蚱也不跳走。
女子折起蚂蚱的脖子,把草梗从它们脖子的隔缝里穿过去,串满一串,又折了一棵狗尾巴草。
串满,又折。
直到她串满了七串,那些蚂蚱就啪嗒着翅膀跳起来,远远地飞了去,再寻不见。这时女子忽地眼前一亮,看见前方,就在她尿尿的地方不远处的芦苇丛边缘,清亮一抹翠绿的剪影——一抹让她内心为之一颤的激动人心的绿色!
是一窝丛麦子!
“麦——!”女子一声低低的惊呼!
不合季节的麦子散发着充满生命力的厚重青绿色的光芒,一簇根盘冒出七根麦秆,宽叶青秆上泛着一层生机盎盎的白锈,结出七只丰硕的麦穗;每只麦穗都像庄稼汉的中指一般粗长。正是青粒饱籽时。
这一丛生势强劲的麦子,绿得发蓝!
女子欣喜若狂,发足便向那株麦子冲过去。斜坡和光滑的草叶使她滑跤,女子重重摔向斜坡,但她反应敏捷,握着七串蚂蚱的剪刀手向天擎起,另一只手同时擎起装有苇喳蛋的包袱。她的脊背就结结实实砸在斜坡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她看到太阳猛然一晃,忽然变黑,两只眼睛里仿佛无数沉眠中的白亮的光点被惊起,在眼眶里乱游乱蹿,同时耳朵里“嘤——!”地一声长鸣。
狂喜使她无暇在意身体的感受,她奋力起身,便是一阵目眩头晕,一下竟没能坐得起来。她摔懵了。
太阳发出的光线是黑色的,天空也是令人目眩的黑色,好像有一股大而可畏的神奇的力量抽去了她眼中世界的一切亮度、温度和色彩?一时之中,除此之外的一切她竟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但她心中焦急,内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意识——只消稍慢一步,哪怕一个眨眼,突然会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一只手来,将那株麦子一拢一提便连根带土拔了去!她仿佛在一瞬间又看到有一双粗砺有力的大手已把那一窝穗子搓在宽阔的掌心,一口气吹出,那捧住的大手里就飞腾起一阵青糠,紧接着那对大手一抖就对着一张大嘴倾倒进去,磨齿相错,青粒爆出满口清芳,嚼得香甜。
女子舌头下一阵发酸,挣扎着爬起来,跌跌跪跪冲到那株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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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前。膝盖滋滋拉拉地疼,裤子早就破了,不是这一回摔破的,但膝盖上被草剌出的红道道一定新的。
她身未至,手已到,一把拢住整株麦子!
这一刻,若有任何一只手再伸过来,女子深深相信,她会毫不犹豫、毫不迟疑、不拘以任何方式、不惜以任何代价将那只手驱离!
此时女子才感觉到裤缝里也有疼痛,豁豁的痛感使她皱眉,是茅草的锯齿边把她剌伤了;不知哪一根从土里钻出脑袋的尖硬草芽,把她的屁股缝边上扎出了血点,一股股刺痛。
女子回手扑打了几下屁股,将沾在身上的杂物‘啪啪啪’地拍掉,那尖锐的痛感一时是扑打不去的,只能忍着。
麦穗长相喜人,女子毫不怀疑,任何一个庄稼人看到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爱,就情不自禁抚摸它们。
麦子生命力遒劲,正值旺盛的顶峰,女子爱不释手,就犹豫起来。一股力量催逼她快快动手,另有一股力量却掣住她想要移向麦穗秆节的指头……当女子横下心来,拇指和食指捏住第一只穗子的秆节时,心中不可避免地,又生出一股无法逃避的不忍——那是将要了断它正盛旺的无辜生命——而她,就是那结束麦穗生命供给的刽子手;秆节脆断时,女子深心里产生过内疚的情绪、对生命分离时的哀悼,但随着那一声脆断,这一切短瞬存在的情绪似已不再有任何意义……
女子小心捋齐了麦穗,七只穗子几乎一般大小。也许籽粒也会一般的多吧?女子想。但她无暇去数。她把穗秆用软韧的茅草叶捆成一个结实的小束,或者说是一个小小的麦捆。
一个绿色的麦捆,一个属于她的麦捆。像一束麦穗做的花。
此一刻,女子内心里无比坦然!她深知,任何一个庄稼人都没有资格、更没有理由因她怀中的麦捆而辱骂她不要脸;也再没有任何一个庄稼人的妻子有资格和理由以审判又蔑厌的姿态喝斥她说:“给我放下!”
女子心灵手巧地把那七串蚂蚱辫结成一束,再与麦束绑结在一起。女子惊奇地发现,七串蚂蚱也几乎是一般的长短,是不是每一串蚂蚱的数目也是一般的多呢?
七串蚂蚱,好像七只长长的麦穗;十四只麦穗,在女子手里,沉甸甸的。
河沟两岸生长着许多各种的野菜,女子熟悉它们,就把剪刀插进它们身下的泥土里,剪断它们的根茎,抖掉泥土,装进兜麦的包袱里;有些野菜只能掐上面的软嫩部分,用不到剪刀,她就先把剪下的野菜装在下面,再把那七只忘蛋装在中间;手掐的相对干净些,装在上面。包袱皮很大,那两捧麦穗不占地方,还有很大空处,能包下很多野菜。
女子抬头看太阳,太阳已经开始向西歪斜。太阳对她说:“娘快饿死了!”。不远沟边一棵大柳树上,一只长尾蓝雀飞入树冠深处,在枝叶碎隙间蹿上蹿下,闪动着它的蓝影,‘嘎嘎呱呱’叫得她心里发慌。她低头确认布包袱里野菜的量,又看了看手上的麦穗和蚂蚱穗——十四只穗子,片刻不敢离手——不得不回家了,饿死了娘,这一切收获都将失去意义。
腹中的饥饿使女子直不起腰,她掐了几把兔酸子填进去,便好过了些。
头顶的太阳热情似火,牵引着女子一路急赶。
西歪的太阳一直陪送女子到她的家门口,就悬停在西临那棵大叶梧桐树的上空不动了。
当她走进家门,听不到屋里动静,不由蹑住脚步。她勾起足弓,绑缠在脚上的烂鞋子就绷紧,露在外面的小趾头勾紧了鞋底破损的边沿,努力不让脚步发出声响。屋里的寂静迫使女子身不由己地收心屏气,她皱起眉头侧耳谛听,凝神细辨每一个细微的发声——是不是有娘的声音混在其中,哪怕是娘细微的呻吟,甚至微弱的喘气。
太阳光凝固了,女子感受不到太阳热烈的光线是热的、还是冷的……院子里一片死寂,间或几声令人窒息的虫鸣,不知从哪个角落发出。女子心里毛悚,忍不住小声唤娘。她不敢大声呼唤,她怕她的声音一但从嘴里发出来,会变成绝望的呼喊。
女子越靠近死寂无声的屋门洞,心里越发恐慌害怕,脑子就止不住胡思乱想……
……曾经多少个黑暗的夜晚,明明依偎在娘的身侧,多少时候明明躺在娘的臂弯,忽然就听不到娘的鼻息!女子惊慌伸手去探,小声唤娘。娘总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唤,娘总会笑她的脆弱敏感,就说:“我儿,你不找到下家,娘还不能死……”
多少回星空之下,女子透过支离破碎的大树枝隙看到流星散碎的光芒闪逝,慌不迭把手探到娘的鼻端,娘总会说:“我儿,你不找到下家,娘还不能死……”
风吼雨狂的夜,雷电吓唬女子,透过荒屋破窗,故意把娘的脸照得青亮惨白,像死人脸!女子惊恐叫娘,娘就搂紧她发抖的身子,笑她胆小,娘不耐地说:“我儿,你不找到下家,娘还不能死!”……
女子心慌得厉害,咚咚地敲撞她的胸口!屋子的破门洞变得恐怖狰狞起来,像一座坟墓张开的大嘴,每向前一步,就有什么东西把她的心一直往下坠。她对着屋子低低哀求,苦苦哀求:“娘……我不找下家……不找”
女子不找下家,女子要娘。
女子的脚步蹑不住了,一步比一步沉重,挽在胳膊上的包袱坠得她喘不过气来,攥在手里的麦穗和蚂蚱串消失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她嘴唇翕动着,还在对娘说她不找下家,她只要娘。无形一双手把她喉咙里微弱的声音扼住了。
脚如何踏进屋门,女子不知道。还没有看到屋里的情景,但屋里的一切已映入眼瞳——她看到屋里的一切,又拼命抵拒着眼中的一切,她怕屋里的一切不是她渴望看到的一切,她的心里充满恐慌和畏惧!
直到一个低弱的声音从屋角的草垫上发出:“我儿,是你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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