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出身于官宦之家,虽然年纪很小,却也是沿着大家闺秀的老路子教养的,平时除了弹弹琴、练练字、做做女红,便也没有任何人可玩、任何事情可消遣。窦乂比春雪年长两岁,又正是贪玩的年龄,两人很快玩到了一块。春雪琴不弹了、字不练了、女红不做了,很快混成了“野丫头”。
每天清晨,春雪都将窦乂的房门拍得山响,亮着嗓子喊:“表哥,起床了。表哥,吃饭了。”窦乂睡得再熟,只要春雪一喊,他都是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早饭一吃,二人便又开启了一天的愉快玩耍。
春雪从来没去过乡下。扶风乡下那满眼的黄土,高高的崖畔,乱跑的羊群,树上蹦跳的麻雀,河里游动的小鱼小虾,从窦乂嘴里说出来,她便用想象去丰富,形成自己认知的画面。在她的心目中,扶风的乡下,是那么美好,甚至都动了偷偷跑去看看的心思。
窦乂给她讲如何挑逗两头公羊抵架,如何捉小鱼小虾、掐头去尾直接生吃,如何挖地灶烤野兔,如何满村子捉迷藏半夜不回家……慢慢地,窦乂在她眼中成了经历极其丰富的人。
窦乂缝制出来的沙包,虽然针脚粗大、手工拙劣,但被春雪、灼红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窦乂还从家里找出了几块废铁,跑到街上铁匠铺让人给打造了一只铁环,大家推着满院子跑;他还旋刻出来一只碗口大的陀螺,怕是整个长安都没这么大号的,得他们一群人同时用鞭子抽,才转得起来;还有,窦乂竟然还会剪纸,能剪出什么喜鹊闹梅,只是那个太难,和绣花一样,他们都不喜欢玩。在春雪眼里,窦乂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夏初后院水塘里的蝌蚪成群结队地出现,窦乂就用细网网蝌蚪,还告诉春雪他们,养大了就变成青蛙;秋来园子里的果子草籽熟了,麻雀也就多了。窦乂用棍子在地上支起一只蔑筐,在筐下撒上一把米,然后和春雪一起手拉着绳子等麻雀们自投罗网……那种等待与期待,往往比结果更吸引人。
杜景有时候在家待着无聊,见春雪和窦乂玩得起劲儿,但恬着脸凑了过来。但是乡里孩子的游戏,杜景哪里玩得有窦乂娴熟?玩了几次,杜景发现自己竟然不如乡下来的一个土包子,太没有脸了,有理没理地朝窦乂撒了几通气,又跑出去与那一帮世家子疯玩去了。像打猎、射箭、投壶、击球、斗鸡这些,都是这些世家子的拿手好戏,不过,杜景这一段时间尤其喜好斗蛐蛐。
这日,窦乂在花园捉来蛐蛐,又采来狗尾巴草编成笼子,用草棵撩拨蛐蛐的头须。他与春雪正玩得高兴,杜景路过,凑近一看,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只见这蛐蛐黑脸、尖翅、脑线清晰宽且直,叫的时候翅膀竖得老高,一看就不是凡品。杜景伸手便抢,喊道:“八叉,给我。”
窦乂不依,护着笼子一下子便跳开了,急道:“这是我捉的,凭什么给你?”
“哟嗬,我们杜家的东西,捉住了便是你的?”杜景双手叉腰,吊儿郎当地打量起窦乂,盛气凌人地道:“别说蛐蛐本来是我家园子里的,杜府收留了你,就是你这人,现在也是杜府的!”
“阿兄,你也太欺负人了。”春雪见杜景说得过火,唯恐窦乂难堪,“表兄,你别生气。”
“嗬,你竟然向着他,别忘了谁是你阿兄!”杜景冷笑道。
春雪回嘴道:“阿爹阿娘要你们兄友弟恭,你欺负表兄,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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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蛐蛐,我要告诉阿娘去。”
杜景知道阿娘不待见窦乂,根本不在乎:“告啊,你去告啊。阿娘的头疼一天比一天厉害,恐怕还是这王八蛋招来的晦气。”
舅母言时犯头疾,喜清净休养,经常几天不出屋,窦乂跟着大厨房一起吃饭,吃完饭就和一群丫头们玩,所以,窦乂一月也见不着舅母几面。现听杜景言语,怕是舅母也嫌弃自己晦气,心下一阵酸楚,手上便也松了。杜景见状,一把抢过蛐蛐笼子,转身便一阵风似地跑了。
伴随着悠扬的骆铃声,一支骆驼商队走进开远门。六、七岁的欧合玛坐在骆驼上,好奇而明亮的大眼,四处张望前着。
商队停在一家西域商铺的门口,领队萨拉姆对欧合玛说:“孩子,到长安了,下来吧。”
欧合玛溜下驼背,合掌致谢:“萨拉姆大叔,谢谢你带我来到长安。”
萨拉姆摸了摸欧合玛的头:“孩子,大叔只能帮你这个小忙,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欧合玛是小勃律的王子,在一年多前的那场吐蕃入侵中,他的父王和部下全部战死,他被迫隐名埋姓,四处躲藏。外祖母图尔吉告诉他,这样东躲西藏也不是个办法,必须去东土寻求大唐帮助。图尔吉奶奶摘下了耳朵上的两只银耳坠,贿赂了一支过路的商队领队,把他藏在货物包里,才逃出了小勃律。
逃出小勃律后,那商队的领队嫌他累赘,就把他扔在了玉门关,后来被萨拉姆收留了。萨拉姆一路上把他带在身边,悉心照顾,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尽心。欧合玛也悄悄地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自己家破人亡,孤身前往大唐寻求帮助复国。商队的人都开玩笑,让萨拉姆将欧合玛收为义子,给他养老送终。萨拉姆明白,欧合玛这种人,岂能认自己为义父,便推脱道:“我一个跑商路的穷光蛋,不定哪天就死在路上了,可没那福气。”
辞别了萨拉姆,欧合玛顺着街道毫无目标地、茫然向前走去。
自从跟着朱三去了次西市,窦乂就记下了西市是个日进斗金的地方。他彻底被西市给吸引住了,时不时地便偷偷跑到西市瞎逛一番。客人品评商品的品质,双方一分一厘地讨价还价,他都听得如醉如痴,倒是舅父所说的入国子学读书,一点也没往心上放。
他痴迷地看着商人做生意,梦想着自己长大后,也到西市来,赚很多很多的钱。可是,转念又一想,阿娘已经不在了,赚再多的钱,买再多的药,也不能把阿娘救回来了,每每想到这里,他对金钱的渴望便增加一分。
他偷偷外出去被春雪发现了,春雪和芍红两个跟屁虫不干了,开始窦乂还不敢把她们带上,怕被人贩子拐走。可是,他就看不得春雪流泪,只好妥协,开始只在大门外丢丢沙包、跳跳绳,后来就越跑越远,天天到西市来闲逛。舅母身子不太康健,家务事都交给了朱三,自己成天躲在房子里念佛,至于这几个孩子,更是懒得过问。
西市大街上人来人往,一阵哐哐的锣声突然响起,杂耍班班主手持锣槌,敲着锣:“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停下看看,好戏马上开场啰。”
听到锣声,窦乂一手拉着春雪,一手拉着芍红,从远处跑来:“快,要开始了。”两个丫头哪跑得过他,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待他们跑到跟前,早已围了整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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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人。
窦乂低下头,三下两下就钻到了人群里,春雪和芍红也学着样子,可钻了几钻也钻不进去。春雪跳了几跳,却什么也看不到,急得直叫:“表兄,表兄,你快出来,我看不到!”
窦乂只好从人群里钻出,蹲下身子:“来,骑到我脖子上。”春雪吭哧了半天,才爬到窦乂背上。窦乂那瘦小的身子,承负着春雪是很费劲的,他晃了几晃差点摔倒,芍红急忙扶住窦乂。窦乂艰难地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问:“看到了吗?”
春雪拍着手:“看到了,小猴子拉车。”
窦乂脸憋得通红,不一会就撑不住,他晃晃悠悠,摇摇欲倒。芍红踮了踮脚尖,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他拉着窦乂的衣角,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人群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这是杂耍班的马车,车上放着一只装道具的大箱子。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大红衣裙,扎着两只羊角小辫,坐在箱子旁边看守着。她看到芍红,便笑着向她勾了勾指头,示意她过去。
芍红拽了拽窦乂的衣角,窦乂急得大叫:“别拽了,再拽就摔倒了。”说话之间,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上,春雪被摔疼了,咧着嘴要哭。窦乂忙劝说:“春雪不哭啊,摔一摔,窜一窜,明年长个大个子。”芍红又拽了拽窦乂,指向马车上的女孩。
那女孩又向窦乂勾了勾手指,窦乂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一手拉着一个,走到车前。窦乂蹲下身来:“春雪、芍红踩着我,上!”车上女孩也伸出手来,把她们二人拉了上去。车上已经再也容不下人了,窦乂只好站在车下。这杂耍班的表演,窦乂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那几个节目,本来就不怎么感兴趣,这会乐得清闲一会。
车上那女孩说:“我叫公孙红,就是这杂耍班的。”
春雪快人快语地说:“我叫春雪,她叫芍红,他是我表兄,叫窦乂。”听到春雪介绍自己,窦乂不得不搭话:“哦,你姓公啊。”
公孙红扑哧一笑:“我不姓公,姓公孙。”
窦乂很诧异:“啊?还有姓两个字的?”
公孙红:“两个字的姓很多的,除了公孙,还有司马、东郭、西门,好多呢。”停了停,公孙红不无炫耀地说,“我认识好多字呢,你叫窦乂是哪两个字?”
窦乂道:“姓窦的窦。”然后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一撇一捺的乂。”
公孙红道:“一撇一捺不是个八吗?”
窦乂反驳道:“一撇一捺是个叉!”
春雪道:“对,我表兄小名就叫八叉。”
公孙红拍着手笑道:“窦八叉,这名字好怪啊。”
窦乂被笑得很不自在,瘪了瘪嘴说:“你又姓公,又姓孙,你比我更怪。”
公孙红笑道:“我们俩一个名怪,一个姓怪,怪到一起了。”窦乂见这女孩儿挺好说话,心里也就亲近了几分。
二人正说着话,欧合玛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窦乂看到这个深目高鼻的孩子,朝他笑了笑,欧合玛合掌行礼。窦乂也学着他的样子,合掌还礼。
欧合玛绕过人群,继续茫然地在大街上走着。
公孙红朝欧合玛指了指,偏头问窦乂:“看你们挺熟,你怎么不叫他一起玩。”
窦乂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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