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还有个哥哥,当年刚出生就被人偷走了。直到你出生,我们才将心思全都花在你身上。你年幼的时候我们也跟你说过,只是当时你还小,时间太久,你也忘了。”
马皇后说话的时候泫然欲泣,而朱标的内心却如同长江决口时的大堤一样遭受着强烈的冲击。
他方才只以为朱元璋是在吓唬自己,心里倒也没有多想。
现在得到确实的消息,一时间,方才朱元璋的问话不停在脑海中回荡,宛如那栖霞寺的晨钟暮鼓,久久难以平息。
是啊,那位大哥要是回来,按照礼制自己确实应该将太子之后拱手让出。
可是,自己需要让出去的不是一般人家嫡子的家产。是一国之储君,是未来登上大宝坐拥天下的希望,是历史上无数人不顾血脉亲情骨肉相残的权柄。
想想自己从小到大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是围绕这个目的展开,朱标的神色开始恍惚起来。
让吗?
不让吗?
陷入迷惘的朱标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马皇后正想替他擦一擦,却被早已转过身仔细观察他的朱元璋摇摇手拦住。
正如马皇后所料,朱元璋本就是有意借机将这件事情告诉朱标,意图现在已经很明显,就是要看一看他亲自培养的这位太子,面对他人生中最大的危机时最真实的一面。
权力总是迷人的,但也并非朱标的全部。
他接受过的教育毕竟不是后世让人闻之色变的狼性文化,儒家学说的根本还是有那么一些让人感觉温暖的东西。也正因为这些东西,他做出了虽然难受却不失本心的决定。
“回禀父皇,按照礼制,大哥若是回来,孩儿是需要将太子之位归还给大哥的。”
朱元璋的眼睛已经瞪着,只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就这么甘心让他把你的位子给抢走了?”
面色已然恢复如初的朱标平静地点了点头:“只要父皇发话,儿臣即刻便搬出东宫。”
他刚说完,便看到自己的老父亲脸上笑容绽放着,手中的戒尺却狠狠落在自己背上:
“混账东西,都是那群腐儒把你给教傻了。好好的太子放着不当,喜欢当王爷是吧?明天咱去文华殿,好好问问那些老东西,这些年都教的什么东西。”
嘴上这么骂,可谁都能看得出来,朱元璋对自己太子的表现十分满意。
“滚去帮咱处理朝政去,记住了,刚才跟你说的事情,一个字都别往外说。”
作为一个从最底层的老百姓逆势而起当上皇帝的父亲,朱元璋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本。父慈子孝合家欢乐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而太子朱标方才的表现,和符合他的心意。
朱标就这样怀着心事走了。
而坤宁宫中,马皇后却有些忧愁地看着朱元璋,有些嗔怪又有些紧张。
“就这样告诉标儿,你就不担心他出去之后就暗中使手段做些没出息的事情吗?”
朱元璋乐呵呵的脸上眼睛微微一眯,随后恢复自然,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咱的种什么秉性,咱还是非常清楚的。这事儿要是换到樉儿或者棢儿的身上,或许他们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不过标儿嘛,你就别乱想了。”
从小被当成继承人一样培养,朱标可不像后来那几个混账东西一样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懂。
一脚跨出坤宁宫的朱标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他很清楚,朱元璋刚才那么问,并不是真的想要剥夺自己的太子之位。
那只是一种提醒。
提醒自己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也提醒自己不要对那位还不曾露面的大哥有什么企图。
不过,朱标心里也很清楚,即使朱元璋心里没有换太子的心思,往后的朝堂也必然因为自己大哥的归来变得热闹起来。甚至他现在都不太确定,到那个时候,自己的老师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越想越头疼,干脆就不想了。
朱标摇摇脑袋,最终还是将所有的烦恼都在摇头中化作云烟。
他不知道的是,他踏出坤宁宫后做出的决定,才是真正对他的考验。
此时此刻,集庆门外,徐达与冯胜二人正坐在低矮的木凳上,听朱极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说话。
“你们将残元视为心头大患,但是思路还是有问题的。”
“打仗打的是什么?钱粮物资啊。只有将士们吃饱了穿暖了,有力气训练才有战斗力。问题是朝廷现在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所以咱们得自己想办法。”
“屯田只是解决了吃的部分,但衣甲兵刃哪个不花钱?如今的北方都是些癣疥之疾,咱们的目光不妨先放到南边来。”
南边?
徐达与冯胜二人瞬间便知道了朱极的想法。
南边的两广乃至川贵早已在大明的疆域之内,如今只有彩云之南还在残元余孽梁王孛儿只斤·把匝剌瓦尔密还在负隅顽抗。甚至不久之前他们还接到汇报,说北地居然发现其派出联络元顺帝的探子。
只是,想到那个地方,徐达与冯胜二人都有些为难。
无他,想要攻下彩云之南,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从地图上看,如今的梁王与北方远隔千里,在棋盘上便是一粒等着被提走的棋子。
但事实上,残元在此经营百余年,势力稳固不说,还死死扼守住四方进入彩云之南的要道。再加上本土段氏心怀不轨,想要打进去,难,想要占据并统治,更难。
他们早已不是单纯的军事将领,任何战争,都已经开始考虑更深层面的问题。
见两人沉默不语,朱极咧着嘴笑了起来,一如当初他为朱元璋解决难题的时候那样。
“彩云之南,那可是个好地方啊。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地点,但滇国多金银,到时候让士卒轮班开采,上交银课刨除工本,结余的部分,都能让咱大明上百万将士个把月吃喝不愁。”
听到这句话,徐达与冯胜顿时瞪直了眼睛,眼神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