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马皇后回宫,朱元璋一刻也不想在谨身殿久留。
他从来没想过,一向自诩勤政的自己,如今也有懈怠的一天。
不过,为了那个让自己有恼怒有高兴的混账儿子,他觉得些许时日的懈怠也是值得的。
匆匆赶往坤宁宫,看到马皇后的第一眼,朱元璋便撩起便服衣襟一屁股坐在马皇后身旁急匆匆又兴冲冲地问道:“妹子,怎么样?那混账东西改主意啦?”
也就问话之前他还知道保密,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不然那些个太监宫女看到朱元璋这幅尊容,只怕小道消息又要传得天下皆知了。
这个模样的朱元璋让马皇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次你倒是真的想多了。那个孩子,不仅远见卓识,而且还透彻人心,尤其是透彻你这个当爹的心。”
说到这里,马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朱元璋:“他这次找我,是想让我来劝你,早日辞官回乡,不要误了全家性命。”
马皇后这么一说,朱元璋立刻明白朱极跟自家皇后说什么了。眼珠子一瞪,鼻孔里愣是哼出两声不快来:
“就知道胡说八道。按他的理,咱气度就那么小,当真容不下人?”
朱元璋本来说话声音挺大的,但被马皇后一直这么含笑看着,声音便越来越小,说道最后面,几乎完全听不到声。
这几年他一直准备的谋划,别人不知道,马皇后还不知道吗?为了收拾朝堂的烂摊子,先将几个年龄稍大的皇子分封出去,又办了一次科举,还顺手收拾了几个恣意妄为的勋贵。
但种种手段用尽,效果并不理想。
朱极言之凿凿的话,不正是他心中所期盼的吗?
一时间朱元璋不由得感慨,要是那些人都能跟自己这个混账大儿子一样识趣,他心里的负担不知要轻上多少。
想到这里,朱元璋也不由得感慨万千。
都是当年一起刀山剑雨闯出来的弟兄,如果不是担心他们动摇大明根基,他真的不想将事情做的那么绝。
只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定下的太子,治政的能力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已经逐渐成熟,但御人的手段,终究因为常年接受那帮子文人教导,还是缺了一些果决。
这些事情,不仅自己这个看着他长大的父亲明白,甚至就连那个从未见过朱标的混账小子都一清二楚。
“算了,不说这些惹人烦的事情了。”
暗自叹息了一声,朱元璋收起忧虑的心思,重新换上一副笑容:
“虽然那小子混账了一些,不过到底是咱老朱家的种。上次他说的那两个地方,我派人查探过了,当真有矿,而且岁入不低。”
“咱这些天在这小子身上受的气,也算是没白受。”
虽然朱极给出的矿藏并不能解燃眉之急,但每年国库多出这么些库存,对货币一向紧张的朝堂来说绝对是件大好事。
朱元璋前几日还在想,要是朱极能够多说出几个矿藏来,他也不用再为日渐严峻的货币制度形势发愁了。
这几年随着大明疆域内部逐渐稳定,朱元璋忽然发现朝廷铸造的钱币与市间流通的货物不对等了。金银越发值钱,而铜钱却出现大量私铸劣币。
从百姓的角度出发,长此以往,不仅交易会逐渐变得困难,甚至从某种角度讲,有钱人还会通过钱币兑换这种角度对百姓进行新一轮的盘剥。
这是朱元璋不能容忍的。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铸币需要的原料每年都供应不足,要是再不寻找别的方法,只怕他恐惧的最终都会成真。
马皇后久居深宫,却是不太了解这方面的情况。虽然她也注意到朱元璋脸上的愁容一闪而逝,却终究没有追问。
应和着朱元璋的话,马皇后点了点头:“所以,陛下准备如何封赏他?上次不是说了,赏赐你是一文钱都不要的么?”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赏赐的事情,朱元璋眼睛又是一瞪。
“我还赏他什么?过几天徐达和冯胜两个人都会回来,到时候直接把他俩带到那小子面前。”
朱元璋心想,你小子不是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么?别的咱都不谈,老婆先送你两个。咱就不信,有俩国公把丫头硬塞给你,你还真敢拒绝了不成?
朱元璋深知,那混账小子看着硬气,但有一样弱点非常明显,那就是怕死。
一个能够为了活着拒绝跟淮西勋贵扯上关系,拒绝刘基当自己的老师的人,朱元璋就不信徐达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朱极能够拒绝自己的提议。
一想到朱极到时候那副欲哭无泪欲拒还迎的样子,朱元璋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合着,用不着自己拿鞭子在宗祠里等着,现如今就能将之前在那混账小子身上受的气给出了。
朱元璋觉得,这样还不过瘾,到时候一定要带几个画工过去,将朱极那副被胁迫的模样给画下来。
将来只要他一惹自己生气,便将那画摆出来,摆到最显眼的地方,好让那混账小子知道自己是有多不能得罪。
这边朱元璋出了神,忍不住嘿嘿一笑。
从马皇后这里详细了解了今天朱极的情况,朱元璋这一天牵肠挂肚的事情总算是了结了。
回到谨身殿的他感觉浑身上下都是一阵轻飘,先前那些个看着心烦的奏疏也莫名地顺畅了不少。山一般的奏本不断被批阅,秉烛太监添了三次灯油,朱元璋才觉得有些困倦。
他浑然不知,此时此刻的韩国公府,李善长看着手中的信件,眉头紧蹙。
胡惟庸到底还是没有胆量光明正大地前来拜访,而是通过隐秘的途径,将赵翥禀告的事情与他的猜测全都写在信中送来。
若真如信中所说,那皇帝的手居然已经能够伸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他们这些朝臣还不知道,那往后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日子只怕会越发艰难。
只是,如何才能制衡朱元璋的手段而不引起他的忌惮,李善长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丝毫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