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充满了活力,现在寒冬刚过,春风依旧带着冬的寒气,生命的力量就在这种春风里苏醒、成长并壮大。生命是野蛮的,是粗鲁的,是嘹亮的,这里是大自然,不是漫长的文明进程一点一点规矩起来的,在这里一切都是随意生长。要在这里生存,她需要一系列全新的改变。这种改变并没有让她觉得不知所措,反而充满了挑战。战胜了挑战后大脑产生的生化反应是最好的奖赏。
要清醒着度过下一个寒冬么?她完全可以吃饱喝足后再来一次光翼旅行,反正她接近一无所有,干脆飞到索伦赤道附近,那里终年炎热而且食物丰富,她完全不用为食物的来源担心。或者,到鱼类丰富的海边,等着每天的潮涨潮落,光是捡拾海滩上的食物也足够。但是人活着总不能只为了吃吧?这座山,曾经是她竭尽全力飞到的最远处,她要走也要先征服这里,人类够格宣称征服了一块无主的土地很简单,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活下来。她相信她能。此后的每一天都在为每一天以及下一个寒冬做准备,用树枝编织网在溪流拦住鱼虾、在林间布置陷阱捕猎、扩大山洞以储藏食物,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伊丽莎觉得很空虚。确实没有人太关心她的困惑。毕竟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每个人是带着不同的生活经历被元喜半路截到生命中心来。他们所有的共同点就是抹去自己在外面的痕迹,彻底抹去,以便在生命中心里可以完全重生。可是伊丽莎不一样,她并没有要求元喜这么做。她的过去、她走过的路、爱过的人、恨过的人,她的记忆比起存款和财产更属于她自己。现在的她应该是很满足、很快乐的呀!至少她得到了以前梦寐以求的无尽财富!可她真觉得空虚。
生命中心的每个人都在忙着什么,就她闲着。她很想去参与点什么,生命中心那么多人和事,奇怪的是她交不上一个能填满这种空的朋友,找不到一件能让自己热情的事,连和小鱼儿的爱情也不能。
小鱼儿等人比她可忙多了,生命中心里一堆实验要做不说,长眠不醒的宋让人头疼。他们已经试过由弱到强的各种药物注射、恐吓、电击、加速度坠落、呼吸阻碍、骤冷骤热等办法,头两次还能唤醒,屡试就爽了。宋一次比一次陷入更深的睡眠。
宋每一次醒来焦虑就加重一分,他比他们更着急想着如何唤醒下一次沉睡的自己。他的最佳办法就是用强大的意志力抵制住入睡的渴望,他的周围严禁放置任何引诱人联想到睡眠的东西。先是床、枕头和被子一类,后来是连平板的东西也不能了。他总是穿着冰冷而粗糙的铁制盔甲,缓慢地行走在墙上插满尖刺的房间里,刺的后面是不断变换的各种鬼怪画面,时不时地还来一声凄厉的哭嚎。他强迫自己透过尖刺去窥探鬼怪,用这种办法来让自己的神经兴奋虽然残忍,但是比药物有效多了。
肖医生说,宋对药物的耐受性比一般人强多了,已经完全超出药典的最大允许剂量。这已经不是医学能解决的问题。
不是医学那是什么?神学?元喜问道。早知道这漫长的太空旅行后果是这样,当初就不应该去......
你...你...你...能说点有用的不?这会儿翻二十多年前的旧账有何用?你咋不说当初不应该出生?小鱼儿呛她的样子是一点没变。
你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出长途差旅这样的事儿就不应该让宋去。派你这样的粗糙人去干粗糙活儿就行了,宋当然是稳坐中军运筹帷幄。你说你们大家伙儿回来都没什么不良反应,这不就是天生就干这行当的嘛?
我确实没什么不良反应,我甚至觉得恢复过来后有点爽。虽然在太空里的时候是无聊了一点,心中想着地球,想着家,其实也还好。肖医生笑着说。我也粗糙?你就嫌弃我。
你感情细腻啊!元喜赶紧找补:要说粗糙我才长得粗糙呢。我还没问你为什么看上我了呢,我长得丑我多自卑的。
肖医生并不嫌弃:那不是你说的,有的人一遇到就是能激起你的某种欲望。我那个时候第一次见你虽然很累了却也生不起不耐烦的情绪。就想去关心你,治好你。主要是你没睡觉也没典型的不良反应,这很让我好奇。
小鱼儿摸着脑袋说我也没什么不良反应,我就想着元喜真聪明没摊上这苦...还想着回来以后肯定要先去酒吧里痛快喝上一回,美女们更新了一波又一波。
其他人呢?
其他人想什么也差不多了。他们和你一样,都是财迷,计算着差旅补助......
还一波又一波。元喜不说你以前...伊丽莎听到这里刚好走进来。她摇曳着纤细的身躯,顶着一张美丽的脸。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可没说小鱼儿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在众多美女中一览而过,坚持寻找心中最完美的一个!这点上小鱼儿细腻!元喜赶紧说道。
小鱼儿有点心虚地抱着伊丽莎的腰肢,一面瞪着元喜:终于让我找着了。
千穿万穿,对女人的赞美不穿。小鱼儿的话很奏效。伊丽莎问道:宋又睡着了?这次你们打算用什么办法?我听着都害怕。
他还没睡,不敢睡。在里面抵抗睡眠之神的降临。
正说着宋出来了,他很憔悴,疲惫不堪的身上多了几条他自己抓出来的血痕:不行了,我太想睡了。
肖医生赶紧扶住他:实在不行就睡吧,人不睡觉怎么行。
不行,我再睡着了...就和死了没什么分别了,你们想到办法了没?
我们刚才正在分析原因。对了,你在太空中经常想着的是什么?
我想的...宋已经有点迷离,神志不太清楚:我想了很多,很遥远。想着元喜在地球上建立的生命中心,想着人类永生计划。在进入睡眠舱后甚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们终于找到了索伦星,建立了永恒的国度,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这就怪不得,你要是像小鱼儿一样想着吃喝美女说不定就没事了。我觉得这太空旅行吧,苦是苦累是累,冥冥中倒是成全了每个人心中最惦记的东西。肖医生,想家就回了家,小鱼儿想要美女果然成了!别的人,每个人回来后一大笔钱。偏偏你,想的是千秋万代......元喜好像在开玩笑一样说着这些:我实在分析不出造成你这个差异的原因了,能对比的就这些。
肖医生当然不会用这种粗暴的分析来下诊断。他想到元喜之前睡不着的情形,他找出元喜当年的脑部片子,还有他自己的和小鱼儿的,然后把它们和宋的放在一起:我们要相信科学,肯定有什么地方有差异我们没发现。你看你和元喜当年的情况正好相反,对比看看你们的脑子。
元喜兴奋地看着自己当年的脑子:哇,这就是我的脑子啊!我再看看,增加对自我的认识。
宋看不出什么门道,他觉得都一样的沟回交错,人脑子都长那样。他实在困不住,站着也能睡着。
肖医生轻轻地扶着他,把他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宋真是极度困乏,他蜷缩着也睡着了,并且很快发出了深睡时的呼吸声。肖医生动作依然轻柔,尽管他知道他可以粗鲁一点也不影响宋的睡眠。
知道我为什么相中肖医生了吧?元喜冲着伊丽莎轻声说道:我那会儿睡眠很轻,肖医生是能给我盖好被子我还不知道。外科医生的手,那是在小血管、神经上行走自如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我还以为是你要吃削了皮的樱桃才看中我的。肖医生也自夸了一番:你没见过我缝合血管,又快又好,对位分毫不差,比机器手还精细。当年我们比赛,我是稳稳的第一,缝个蝴蝶翅膀都可以。
元喜用自己粗壮的手托起那只灵巧的手:我真丑、我真丑,我真恨我自己。
肖医生轻轻地握着她,另一只手指着她的脑片说:每个人都有优点啊,你看你的大脑就比我的好。肖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的说:应该说比我们的都好。尤其是宋的。
他敏锐的眼光终于发现了一点。
哪里好?快说说,先比小鱼儿的,这样我鄙视他就有了物质基础。
逗你玩的呢,还真当真了。小鱼儿当然不服气:我脑子比你的大,容量大更聪明不知道么?
肖医生正色:好像真的不太一样,这里,你看。我在医院见过很多脑子。以前以为那是个体差异,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正常的异常,不至于引起病理性的改变。现在一对比,好像还和正常的不太一样。
肖医生指着的是松果体及附近区域。
小鱼儿一看果然发现了差异,他惊奇地问元喜:你当年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睡不着的?
你!元喜气得拿手指着他鼻子:你寻思隔山打牛呢!你颅骨是干嘛的?
伊丽莎被小鱼儿逗得笑弯了腰。
肖医生出忍不住笑了。
元喜觉得此刻好孤独,连她的肖医生也不帮她了。她嘴撅得老高,有点生气。
肖萧止住笑:他说得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你看看地球人,不是我吹牛啊,地球人哪有这个位置长你这样的。你有没有刚出生时候的脑片?也许是出生的时候就长那样。那可真是奇特了。
谁出生的时候就拍个脑子啊?我是穷人的孩子,能有口吃的养活了就不错了,又没什么病花那个钱。
那你好好想想你头部有没有受过伤。肖医生小心地措辞:比如什么东西撞击......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都不用她想,我作证,她经常被驴踢,还踢得老狠了。小鱼儿说。
我...这真的有那么大不同吗?我觉得这就是正常的异常,这区别还没人脸的区别大呢。脸和脸长得多不一样,功能不都是脸吗?肖医生的分析让元喜有点紧张了:或许那是姿势的原因,角度不一样,拍片的人就没给我摆正。
那不可能,你这片是我专门叮嘱我师弟拍的,特别对待,小师弟可专心了。我能对你的姿势不上心吗?这差别可比脸和脸的差别大多了,你脑子当时又没发现病变,我也就没太关注。现在和我们的一对比,还真发现问题了。
元喜瞪大双眼,咽了一口口水:那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是好的不一样还是坏的不一样?
你这不好好的嘛,起码不是坏的不一样,你好好想想,别紧张。等会儿再给你拍一张,看看有没有变化。肖医生安慰着。
元喜认真想起来:除了那会儿小鱼儿总敲我头,没别的了。要踢也是他踢的,我是不是得让他赔我一个脑子?给我踢坏了。
哎,别赖我啊!你这块儿地方说不定天生就长那样,没凭没据的说我敲坏的。你要是颅骨上有个坑还能赖我,就我每次都敲的同一个地方,别的地方我也不管。
伊丽莎拧了小鱼儿一把:你是不是总欺负元喜?
那都不用说,小鱼儿可以改名儿叫小驴儿了。我这刚工作时候的阴影啊,打又打不过,讲理倒是我的强项,可惜那时候我们在thefifth的最底层工作,从来不讲道理,都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肖医生很快给元喜拍了一个脑部片子,对准了差异位置。元喜先是强烈的拒绝,后来实在推脱不过,应该说是推不翻小鱼儿的威逼和肖医生的利诱。片子出来的时候元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这比当年考试时候没复习可紧张多了。
怎么样?应该差不多吧?毕竟我没有任何不适啊。
肖医生指给她自己看,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不一样,因为这次是是特异性结构观察,不仅松果体,连别的区域也观察到了不同的地方。这次她可无从狡辩了。
我敢打赌,第一只直立行走的猿猴,在族群中肯定也是这样的不一样!元喜说道。
肖医生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她像当年那个下着小雨的晚上,跑进他的诊室里来诉说自己睡不着那样的害怕。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头,联想到里面的不同,他转而拍着她的肩,用标准的医患安抚的语气说着:你没感觉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就行了。虽然说我们的时代号称医学已经登峰造极,攻克了曾经无法治愈的各种疾病,但是那只是理论上而已。这点结构上的不同也许只是科学还不够完善,误判而已,你没感觉哪里不对劲就行了。脑子长什么样都有,功能一样......
元喜不再说话,她看着片子,她好像能感受到脑子里的每一个结构,她一遍遍地问它们:嘿,你工作情况正常不?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那些结构倒是纷纷上报:好着呢!
以至于晚上睡觉时她仍然不放心,认真的回忆起来。她脑部还真没受过伤。
排除了外伤,那就是其他了。许久,她终于想起来那曾经的感觉,或许是错觉。
她想起那个和她在月光下的泉水里沐浴的牧羊人,他双手抱住她的颅骨,她那时候好像是觉得在大脑的深处,或许就是松果体的位置,有些异样,但是那只是一种感觉,并不可靠。
寻着对牧羊人的回忆,她想起了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们也是那样一起沐浴在热水下,他还是那样抱着她的颅骨,那种感觉在那个时候也出现过。只是当时她并没有在意,她以为那是错觉,毕竟人脑并没有感受器。
如果那是错觉,后来她再次去找到牧羊人时,牧羊人还是那样抱着她的头,甚至在睡觉的时候也是。他总是一脸笑意,温柔地说:我可爱的原始人的脑子。
她越想越清晰,便再也没有睡意。肖医生经过白天的辛苦诊断,现在已经睡得很香了。元喜轻轻地把双手放在他的颅骨上,她集中精力,试图像牧羊人去观察她的原始人脑子一样。
神奇发生在那一刻,她仿佛能发出x射线,然后还能接收成像。她明了他脑子的结构,比当时的仪器成像还要清晰。她看到了他的脑子,除了物质上的三维形态,甚至还有更高维度的一部分意识存在。在低维世界里怎么允许更高维度的存在?她更疑惑了!就在她想更进一步探究时,肖医生在睡梦中抱住了她,还发出了喃喃梦语: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是的,这是一个医生的承诺,他最深处潜意识的梦里的承诺。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