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索伦星上,神在凝望。
警报器响起,她又要出逃了。
我和你说过,要出去要和我说。神有点生气,他通过监视器和她说话。
我知道你看得到。你要找我易如反掌,倒是我想找你找不着。我觉得憋得慌,我想出去透透气。她扬起脸,也冲着监视器喊到。
你总想着出去。到底是什么憋得慌?
我也不知道,正在去知道的路上。在这里我就觉得闷得慌,在荒原、在野外,在没有人迹的地方,我就觉得心里宁静。
你有你的职责,并不能总是跑出去。
我知道啊,庆典,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吧?
你的职责是给索伦星人树立一个顺从的典范。你该不会以为你只需要在100年里,在庆典上出现一天就完成工作了吧?
那不然呢?我得每天都扮演顺从?那不行,索伦星人自由的基因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磨灭不了的。我要去寻找造物主的
神沉默了。大门仍然紧闭,他从监视器里看到她正在费力地挪桌子椅子,她要从窗子里翻出去。小原始人已经知道搬箱子去够香蕉了。
神轻蔑地一笑,可真是不怕疼,这翻出去不得摔个大包?当真是元喜的设计,要给索伦星人超强的愈合能力,是知道自己将来会摔跟头吗?
神期待着听她咣得一声摔在地上,然后捂着头上的包疼得直流眼泪。
这样吧,五十年顺从换五十年自由,君子协定!她当然还是不敢翻的,索伦星人对痛的记忆并不差。
她顶讨厌造物主的这个设计,当然还有很多其它设计。自从上次神和她说起神话后,她也看了很多传奇故事,她经常恨恨地推测造物主并不是如故事里描绘的那样,怀着仁慈的心、用爱、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了索伦星人。很多设计明明是要让索伦星人痛苦、困惑,甚至有的地方还像开玩笑一样!造物主的世界就是那样的么?也许她自己受了很多苦,然后心理不平衡,尽管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造了个索伦星,但是她并不想让索伦星人就舒舒服服地活下去。她在那里摔了个包,就要让后面的人也摔个包......
神当然不同意,他呼出一口气然后说到:神话里也说了造物主的世界是五天工作两天休息,这两天休息里通常还要完成一些次级的工作,比如总结、整理以及策划下一个五天的工作。
那造物主也太惨了,所以她给我们创造的世界是一天休息一天工作。有故事为证。
还有事实为证,绝大部分索伦星人其实不用工作。我比造物主仁慈多了。你应该感恩你还为索伦星需要。其它人有个工作只是有个事情做当作幌子,世界并不需要他们。所以他们尽管休息、一直休息,他们没有压力没有职责,没有人催促他们、要求他们。
她突然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仁慈,不被要求也就不被需要。神和造物主是什么关系?她所知道的是他们有分歧,有很多分歧。从神的话来看,也许那些表面的仁慈底下掩盖的正是冷冰冰的残忍,也许她应该重新想想造物主的那些设定。
那你和造物主是什么关系?造物主创造的世界由你统治,我们的造物主到底去了哪里?作为大使她又去哪里任职了么?这想法让她更想出逃了,她本来没有出逃要做的事,现在似乎有了,她要去寻找造物主!尽管表面上看毫无头绪,仅可以从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里那些夸张、荒诞的描绘里找到一点线索。可这又是一件多么崇高而又传奇的任务。她心里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使命感,这种感觉激起她强劲的动力和冲动。这于索伦星人而言,是如仙丹、龙胆一样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是的,索伦星人没有这种冲动。他们随机而平等地出生、一样的成长,有哪些特点都刻在基因里。有的人擅长理性思考,则被优先建议去做理性决策;有的人天生一副好嗓音,做个歌唱家吧;还有的体格健壮,是运动员的好材料。甚至他们不想从事自己优势所在的领域也完全没有关系,索伦星的所有工作全部由机械承担,人类只需要装装样子。世界就像一个完美的交响乐团,他们就算发出一个不和谐的单调也会立刻被淹没,完全不影响整体。假如人类突然消失,索伦星也照样运行,不会有任何改变。世界是一个完美的大合唱,多一个人类的声音无妨,少一个也无妨。
神说这是他慷慨的表现。造物主的世界是有压迫和剥削的。那里总有人利用某方面的特点强迫其余人劳作并拿走大部分的劳动成果。神比造物主仁慈多了,他并不剥削索伦星人,事实是他完全不利用星民,给星民充分的自由。这也是他和造物主分歧的一个地方。
造物主去哪儿了?
也许她去另一个星球了,也或许她回到了地球。她总有那本事,如果她不想见就任谁也找不到她。
这该是什么本事?遍布的监视器让人无处可藏啊。她嘴上说着,耳朵听着,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停,她快爬出窗口了。
我要是知道是什么本事就能找着了。你这么试探也没有用,你是想学会了让我也找不着你是吧?神边说边朝她这里走来。
不能够!咱俩这不是闲聊天儿嘛。我们不伤和气,就愉快地聊天儿,我就顺着你的天儿往下聊。你一点儿线索也没有?我也想找到造物主,好好问问她怎么就这么不上心造了这么个世界。让人憋闷坏了的世界,无奇、无趣,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没有冷也没有热。
神的出逃当然不像你这样,前脚刚踏出门后脚就被抓住了。她要出走就没有人能抓到。
是么?嘿嘿,是不是像这样的也抓不住!她狡猾地一笑,轻轻一抖,神手里就只剩下两只丝滑的软鞋。数件其它衣物滑落,伴随着一道强光袭来,神抬手去挡,顷刻间她已展开光之翼,然后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以她的飞行能力并走不远,还出不了索伦星。即便如此神依然觉得不满意,她应该乖乖地在这里和他一样呼吸着沉闷。她应该像个不知人间疾苦,不谙世事的洋娃娃由他掌控、训斥才对。然后或许有天,她实在受不了这沉闷,他再慷慨地施舍她一个任务......
他将一直是她的神、她的崇拜、她的敬畏、她的至高无上。然而并不是,她完全没有崇拜和敬意,和元喜一样。即使当年他如梦想一样出现,瞬间解决她的各种世俗繁琐,她仍然毫无感恩之心。假如当年没有他,元喜应该会碌碌无为、荒废一生吧,像无数其他人一样朝九晚五地上个不死不活的班,领一份吃不好也饿不着的工资,疲于应付世间的繁文缛节。这世间并不缺乏天才,任何一个领域的天才都是过剩的。最稀缺的是平台,是机会,有了平台,接下来的辉煌不过是顺理成章。而这平台和机会都是只有庞大如宁老板才能给得起的。
元喜当然对此嗤之以鼻。
宋相信那是他没有完成宁老板的任务,元喜的桀骜不驯皆因他的工作没有做好。他秉持统治学最基本的原理——任何人皆可被驯化。专注于统治研究的人怎么会相信这世界上有不能被统治之人呢?如果有,那肯定是思想工作做得还不够,那一定是巧妙的书籍编写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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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不够好,社会的秩序设计得还不够精妙。宋是统治学的精英,在他最擅长的领域他最有自信。事实也证明,就如索伦星这样的星民,他不也照样成功统治了?神为自己的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颇为得意。元喜已经没有救了,宋认为这是他认识她的时间太晚,她的思想已经定型,眼前的这个新生的元喜他可不会失败。
她当真飞不远。展翅高飞虽然是每个索伦星人都具备的本领,但是飞过的人竟是少数。因为,......这个曾经困惑了她许久。索伦星具备他们需要的一切富足的物质,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争斗,大家只需共享太平盛世。物质方面,强大的科技力量供养他们绰绰有余;精神愉悦方面,有专门的娱乐机器人,各种吹拉弹唱层出不穷;没有疾病,没有痛楚,每个人一出生大脑就自带对宇宙基本规律的认识,他们甚至免去了学习的过程;工作么,如前所述,完全可以不工作,即使工作也如加入本身已经完美的合唱队一样,机器人会自动清除你的动作。作为索伦星民,更多的人的身份是艺术家、哲学家和神学家一类仍然保持更多人性的职业。可是,活着么,就得要有冲动,做点什么的冲动。
其实她很想飞得很远,飞出索伦星,单纯的只为逃离。宇宙这么大,她并不知道哪里适合聚集能量,重新凝聚出形体,也许......去个很蛮荒的星球?那里没有现代科技,人还得用人去劳动?算了,那也太费劲了。也许......去寻找传说中的地球?这可是个传奇的神话般的冲动的任务,就像寻找金羊毛一样。这不是每个生于富足、安于富足的索伦星人都会有的冲动。
她很快沮丧了,核心部分提示再继续飞行将无法成功凝聚形体,或者会损失大部分dna信息,那将会消耗很多时间来修复。她只得在一座大山前聚集能量,这不是她第一次利用空气中的电离层凝聚形体,好在这里人烟稀少,她并不为身上仅有的一件背心而感到不适。
虽然现在是正午,太阳温暖和煦,但是很快夜晚降临就会变冷,她知道她畅快的时间并不多,眼看着风景还得看着点儿赶快找个地方过夜,生堆火、弄点儿食物。果然,生命进化到什么程度首先还得解决吃和睡这样的基本问题。
山上很寂静,山风也很轻柔,吹拂着有点虚弱的她,那飘散的长发被温柔地托起,她大口地呼吸着这自由和寂寞。逃亡的感觉真好,要不说造物主别的不说,这光翼还真是个好东西。不过这造物主也是想得不周全啊,这多一件衣服也是造,少一点儿也是造,怎么就不能让人飞行的时候随身携带一件大棉袄呢?
离家出走的人除了记忆就只能净身出户?
还好给她留了件背心,不然谁敢飞翔?她忽然蹦跳起来,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出逃的,脚下没有路,她随便走哪里,哪里就是路。她也想唱歌,脑子里有很多适合庆祝此时欢愉的曲目,她反而沉默了。她有种冲动想脱掉背心,脱掉那些曲目,脱掉那种根深蒂固的应该尽快找个地方生火、找点食物的想法,因为这些是索伦星孵化器给予她的,或者说,是神给予她的。她理想中的出逃,应该是彻底的出逃,彻底不带神的一切给予。
为什么不?反正这里没有人。这里是无人之地,她可以为所欲为。前一秒她还在抱怨造物主为什么只给敢于飞翔的人一件背心,下一刻她就觉得这背心也是多余。她果然和元喜一样,无常!无法预测!连自己也抱怨的家伙。
她真的缓缓地脱掉背心,太阳直接照在她的肌肤上,山风直接吹在她的肌肤上,她如此真切地感觉到和大自然的亲近,如此真切的体会到自由,像是她第一次在孵化器里睁开双眼的感觉一样,现在仿佛大自然又生了她一次。
她继续走着。稚嫩的双脚踩在小石头上,脚底传来疼痛的感觉,她有点病态得觉得这痛觉里有享受;她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吱吱的回响,她觉得她好像听到了它们的回应——哎哟,你踩到我啦!哎哟,你好重,脚底板臭臭!她踩在沙上,沙子如温柔的手掌抚摸着她,有点痒但是很柔软。终于她的一举一动,这个世界都给予了回应,她选择小石头,就得到疼痛,选择沙子,就得到温柔。如她的出击,终于感到到了回应,世界仿佛终于在意她了。这种感觉真好……
她走到一座瀑布前,她毫不犹豫就走进清冽的泉水里。她想,就去做,管它别的那么多理性思考!尽管孵化器赋予她的本能是行动之前要考虑一下是否会危及生命,但她此时正在强烈的叛逆期,一切违背神的就是她想要做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叛逆的想法,好像这种叛逆毫无道理,仅仅是为了叛逆本身而叛逆。她讨厌神吗?讨厌索伦星吗?好像都不,可是她说不出来,她就是想叛逆一下。
她全身浸在泉水里,她想起上次从湖水里捞起她来的游泳健将。安迪现在在干嘛呢,也许在巡湖吧,快快乐乐地绕着他的湖一圈、一圈。也许他今天什么也不想做,在家里发呆,因为反正有没有他的劳动并没有区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发现世界的这点残酷。也许他已经发现了,正在如她一样用各种疯狂来逃亡。
她在水里睁开了眼,水里也是一个世界,如同孵化器就是一个水世界。大自然,你再重新生我一次好不好?这一次,请除去那些人为附加、又难以辨别的荒谬的价值取向!她想起读到过的一则神话,神话里说远古人类有一种宗教,宗教的圣水里有洗礼的力量,全身浸在水里再起来就是一个全新的人。这汪清泉是传说中的圣水该有多好。
这当然不是圣水,这是清冽的大自然之水。她在水里呆了很久,久到很久以后她深刻反思的时候不禁怀疑当时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不是...自杀...她不敢轻易和人说起当时的感觉,毕竟在索伦星上,企图以除了走进孵化器的以外的方式结束生命的行为都是为人不齿的。
她很有仪式地离开泉水,她自己宣告:我给自己进行了洗礼,我已经是大自然重新生的另一个我了。她一边走一边玩儿,蹦蹦跳跳地前行,沿路看着树就要爬,看着花儿就要采,看着藤蔓就要拉一拉、拽一拽,就是看着小鸟,虽然抓不着也要蹑手蹑脚去够一够。她要去哪儿?她不知道。任走到哪里算哪里吧。因为天地之大,没有一个地方属于她,其实也就是哪里都属于她。指哪儿要哪儿,走到哪里就属于哪里。生命本能里的那些想法统统见鬼去吧!要怎么活着应该是自己临时的决定,而不是听从理性的指示。
她这是疯了。神真是选了一个做顺从的道德典范的好基因组合!这明明就是世间最反叛的基因组合,为了叛逆宁可抛弃生命的主儿,偏偏被选来做索伦星人顺从的典范。神哪儿哪儿都聪明,都伟大,都智慧,可就是在这节儿上......
太阳落山了,她也走不动了。她就真的随地躺下睡觉。奇怪的是也并不觉得饥渴寒冷。头部还是要垫高一点的,她就随手抓了一块石头,垫上树枝。早知道那背心不扔了,现在还可以有个小小的被子。她望着夜色渐浓,数着渐明的星星,漫漫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数百年前的那个夜晚,造物主可睡不着。就是那个夜晚,时间线回到元喜反复确认自己的血液样本不老化抗强辐射那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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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助手,她正尽可能详细地向正在作为先遣队员之一向索伦星飞去的宋汇报这个检测结果。她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先汇报这个喜人的结果,至于元喜怎么实现的容她再慢慢查探。
元喜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双目圆睁。理论上说,她永生了。想到这里,她的第一反应是全身发抖。许久她才把被子拉过来盖上,身上有点重量压住,好像这种发抖才停止。这就是他说的给她的礼物?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出生的时候肯定和其它地球人别无二样,他是如何把普通的地球人变成永生人的?她想起黑暗中他那魅惑般的眼神。那是一双会让人产生轻微眩晕的眼眸,仔细注视像是不断在细微的变幻着色彩和形状,然后催人入睡。
今夜注定不眠。
元喜起身披上睡衣,仍然觉得冷,干脆再穿上一件。她倒了一杯酒,小声地播放着音乐,在这音乐声中她努力回忆起他的每一个动作、一句看似无谓的话,像一个侦探一样分析着他话里的深意,她呼吸都放慢了。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应该是有一半大脑睡着了,另一半还在醒着,她倚在柔软的沙发上,外面的那件睡衣如丝般从肩上滑落。
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在宋的别墅里睡觉的那一晚,她的睡衣也如这样滑落。而且她非常确定她是穿着两件,第二天醒来却和平常一样只剩一件。她还记得那晚上她做的奇怪的梦,后来的晚上仍然又梦见了续集的那个梦。现在她非常确定那里有的部分是梦,有的部分不是。她现在仍然在半睡半醒间,只是她大脑却异常清醒。没错,那是一场奇怪的仪式,有人把她抱起,放到冰冷的硬台上,四周响起低沉的吟唱,时而如诗,时而如歌。
她还回答了:我愿意。
没错,正是从那时起她潜意识里开始害怕冰冷和板硬,而是喜欢睡在柔软得像铺满了羽毛和蚕丝的床上。尽管当时的健康理念认为睡硬床更有益健康,她还是喜欢这种过分的柔软和温暖。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安于享乐了。
没错,你说了愿意的。梦里出现的那个声音此时再次响起,如此飘渺,却又坚定,带着点幽默,又有点戏弄的意味。
她想说自己当时没有听清愿意什么呢,也许只是愿意睡觉,却在自己的半梦里语塞。她不再说话,她想多听听这个神秘的声音。这个声音却不再出现,甚至她试图辨别那声音从什么方向来的也无从辨别起。好像来自天地,来自宇宙,但是又很近,近得像是……来自她自己的大脑。
我会永生吗?她终于问他,我到底是什么?
是的,你将永生。我也在问我是什么,这是生命永恒的思索。
我们一样吗?我和你。
不一样,每个生命都不同,这是生命的基本尊严。这不仅仅是哲学上的不同。人生,不过是知道自己不同,然后遇到一些与自己相同或不同的人,有时仍然保持自己的不同,有时又改变自己变得与别人相同。
如果每个生命都不同,一直没有和自己相同的那该有多孤独。
活着你或许会喜欢保持,或许会喜欢改变。在这种变与不变中反复,这就是生活。生命本孤独,死亡才雷同。你害怕孤独吗?
元喜沉默了,她不敢轻易回答。如果生命有限,匆匆百十年,孤独并不可怕,因为很快就过去了。即使喧闹如一场轻浮的梦,总有一些时光可以活在梦里,也可安慰孤独了。假如永生,那真不敢想像,孤独才是常态,做个轻浮的梦已变成奢求。可怕的是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孤独无计可消除。
那你怕吗?元喜问到。
我怕。但是我仍然留恋生命。永生并不是不能自己结束生命,而是生命不会自然结束。
元喜沉默了。她没想到他如此坦诚,相比之下她是个羞于坦露内心恐惧的人,那样显得懦弱,她崇尚强大。
那个声音消失了。她再次提问就不再有回答。她说不出来此时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也许这有个哲学式的答案,有好的方面也有坏的方面。她突然完全醒了,然后觉得困意全无。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如蜕皮一样掉落。
元喜把窗户完全打开,大口地呼吸着夜里的冷空气,然后集中了注意力观察夜空下的一切,夜风吹着爬山虎的叶子如波浪翻动,实验室里未关掉的灯远远地透过来,她能感知到那里有她的血液样本,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是另一个自己,更像是自己的另一部分,她甚至能感受到电磁波辐射在她身上的感觉,尽管那只是她的血液样本仍然在接受辐射实验。
她闭上眼,能听到细微的虫儿叫,这座楼里还有其它实验人员,她仿佛能听到他们睡梦里沉重的呼吸。
她知道她已经和过去的她不同了。至于这种不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并不清楚。她希望她可以不再害怕,她崇尚的可是强大,强大的人能害怕吗?无畏、无惧、无法阻挡才对。未来仍是未知,永生并没有改变太多。她仍然生活在地球上,仍然生活在这座所谓的索伦星大使馆里,仍然生活在宁老板——尽管这时老头子已经是个大冰疙瘩——的美的统治下,她不吃东西仍然会觉得饥饿,她仍然会感到疲惫,她仍然有地球人各种各样的烦恼。但是她明明已经不一样了,换句话说,作为永生人的她出生了,作为地球人的她已经死去。
听说人之将死,会把此生重要的记忆都在脑海里过一遍。她此生重要的记忆是些什么呢?与一众同被收养的兄弟姐妹一起度过的半自由半贫穷的童年、间或的热情和持续的忧郁、喝过的酒、唱过的歌、一起痛过笑过的挚友……好像都不太重要,但是生命又只有这些了。普通人的生命大概就是如此吧,毕竟能力挽狂澜、惊天动地的大英雄是少数,在这些英雄中能做上一两件英雄般的事的又更是少之又少。
她大半夜的不睡觉,耳边反复地听着贝月,围着大使馆散步。走累了就躺在长椅上,肢体放松着,双眼盯着夜空,所幸脑子里的想法没人知道,因为这一切都被助手记在本子里,向遥远的宋汇报。
浩瀚宇宙,她当然不是唯一一个永生的。接下来的事,是寻找永生族?她毫无线索,唯一知道的一个永生人,一会儿如坠落的天外来客,一会儿又是个秘境里的牧羊人。她试图寻找他吧,并不总是能找到,又有可能在偶然间出现。这于她,一个坚定的基础科技工作者而言,最接受不了的就是掷色子。科技工作者要相信科学,最让她舒服的是逻辑和必然,就是有可能,那也是必然会出现的可能。
她想了一夜,一个伟大的决定就在心中诞生。这是她经过理性思考后的郑重决定。现在她真要创造一个永生族。这个永生族将是人类进化方向的一个分支,在另一个星球,一个全新的族类和一种全新的存在方式。
元喜很快组建了一个全新的机构,命名为索伦生命中心。每一个加入生命中心的人,在入职前元喜都会在半催眠状态下和他申明:索伦生命中心的工作是创造全新的生命,这里的工作不会给你任何额外的福利。当然,为索伦大使馆工作本身就能很富足地养活自己了。让她惊喜的是尽管不多,还是有人愿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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