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次离家越近、离尘世越近懊悔的情绪就越滋生。就像天平,砝码越滑向哪边就向哪边倾斜。处理这种懊悔,拾1很有经验。因为她早已知道无论怎么懊悔也没有用,无论她怎么痛定思痛、痛下决心、痛改前非,下一次只要他一招手,她还是会如中蛊一样跟他走进破旧的小旅馆,和他相拥29秒。
让人沉迷的心旷神怡的时光啊!如同是戴上至尊魔戒,连拥有1秒凡人都愿意用余生最宝贵的东西来交换。这魔戒大家只从传说里读到过,有人描绘过它的样子,熠熠生辉、百般变幻还摇曳着七彩光芒。古老的神话里、经史典籍里、民间访谈里都出现过,但是活着人的却从未亲眼所见。世人都说谁得到它,谁就拥有了无上的幸福,就偿了毕生所愿。可是世人从来都是叶公好龙,可悲的是世人不仅自己不好龙,还无法容忍别人好龙。所以世俗制定了许多规矩、秩序、规范、法条、纪律来抑制自由中带点叛逆、邪恶中带点骄傲的基因的生长。
如同天使的后腰上残留着一块魔鬼的胎记,这些基因在黑暗与隐藏中依然悄悄地表达。
今夜的蛊太重,拾1走在小旅馆和尘世的中间的时候仍觉迷茫。忽啦啦树林里传来坠落的声音,伴随着远处一群吵嚷,有呼喊、有求饶,有急促的愤怒、也有懦弱的呼告。
拾1望向树丛,一个光溜溜的身躯蜷缩着躺在落叶上。看来这一跤摔得不轻啊,兄弟,运气这么不好,被人抓住了?
拾1边忍住笑边解开大衣,把他裹上,拉着他说:快走,他们追来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人其实无法真正理解别人的处境和遭遇,除非他自己也曾有过。孤独的人总觉得迷茫,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的真理,最终发现不过是一个空泡,被现实这根针一扎就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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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1就是这样一个孤独的人。所幸今夜她不再一个人回家,她救了一个人,还顺带把他带回家。他们互相倚靠,脚步踉跄跌跌撞撞,一个是醉鬼,一个刚受了点伤。他们都不记得是如何按下电梯、如何开锁、如何睡下。只是第二天醒来,才开始思考如何收场。
他的伤比她想像得严重。我必须送你去医院,她郑重其事地说,没准儿你摔断了骨头,身上这么多擦伤,你得拍个片,还得用药。
他极度虚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勉强伸出一只手臂,我不想去医院,也不能去。我睡睡就好了,相信我。
她害怕极了:你会死的,傻子。
他快没有体力,努力地用最大的力气说着: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埋了。我就托付给你了。
她握住这只快没有力量的手,她希望能把她的活力传递一些给他,起码能问问他能联系谁来为他负责。
毕竟这人光溜溜地掉在地上,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连件衣服也没有。
此时他把他托付给她。如果他死了,就由她来埋葬。生死于他是莫大的事,他都能坦然交付,而她要怕所谓的世俗责任么?人无法处置自己的生命权,法律规定人也就能为切掉自己的小拇指作主,连大拇指都不能。人,生而不自由,死也同样。
在世人制定的规则面前,她不能担起他的生死。
fucktherules.
她紧握他的手:你若信我,我便陪着你。你若死了,我肯定会好好地埋葬你。
谢谢你,陌生的朋友,如果我死了,你打算怎么埋我啊?他并未睁眼,干涸的嘴唇勉强挤出这几个字。
她紧握他的手,触到他强劲有力的脉搏。
她知道他死不了,刚刚的虚弱是演的。她说:我把我的葬礼给你,望月的海边,给你摘满一船的野花盖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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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的、淡的、深的、浅的,五颜六色。
他睁开眼,像望着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看着她:你觉得你会这样死掉?
她说:这是我认真设想过的葬礼。我挺满意的了。你想怎么......
我不会死。相信我,我只要睡睡觉,有吃的,就行了。生命本身蕴含着强大的复苏能力。
她笑笑,我希望我的生命也这样,有什么病痛睡睡就好了,或者像电脑一样,关机重启一下,bug自动清除。
她开始检查他的身体,一点点地活动他的关节,检查他的骨骼和肌肉。
这真是一具美好的身体,堪称完美的皮肤或许是由于失血的原因,略显得苍白,肌肤丰盈有弹性,光滑、紧致又细腻。这肌肤,不是乳液、精华、修护霜和面膜供养出来的,倒像是在山林的泉水里沐浴过,又让和煦的阳光照射、轻柔的山风吹干、不知名的野草山花浸染生香。半透明的肌肤下是匀称的骨骼和健美的肌肉。那肌肉充满力量,不像是锻炼出来的,更像是浑然天成,优良的基因按照生命的密码悄然合成。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里面汨汨汨地流动的,是代表强健生命力和复苏能力的血液。他该不会是一个牧羊人,远离尘嚣,吹着竹笛与羊群为伴,没有俗务缠身,心中亦无杂念,所以才有如此健美的身躯吧。
要知道,世人或因为蠢钝无知、心胸狭隘,或因为自私偏见、顽固不化,或因为怯懦畏缩、停滞不前,又或者因为尔虞我诈、经营算计,原本宽广的胸怀和俊美的容颜一点点萎缩、衰老;原本挺拔伟岸的身姿逐渐佝偻、卑微,甚至匍匐在地面;原本智慧的大脑和清澈的双眼也变得日益混沌和目光短浅。
他睁开双眼,这宁静又深邃的双眸,带着笑意、探索、幽默和坦率的请求:我饿了,给我点吃的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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