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解和翁长喜均把目光移向庄黎。“你认识此人?”翁长喜问道。“我并不认识,但我也收到此人的一封信。”说着,怀中取出一个锦包,移开粥碗,连同翁长喜的纸张一同放到桌上,摊开锦包的几层折叠,里面是一个信封,庄黎看了看翁长喜,双手将信封递给空解。
空解接过信封,见上写:“庄黎亲启”。笔迹老练,长枪大戟,与翁长喜纸团笔迹显然出自一人之手,又非青年人或女子笔体。直呼庄黎其名,显然对收信者甚不尊重。打开信封,抽出十字对折两次的信纸,也是灰黄发暗,纸质沙柔,轻若欲飘。展开一看,上写:
“庄:疗师腿疾,救师心病,合陀日前须赶
至中土兰域弥纶寺空藏方丈处求药师圣
迹。迟则不及,宗性危殆。”
空解一见“空藏”、“药师圣迹”两处字样,左手仍持信不动,右手却举至胸前,单手合十,口诵佛号。抬起头来,闭目合十,半晌不动,犹如入定。左手中的信停驻半空,纹丝不动。
庄黎和翁长喜交换一下眼神,都不打扰空解,静静看他。一碗茶的工夫,空解睁开双目,此刻眼中再无迷蒙的神情,双瞳朗澈,目光如炬。
“庄少门长,今日请施主来此,本想托付一事;请翁英雄来此,本想告知一事。两件事交代完毕,老衲也好放心。不料魔高道长,此起彼伏,江湖中事殊难备计。”
空解将手中信放回到桌上,再也不看,缓缓站起身,庄翁二人也随着站起。
“二位把粥喝净,随老衲去一个所在。”
庄黎的一碗粥已喝完,翁长喜把空解新添的第二碗粥几口喝下,用衣袖擦两下嘴,说道:“走吧。”
空解双手戴好瓜皮僧帽,径过庄、翁二人之间,当先走出门去。庄黎捡点了桌上信件,仍旧以锦包裹好,放入怀中,将翁长喜的纸条给了他,又回头检点桌上未落他物,便随二人走出门去。
屋外阳光高起,碧空长天。乍从屋内出来,顿觉神清气爽。寺内众僧许是刚结束功课,三三两两依次回寮房这边。
庄、翁二人随空解穿过寺庙后院,从西北角的小门来到寺后。
寺后是一片广阔的林地,每隔一两百步都是高不见顶的乌钵罗树,白枝遒劲,圆叶金黄,树叶掩映中挂着硕大的褐色球果。间或有低矮的桂树,桂树树顶远不达乌钵罗的树枝,两种树有高有低,参差披拂,谁也不挡谁的日光。时已深秋,桂枝上仍顶着串串桂花,微风拂过,桂香飘飘。
翁长喜不禁轻呼了一声:“没想到兰域的白天,是这般美妙的所在!”他几次探寺,都在深夜,白日里不曾来此,兴奋之间溜出了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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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黎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并不答话。乌钵罗树树距甚是宽冗,遂容上午的阳光明媚照下,庄黎因连日奔波而显劳悴的脸上也笑意油生。抬起头,见枝影间天上彩虹仍在,只是方向随日升而转为东北、西南。
空解面容沉静如水,无语默然,穿过这片林地继续向前,走出最后几棵乌钵罗的高大树影,眼前是一片空地,远处即是寺内僧众平日耕作的田地,空地方圆几十丈内了无隔碍,中央兀然一座高塔,危然独立。
塔有七级,塔身灰白斑驳,每层塔檐都系青色琉璃瓦铺成,年深月久,瓦顶已残破不全,顶上却无蒿草,可见常作修缮打扫。塔底是三尺来高、十丈方圆的基台,有石级接地。整个塔身简拙古朴,不事繁缛。塔顶一颗金黄色琉璃珠,在阳光下烁烁泛光。
空解在林边站住脚步,远望古塔,对来在身边的庄、翁二人说:“‘乘愿行以弥纶,圆暇满为身性’,这便是本寺暇满之塔。”
翁长喜登过全塔各层,对其自已熟悉,庄黎却是第一次见到,当下不予置喙,静等空解接下来的话。
此时,路上三两跟来的僧人也已聚齐在三人身后,听候空解的吩咐。
“行檀啊,”空解转过身,目光在众僧脸上划过一圈,最后落于个子最高的瘦僧人:“开始吧。”
行檀单掌合十,略一躬首,众僧随行檀跑向高塔,手中都拿着铁锹等工具。一众来到塔下,登级而上,通过基座,进了宝塔的首层,外面留了两个年轻僧人在门侧守候。
空解望着他们进了塔,这才迈步走近,庄、翁二人在后跟随。到了离塔身十步左右时,空解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庄黎,神情已恢复了和蔼与慈祥,微笑说:“庄少门长,老衲知你来本寺的初衷,只是,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盯着庄黎的眼睛,紧跟着说:“但老衲另有一件至要之事叨扰。”
说到这里,目光转向翁长喜:“翁施主,罗威宝箧老衲已交付令师妹,八荒拳第七层功夫的要诀,乃至八层之外的功外之功能否参透,全看你与令师叔的缘德。但老衲今日更想告知的,是令师尊荒邈道长托我转达的口信。”
“荒邈的口信?他还活着?”翁长喜瞬间爆胀了脖筋,“老和尚……大师你见过他?”
空解闭目摇了摇头:“是七年前他闭关之前的口信。”
“荒邈他在闭关?”
“是啊,”空解远望塔尖,“七年前他与一个青年比武赌斗输赢,三手三败,话付前言,在乌铁山玄牝观后的杳恍洞绝世十年。期间老道长借此机会闭关参修,重塑武学,期待克期取证。”
翁长喜进前一步,欲握空解的手臂,又突然想起什么,停手缩回,急切地问道:“那和他随行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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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荒邈道长俗家的女儿吧?她当时见父落败,又答应青年要绝世十载,出言劝父,被那青年言语几句,羞愤之下,负气寻师去了。”
“去哪里寻师?”翁长喜急于知晓女子的去处,也不问她因何羞恼。
空解蓦然肃立:“这回远啦,她说寻她恩师灵玄女道长,要南跨罔域,到沧冥海外的,大郁螺山。”说完,目中一片茫茫之色。翁长喜听了,两眼失神,木立当场。
空解收回眼神,劝慰般地对翁长喜说,又像自言自语:“既赴江湖,一生命途本就漂泊不定,远些近些,都是有的。”语气一转,说:“荒邈道长让我告诉你的原话:他只传你密劫功,不传你八荒拳,原为你好,什么时候你回到普罗城天成殿,金顶人自会奉告。”
翁长喜回过神来:“他没说怎么能回普罗吗?”
“只此一句,余则未谈。”
翁长喜苦笑一声:“既然回不去,知与不知,又有何区别。”
庄黎在旁边,当空解向翁长喜讲荒邈道长转托口信时,知此涉及他人隐私,便欲回避,但鉴于空解是与自己说话时临时插说此事,以为空解一句带过,仍会向自己接续前言,便未避开;不料空解与翁长喜话题铺开便谈良久,特别是说及荒邈道长与人赌斗输赢三战三负时,庄黎实感不好从旁再听,便信步走开。哪知空解却脚步随同,就好像三人商量好的一般,翁长喜跟随空解,空解陪同庄黎,三人从塔前站立改为绕塔缓行。
空解边走边说:“翁施主,就不想知道老衲为何七年后的今天才向你说出此事,当年为何不让人转告?”
翁长喜站住,思忖一会,说:“大师寺务繁忙,此信又没什么打紧,想必就耽搁至今了吧。”说着,嘿嘿憨笑两声,转念又想到,当年如果早知这一切,定会阻止小师妹南行,那样就省下她许多艰辛跋涉。想到这里,又满脸忧悲。
“那倒不是,”空解一笑,继续带两人绕塔而行:“圆顿老和尚的弟子,再不济也不会做受人之托拖延七年之事。”空解的师父如然上人,晚年自号“圆顿”,但知道此号的佛门中人,多因如然佛法浩博而闻其名,至于其武学渊深,则少有人知,庄黎、翁长喜更是连如然上人的名字都不晓得。
“老衲之所以托延到今天,确切讲是到昨晚,才想将此事告诉施主,是因为也直到昨晚,老衲才确定施主对卓代门长的所为确是全不知情,蒙在鼓中。”
讲这几句话时,空解语气淡然,但翁长喜听来,却不亚于晴天一雷。
“卓师叔所为?所为何事?”
“此事本系武门宿怨,”空解眼望远方,说到这里,站住脚步,转过头看着庄黎:“但如今却关乎本寺的生死存亡。这也正是老衲欲拜托庄少门长之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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