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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缘会

    二人对视一眼,翁长喜问道:“贵寺方丈怎么称呼?”

    “老当家的法号上空下解。蔽寺只有住持,不设方丈。”

    两人再次对望一眼,对这位空解法师的名字均感耳生。这弥纶古寺本已破败,听说寺内有几个看家和尚,有人说十几个,有人说三十多个,却从未听闻内中有何武林高手、佛门耆宿。而且庄黎对这僧人称呼该寺住持为“老当家的”颇感奇怪。

    打量眼前这青年僧人,二十出头年纪,双目朗澈,鼻直口方,虽穿着素朴,但行止庄重,应非歹人。本来翁长喜正要与庄黎别过,追赶灰衣女子,但既身在寺中,寺内住持邀请,不去显得无理,另外庄黎也正要趁此机会询问一件物事。所以不等翁长喜答话,庄黎即将手中药包放回怀中,向年轻僧人合掌问讯,说道:“贵上下怎么称呼?”

    “贫僧是寺里的知客,法名行忍。”

    “如此,有劳行忍师父指引。”

    行忍回头嘱咐身后刚出来的小沙弥扶起翻倒的香炉,打扫殿前散落的松叶,一边引路,径向后院寮房。翁长喜将手中木匕首重新于靴袢戴好,与庄黎跟随。

    这寺院鼎盛时的规模已不可知,如今仅存四进院落,而且到处可见残垣废舍。一路遇到几个僧人低头走过,略一让步,并不说话。行忍带庄、翁二人从青砖甬路绕过大殿和罗汉堂,直向最后一进院落。

    此时朝阳初起,晨气清新。时为深秋,空气中仍弥漫着桂花的香气。殿角望去,长空如洗,飘着几缕白云,朝阳给它们镶着金边。

    这时,庄黎见天空一道淡淡的彩虹,横亘南北。

    翁长喜也不说话,四处观望,似乎找什么东西。

    绕过破败的罗汉堂,最后一进院落的甬路已经残破,正殿全无,代替正殿的是用各色砖石盖起的一排小矮房,门窗均已破旧不堪,糊起层层窗纸。

    一行人到了矮房的最后一个门,此时起了微风,门上补丁堆积的棉帘有些许晃动。庄黎此时,心中忽起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如痴似醉。他稳了稳心神,看了看身旁的翁长喜一眼,翁长喜正盯着寺庙后院的残墙观望,对庄黎的神色浑然不觉。

    行忍掀起门帘,后退一步:“二位请。”翁长喜迈步便进,庄黎一步抢在翁长喜身前,并不接行忍撩起的门帘,身松意紧,脚下如踩薄瓷,眼神微眯,进了房间。翁长喜随后跟入,行忍并不入内,放下门帘退去。

    屋中是里外两个房间,全都离地面尺许高铺作连榻,榻位之间有七八寸的空档。外间除进门这面墙放着盆碗家什、锄耙农具之外,其余三面墙都是矮榻。里间只有五六张榻位,榻上全无被衾,倒显得整洁干净。北墙下放一张破桌,一条桌腿已断去,用砖头垒垫,桌上放着一个黄瓦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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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五个绛色粗瓷大碗。

    桌边木凳上坐着一个老僧,全身泛白的百纳衣,打着裹腿,也是窄口僧鞋,脚趾处打着补丁。头戴瓜皮僧帽,红扑扑的圆脸堂,正低头用长勺搅动罐中之物,似在盛粥,低垂的双眉掺着灰白。想必这位就是本寺的住持空解大师。

    老僧笑眯眯的,好像怀有不为人道的喜悦,但又举动平和,一举一动好像怕碰坏了物件。

    看到老僧,庄黎先前略有忐忑的心立时啪嗒一声,放回到肚里。

    老僧抬头,目光平静地望向两人,神情稍带迷蒙,接着满脸绽笑,放下手中的长勺,站起身来,合掌面向二人,开口道:“二位施主光临蔽寺,老衲有失远迎。”

    庄黎合掌致敬,答道:“在下路经宝刹,原为探知一件物事,未及奉告,多有打扰。”

    “是啊,未及奉告,打扰了,哈哈。”翁长喜在一旁跟着说。

    庄黎盯着老僧看,心想:“僧人还戴帽子,倒是头一回见。”

    老僧依旧笑眯眯的,合掌的手放开,如同知道庄黎的心想,抬手将僧帽摘下,放到桌子的最里角,露出新剃过的光头。一边望着庄黎说:“年纪大了,刚出坡回来,不敢受风,呵呵。”指了指二人旁边早已准备的两张木凳:“二位请坐。寺中一切粗陋,见笑了。”

    三人依次坐定,老僧接着说:“老衲空解,久闻二位大名。”

    空解顿了顿,回头从瓦罐中取出长勺,放入旁边的空碗中,盖上瓦罐,又从桌下取一个粗布做成的暖套,套住罐身。

    二人以为空解只是客套语,所以也未答话,抱了抱拳,静看空解。空解接着说:“翁英雄乃寥廓山无量观荒邈道长高足,又得千手无门卓老师传授,八荒拳功力已达第六层,又广学诸家所长。据老衲所知,翁英雄近期正要专修第七层功夫,只待准备停当,即可入手,不知此事确否?”空解说到这里,笑眯眯缓缓捋一下灰白的须然髯,身子向翁长喜这边微探。

    翁长喜不禁愕然。他年轻时本是诗书为业,后来由于发生了一场变故才弃文习武,空解对他的师承武功如此了解也就罢了,关键是近期正准备闭关专修八荒拳第七层“龙荒朔漠”,这件事可从未向第二人提起,不知空解大师如何得知,一时语塞。

    空解也不追问,转过头对庄黎说道:“庄少门长年轻有为,专做不张扬的阴德之事。去年冬天救下合义帮帮主张秋亭全家二十几口的性命,今年年初又解了海沙派王浚与燕行门十三太保罗光璧之间的仇怨,素衣门‘仁义不行,门规难容;恩德图报,素衣之耻’的十六字门训,着实不是随便说说的。乃师宗性施主病中也感安慰。”

    说到这里,空解不紧不慢,从布满补丁的衣袖中掏出一块洗澥了的手帕,搌了搌嘴角,抬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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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这时,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禀老当家的,大殿、天王殿、罗汉堂、讲堂都已打扫了一遍,净头将茅厕打扫了,粪肥都堆到田里的肥池,行持师让问您还有何吩咐。”

    “是智拙吧?告诉行持,做完上午的功课,行字辈九弟子到暇满塔下等我,带锄头铁锹。”

    “是。”智拙在门外回答,接着就没有了声音,也没听到脚步,想是远去了。

    空解转过身,揭开粗布暖套,从桌上碗中拿起长勺,打开罐盖,面带笑容向罐内闻了闻,说道:“今天的粥好香。”将手中长勺伸入罐中。

    空解侧头看了看庄黎,又看看翁长喜,说:“老衲给二位准备了热粥,知道你们忙碌通宵,还饿着肚子。”乐呵呵拿起碗,盛了热粥,热气腾腾递到桌上庄黎这边,又拿起另一个瓷碗,要给翁长喜盛。

    庄、翁二人对适才空解的话均感惊愕,这连客堂也无的老僧,竟然对武林中事如此门儿清。翁长喜忙起身进前两步,向空解手中去拿长勺,嘴里说着:“不敢劳烦大师,我自己来吧。”

    手臂刚要触及空解肩臂,突觉空解恍如无物,明明碰上了,却没有触觉上的反应。翁长喜心中一惊,立刻即觉有物托着自己手臂,若往里进它也不对抗,若往外撤它也不退开,虚虚地如同毛絮粘身,无迎无送,又不犯不离,刹那间,脚下似欲漂浮,全身两腿均被控制,心中立生如临深渊之感。

    翁长喜大惊,本能反应,往后急撤两步,外人看来好像被什么烫着了一样。

    空解好像浑然不觉,一边盛起这第二碗热粥,一边眼皮低垂关注碗勺,依旧笑眯眯地说:“不必,不必,今天这粥,老衲必要亲手盛给二位。”将第二碗粥轻轻放到翁长喜面前,抬眼看了看他。目光慈祥,仿佛在看自己的后辈。

    庄黎看到翁长喜的前后举动,虽无法感同身受,也明白翁长喜必是遇到了特殊奇异之事。见他无事,心下略宽,但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粥却不敢喝。

    空解将长勺重又放回碗中,把罐盖盖好,暖套封上,目光转向庄黎,问道:“令师近年身体可好?四十年前别后,天各一方,至今未见。”说到这里,空解逐渐收敛了笑容,透过窗纸的缝隙,眼睛向远处望去。

    “大师与家师相熟?”

    “岂止相熟,令师是老衲的师弟啊。”

    庄黎望着眼前的老僧,不敢相信。师父宗性常常提到自己的恩师谢无求先生,却从未提起自己曾有师兄弟,而且还是出家的师兄弟。

    “大师也是谢无求老先生的弟子?”

    “那倒不是。谢老爷子武功盖世,可惜离世过早,据老衲所知,他老人家好像只有令师这一位弟子。我说我与他是师兄弟,乃是指令师还俗前的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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