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内阁首辅刘健的小儿子刘洪前来赴任,李壹与孙幼才亲至官署大门囗迎候,这刘洪倒也知礼,一见李壹便欲大礼参拜,却被李壹止住。孙幼才见状也热情地,把臂把刘洪迎至官署大厅,李壹命人整治杯盘,在厅中饮酒。
孙幼才喝了几杯酒,说道:“咱们今日既一见如故,兄弟的事,自也不敢相瞒。说来惭愧,兄弟十余年来未曾考得功名,蒙父荫得了这个小官,来天津只不过为了长些见识。”
刘洪道:“那个……兄弟也混的不咋样,就有一句叫做英雄不论出身低。咱们既是英雄,自当放远目光。一切向前看。”李壹眉头一皱,心想:小孩子便爱胡说八道,你们若是出身低,我便没法活了。
不料孙幼才脸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缓缓道:“英雄无奈是多情。李清照有一句诗作得甚好,生当作人杰,死矣为鬼雄。咱俩虽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多情,只不过是个好酒之徒罢了。”轻轻哼着诗中的两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对李壹道:“李大人,那日你在海边,当真杀了三千红毛鬼么?我和妹妹在一个家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未见她如此夸过一个人,李兄当是首位!”
李壹笑道:“你是她的兄长,她最敬佩地人不应是你么?”
孙幼才苦笑道:“她……她…嘿嘿,她从来正眼也不瞧我一下。我在家中忙前忙后,每日还得点灯熬油苦读,她只道我是个无知的乡下田夫。”
李壹和刘洪对望一眼,都感好笑,料想这位孙大人必是不胜酒力,以致如此自贬低。刘健和孙逢吉官位之高,声望之隆,在当朝之中都算得是第一流人物,居然心甘情愿地去让儿子都跟着李壹,实令人大惑不解。看刘洪时,见他面容清瘦,身体却很结实,皮肤黝黑,一瞧便是利落之人。
刘洪好奇地问李壹道:“李大人,你的年纪和我们俩差不多,怎么有那么大的本领,把蒙古人和红毛鬼都给打跑了?”
李壹一听这话,脸上闪过一丝自信,眼中精光暴盛。孙幼才吓了一跳,只见李壹长身而起,慢慢走至窗边,负身而立,叹了口气,吟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大明。”
刘洪:“………………………………”
孙幼才:“………………………………”
少顷,厅中响起刘、孙二人的鼓掌声,“好!”“李兄!大才!”“看来家父让我跟着你长长见识,是选对人啦!”“凭这首词,当浮一大白。”
李壹转身,冲着两人连连摇手,笑道:“二位,这首词乃家乡一位毛姓长者所作。非我所写。孙兄、刘兄千万别误会了。”
孙幼才和刘洪闻言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答话,观二人脸上神情,那是断不肯相信李壹所言。二人望向李壹的眼神愈发敬佩了。
过了一会,刘洪又问道:“李兄,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否?”
李壹闻言一撩衣摆,在桌边坐下,端起桌上酒盅一饮而尽,笑道:“刘兄,你我坦诚相见!有话只管说。”
“好!痛快!”刘洪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道:“李兄,我以为官署的那些兵勇只须练好战场博杀、开炮、驾船、射击这些即可,然,李兄近期却训练他们跑步、站队,不知有何深意?”
李壹闻言一笑,道:“原打算过几天再说,既然刘兄问起,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队列训练,能够提高士兵的服从意识,增强军纪。军队是一支执行特殊任务的武装集团,必须具有高度的统一性和严格的纪律性。只有经过严格的队列训练,才能培养士兵坚决执行命令、令行禁止、雷厉风行的作风。刘兄!一战即溃、望风而逃的卫所军,我们还见得少吗?”
刘洪沉默了,半晌没有言语,最后竟独自起身,向门外走去。待出门时,他忽然转身,冲李壹一笑,道:“明日操练,我会准时参加!”言罢脚步轻快地走了。
望着刘洪的背影,李壹心道:倒是个明事理、顾大局的读书人。忽然身后传来鼾声。李壹回头一瞅,不由地乐了。只见孙幼才趴在桌上倒头大睡。
第二天一大早,刘洪便早早来到校场,只见他身着短打,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干脆麻利劲儿。当军营里一通鼓响之后,各营官兵迅速地跑至校场集合。
李壹带着孙幼才和刘洪快步走上检阅台,三人站定。李壹右手一指刘洪,朗声道:“这位新来的副主簿刘洪刘大人!刘大昨天刚刚到任,今天便参加我们的训练,下面请刘大人说两句。”
刘洪冲台下众官兵一抱拳,道:“兄弟初来乍到,两眼一抺黑。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众位弟兄!咱们废话不多说,训练中咱们见真章。别看我瘦!跑步未必会输给你们。”
“呵呵!这位新来的刘大人倒挺有意思。”“嗯!看起来人不错,怪实在的。”……场中官兵顿时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吵吵什么?都瞎吵吵什么?想吃二十军棍吗?李大人规定,队伍之中严禁喧哗,都忘了吗?”刘克忍黑着脸大声斥道。
场中一千多官兵顿时雅雀无声,刘洪见状,不禁向李壹投去赞许的目光。
刘克忍冲台上三人一抱拳,道:“三位大人!请入列。”李壹、孙幼才、刘洪三人闻言面上一肃,快步走进队伍最前面,依次站好。
“所有人听我口令!听到一时出左脚,甩右臂。二时出右脚,甩左臂。要挺胸抬头,收腹提臀。大家听清楚了吗?”刘克忍纵声说道。
“听清楚了!”众官兵纵声答道。
“那咱们请李大人给示范一下!”刘克忍一张扑克脸,用手一指李壹道。
李壹闻言向右转身,迈着小步跑到刘克忍面前,立定。双手抱拳,恭敬地说道:“士兵李壹前来报道,请队长(刘克忍被任命为军中执法队长)指示。”言罢目光平视刘克忍,等待命令。
“嗯!”刘克忍依然是面无情,道:“请稍息!”
只见李壹双臂紧贴身休,稍稍伸出右脚,身体依然笔直。
“立正!”李壹迅速收回右脚,站得端端正正。
“稍息!”“立正!“稍息!”“立正!”…………李壹依言做了十好几个动作。
“哄!”队伍里不是一阵纷纷议论。“这家伙!居然敢整治李大人,胆挺肥啊。”“切!你懂什么,若李大人不放话,他敢这么做?”“那岂不是演双簧,做给咱们看!”“你总算看透了,还不算太傻。”“哎!你说谁傻呢?”………………
刘克忍面上一肃,沉声道:“执法队何在?去把那几嚼舌根的拖出去,每人各打二十军棍!”
“是!”只见肖刚和曹义领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官兵向队伍走去,那几吵吵的官兵立刻傻了眼,其中有几个在被架住向外走的当中,叫道:“刘克忍!你敢打老子,咱们可是皇上派来的。”
“不遵军纪,口出狂言!还敢诋毁皇上!给我再加二十军棍。”刘克忍怒道。
嘶!众官兵见状倒抽一口凉气,均心道:这个刘克忍是个半吊子,万不可与他作对,省得受皮肉之苦。
刘洪虽明知这是在做给众人看,但也给刘克忍阴沉的气势给震住。孙幼才则强忍笑意,腹诽道:李壹这家伙!越来越阴险了。
眼见那几个官兵被拖走,刘克忍把脸一沉,冷冷地望向众官兵,大声问道:“还有没想吃军棍的?回答我!”
“没有!”众官兵齐声答道。
“既然没有!那就开始训练,倘若有人再不遵号令,仔细你们的屁股开花!”刘克忍道。
“李壹听从队长号令!”李壹昂首答道。
众官兵见状也齐声答道:“我等均听从队长号令!”
这时孙幼才、刘洪二人均暗竖拇指,心道:这家伙练兵果有一套!
“一,一,一二一。……向左转!向左转,向左转!向右转!”“啪!”一名士兵捱了一鞭,刘克忍骂道:“他妈的!我让向右转,你居然向左转!”…………校场上回荡着刘克忍的口令声和士兵挨罚的皮鞭声…………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吴翠翠的伤势也渐渐好起来,她没事时常来军营帮着官兵们缝补浆洗,每次来只是干活,话也不多讲,干完活便走。时间一长,众官兵觉得她为人实在,踏实勤快,心中便对她高看几分,又听说她是李大人的师妹,便愈发对她敬重起来。
紫禁城太和殿,散朝后弘治皇帝留下王越、刘健、谢迁议事。只见君主华夷的匾额下弘治拿着一份奏章,面色十分阴沉,“看看!你们都看看!简直是丧权辱国!两万卫所军居然打不过只有两千人的倭寇!”啪!折子被弘治从阶上扔了下来,正好落在刘健脚下。刘健连忙弯腰捡起,打开仔观看。嘶!他不由吸了一口凉气,一言不发,转身双手把奏折递给王越,王越看后也不置一词,又把奏折递给谢迁,谢迁看后轻轻一笑,把奏折交还给弘治身边大内总管李广。李广轻轻地把奏放至案头。
“呵呵!你们这是击鼓传花吗?这奏折转了一圈,又回到朕的手上了。说说!如何处置这件事情?”顿了顿,弘治用手一指谢迁道:“谢爱卿!你先说。”
谢迁朝弘治一拱手,道:“陛下!如何处置此事,刘大人早已成竹在胸,微臣便不献丑了!”
“呵呵!谢爱卿也有自谦的事候,倒也难得!刘爱卿,要不你就先来!”弘治笑道。
刘健闻言心中暗骂道:好你个谢迁老儿,和老子玩起推手来了。但嘴里却不迟疑,只见他朝弘治一拱手,言道:“陛下!老臣以为欲处置江浙倭患,只需派一人南下即可。”
“何人可担此大任?”弘治身子往前一倾,问道。
刘健伸手一指老将王越,笑道:“回陛下!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王越闻言一怔,心道:你们两个老家伙斗心眼,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谢迁闻言也是一愣,心中暗道:这个刘老儿!我让你保举郑王挂名,李壹为将去平定海患,你怎么舍了徒弟去选师父?正自寻思间,却听弘治问道:“谢爱卿!刘爱卿所言可是你心中所想?”
谢迁一瞅刘健,心道:刘老儿呀刘老儿,你既做初一,也休怪我做十五啦!也让你看看老夫移花接木的手段。一念及此,便笑着朝弘治拱手道:“回陛下!刘大人所言和微臣所想一模一样。只是…………”
“只是什么?讲话不要吞吞吐吐!”弘治问道。
“只是杀鸡焉用牛刀,王老将军出征肯定会马到功成,小小倭寇何足道哉,派老将军的徒弟去即可大获全胜。”谢迁言罢,低头偷偷冲王越挤了挤眼睛。
王越何等聪明,见状立刻会意。他立马朝弘治拱手,奏道:“陛下,臣举荐郑王为帅,通夷官署主簿李壹为将,出兵江浙,平定海患!”
“臣附议!”谢迁立刻说道。
刘健左右瞧了瞧,无奈道:“启奏陛下,王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弘治见状龙颜大悦,道:“既然三位大人都举荐郑王和李壹,那就这么定了。着即让内阁拟旨!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