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脸上有些不喜,但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小子正是自己要找的那种人。
他没想到徐风竟然是这样的人,也没有想到世上果真有这种人。
数月前,龙千秋那个不成气候的弟子在郢都一间破道观里找到了他。
告诉他,这几年,世间出现几名修道天才,有可能适合继承他的衣钵。
他不大相信会有这种好事。
毕竟数百年过去了,他连一个徒弟都没有。
与他同辈的龙千秋,徒子徒孙无数,还做了东城院的院长,而他这个已经快要被修行界遗忘的老道,依然孑然独身,想来好不悲凉。
他看过无数天才,但这些修行界公认的天才,在他眼里,只是循规蹈矩的蠢材。
无论心性还是体魄,都不够做他的传人。
千年以来,凡是修行者,不论宗门还是三清道院,戒律森严,师长有序,任何修行法门,万年沿袭。作为弟子不会,也不敢有半丝怀疑,更不敢忤逆师道。
眼前这个一脸谄笑的少年,区区天启巅峰,反出焚星楼,成为千夫所指的岭南恶人,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作为恶人的自觉,竟然公然要参加青衣试,还在这里喝酒听曲。
道人眼珠一翻,心里想到,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
自己年轻时候不也斩过皇子,剁过和尚,闹过法会,干一些荒唐勾当。
不过,这小子竟然在言语之间给自己下套,这就不得了了。
既然是青衣试魁首,当然要见龙千秋,既然早晚要见,现在引荐一下也行。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那老道再次轻捻胡须,像是在认真考虑。
近三百年来,没有人敢挑战他,因为三百年前挑战他的人,都被他一剑杀了。
很多年来,他没有与任何人起过争执,更没有被任何人为难过,因为他怕麻烦,把与他不和的人一剑杀了,最是简单省事。
老道心思电转,牙齿轻咬,并不是在思考引荐与否,而是在想如何把眼前这小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只要自己剑心一动,看上一眼,他就会死。
问题是,如果死了,上那里再去找这样的人做弟子。
其实杀了也行,遗憾的是,当年因为不感兴趣,罗刹西荒的御鬼术他只学了一点,不知道行不行。
气氛有点凝重。
徐风放在剑上的右手,突然感到一丝粘滞。
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以往遇到强敌,全力杀伐之时,黑剑曾急速颤抖,像脱缰的野马,一种很兴奋的感觉。
此时,手下的剑则是另一种情绪,那是一种瑟瑟发抖的害怕,是对至尊强者的恐惧。
徐风微异,目光扫过四周,心中蓦然一惊。
“为难的话,就算了,反正早晚要见,也不急于一时。”徐风笑着说道,喝下一口酒,掩饰心中的惊慌。
整个吴老二茶棚,六十七位修行者,只有眼前的道人看不透,黑剑的示警当然是对着他的。
从前面对造化境强者,小黑也没有表现出半点畏惧。因此徐风怀疑自己是否正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
老道放下捻胡的手指,看着徐风撇了撇嘴。知道自己不用再杀人。
他那浑浊的目光落在徐风剑上,然后落在腰间那块黑石上,神念一动,那块黑石就到了他的掌心。
“到了郢都,来无名道观找我。”那道士长身而起,身形一动已经消失在桌前。
末了,看了徐风一眼,眼神里没有戏谑,更没有算命时的调笑,只有让人心寒的冷清。
……
三人仿佛从梦幻中醒来,盯着空位上那个酒盅。
“拿我东西!”徐风这才恨恨说道。
“打不过啊。”蒋辽有点无奈。
“真是神仙!”李客摸着自己的脸,确认刚才算命的事,不是在做梦。
“这还没进郢都呢,就被人这样成欺负,还让不让人活了。”徐风因为玄冥碑被人夺走,很是生气:“胡言乱语的老杂毛,我自己都没有信心拿魁首,你瞎凑什么热闹。”
如果是普通修行者动手抢石,徐风只需神念一动,玄冥碑自会从天而降。
哪怕把吴老二茶棚砸成一片空地,徐风也在所不惜。
而老道动手的刹那,徐风只是心生异动,刚要沟通碑魂,就发现玄冥碑的神魂仿佛远在万里之遥,自己的神念飘飘渺渺,竟然无处着落。
“我看这道人不像恶人,也许是看中你身上的石头,拿走玩两天而已,用不着生气。”李客从没见过徐风这样吃瘪,压下脸上的一丝窃喜,劝慰道。
蒋辽点头,“三清道门,东城院都在郢都这方圆三百多里的地面上,真正是高人无数,遇到点奇奇怪怪的事情,不算奇怪。”
“修士多如狗,侍郎满街走。”徐风说道。
修士当然是修行者,平民百姓眼中的仙人,在大陆的中心却一点都不稀有;而侍郎,在地方上,相当于大城郡守级别的高官。
这句话近年来特别流行,那些到过郢都的人就是这样说的,不知道是对郢都的夸赞,还是贬斥。
“咚咚,嚓!咚咚呛!”
很长时间过去,锣鼓从新响了起来。
弹曲儿的那位姑娘,换了一身素装,越发显得妩媚动人,和方才的妖艳味道判若两人。
这个扮相,那些饱读诗书的学堂弟子很是喜欢。
也算是大夏王朝的标准审美。
姑娘朝台下沸反盈天的看客们福了一福,脸上带出一丝柔弱的落寞,更是惹人吝爱。
素衣姑娘在那凳子上一座,拿出一只竖箫,没有再看台下,樱桃小口微微一张,吹了起来。
“吹箫!”
李客摇头说道:“不如弹琴。”
这种扮相与风韵,果然不合李客的口味,旁边桌上的文雅之士,流露出一种饱学之士的优越感,矜持微笑,手指微点,合着那箫声。
这种优越感落在那些修武、修行之人的眼里,算是一种虚伪,或者说是穷酸。
徐风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说道:“箫吹的好,也是一种本事。”
那些喜欢欣赏大红大绿和大腿的汉子们不大喜欢,一脸不满的摇头晃脑,开始喝酒聊天。
从外形上就可以看出,这些人参加青衣试的目的,必然是天策府或者太虚宫。
徐风对音律研究一般,吹拉弹唱对他大概都一样,只是前面桌上几人的谈论让他心中一动,随即看了蒋辽一眼。
“今年的太虚宫大比,高手比往年要多很多。”
“是啊,因为北方战事,青衣试已经多年没有举行,各门各派,这些年里又出了许多青年才俊。”
“兄弟从南方来,想必知道,仙剑门的大师兄符青山也要参加这次的青衣试,还有“云山六剑”至少有一半都要来。”
“啊!符青山不是已经参加过上届的青衣试了吗,在三百修士当中排名十五,这次又来。”
那名南方来的修士,心事重重,对自己的未来好像很是担心。
他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点过了,喝了一杯,悠然说道:“是啊,修行界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南方有仙魂门之乱,北方有罗刹国之战。那些成名已久的年轻修行者再次参加青衣试也是正常。听说东城院已经创出许多新的修行法门,三清道门甚至公开了隐秘多年的阵法和道符,希望天下才俊发扬光大,在战场上为王朝效力。只要在太虚大比中,位列三百修士,这些符阵、法门还不是随便学!好东西,谁不羡慕!”
“看来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另一位说道,刻意压低了声音:“残剑符青山,云山六剑此行怕是为了一个人!”
南方修行者好像猛然想起一事,手拍脑门,气愤今日自己的脑子怎么这么不好使。
“是了,我倒把这事给忘了。如今应该叫“云山五剑”,其中一个不是被那人一刀杀了吗。”
另外一个人兴奋起来。
“传闻就在焚星楼下李家庄,那人一刀就把云山六剑之一给劈了,用的还是一把普通的长刀。”
“真够狠的。”
“修行界出了这种人,不知是幸,还是祸……”
徐风发现,谈话的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提他的名字,好像徐风两个字带着一种晦气一般。
“名声,不值钱!”徐风想道:“如果自己在乎名声,当初就不会与仙剑门结仇,更不会与焚星楼决裂。”
对这番谈话,蒋辽对此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自从在衡水学堂重新认识徐风以后,他已经对这些事情无感了。
徐风只是直,直接的直,按自己的意愿行事,管你是云山六剑,还是云山万剑。
高亢的声调猛然一收,箫声戛然而止。
一名俊俏的小斯扯开嗓子叫到:“辰时已到,小店打烊,顾客即时会账!”
徐风抬眼望去,一丝晨光透过高处的窗棂,艰难的照在戏台旁的玉柱之上。
龙虎榜点评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