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将近子夜,众人尽兴而归,各有所得。
对于吴文才等弟子来说,最大的收获,是一首诗,堪称神品的好诗。
有这样一首出自同窗的诗,足以撑起他们在京都的面子,让那些文人士子不敢小觑文宗第一的宰相故里。
蒋辽和翠花要搀扶徐风回去,徐风摇摇晃晃的回绝了。独自一人踉踉跄跄的向小屋摸去。
屋里竟然燃着灯烛,徐风推门进屋,桌上热气腾腾的醒酒汤,沏的刚刚好的云雾茶,脸盆里有温水,叠整齐的毛巾,干干净净的搭在架子上。
徐风拿起毛巾,就这温水擦了一把脸,舒服的长出一口气。
端起瓷碗,咕咕咚咚的喝完醒酒汤,困乏袭来,心满意足的躺倒在床铺上。
……
一觉睡到大天亮,徐风听到屋子外边有说话的声音。
“这可到哪里去找啊!”宋夫子着急的说道。
“没事的,那闺女精着呢,不会有事,兴许过几天就回来了!”这是沈大娘的声音。
“我说句不中听的,在我看来,小影她就像个男孩子。学堂读书,为人处世,连在闸北鱼龙混杂的市场上都混得熟稔。出去走走也好,年轻人总该经经风雨,见见世面。以小影的本领和性格,总憋在你这书屋,也不是个长法!”王六叔也来了。
徐风越听越不对劲,豁然从床上起来,顾不得穿鞋就跑了出来。
“谁走了?!小影走了?”徐风问道。
看来徐风也不知道这事,宋夫子递过来一张信笺,徐风接过来看时,上面写着“出去走走,不必担心,更不用寻找,时间到了我会回来!”
徐风茫然看着信笺上熟悉的字迹,无数情绪瞬间涌起,许多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来到这个世界,看见的第一张脸,清秀少女明亮的眼神;和她并肩走过的落日秋林;一起踏上中州的皑皑白雪,还有中州灯下,那双针脚细密的鞋垫。
前天夜晚崖畔的清风,好像一直没有停歇。高远的群星,辽阔的远山,身边带着香气的柔然肩膀,还有那些坠入悬崖的青梅,带着少女清脆的笑声。
“夫子,我会找到她的。”徐风坚定的说道,拿着信笺的手却有点颤抖。
宋夫子是昨天晚上发现这张信笺的,茫然守着信笺,一夜都没有合眼。
此刻看上去好像苍老了许多,对着徐风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宋夫子少年以文章扬名天下,中年愤世嫉俗不融于权贵,老来扎根衡水,潜心著述讲学,终生未娶,小影只是他收的义女。
小影虽然不是亲生女儿,宋夫子看的却比亲生女儿还要亲。
他为小影的聪颖而感到骄傲,他不仅把小影当做女儿,还把她当做弟子,当做继承自己学问衣钵的传人。
宋刚健一个人独自向书房行去,背影显得有点孤独。回忆起遇到小影的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漆黑的深夜,衡水连降暴雨。那个“不祥之人”被烧死没多久。宋夫子撑着伞向学堂走去。
刚刚转过街巷,还没有进入山道,突然听见有婴儿啼哭的声音。
一个道人在雨雾凄迷之中向他走来,随着道人越来越近,婴儿的啼哭声也越来越大。
三清教的道人怎么抱着一个婴儿。宋夫子疑惑起来。
雨中的道人没有撑伞,青色道袍已经被雨水全部打湿,一手抱着婴儿,一手伸开衣袖遮挡雨水。
这个道人他熟识,是当年在京都游学时结识的,正是后来寄居幽冥的太乙道人。
“这个娃娃无父无母,我救她一命,却不便养育,给你留下做个伴吧。”太乙道人平静说道,只是言语很轻,好像受了很重的内伤。
十几年前的宋夫子,只是一个落魄的中年书生,对人间世道灰心失望,连婚嫁都不愿提起,突然多个婴儿,如何养育。
但他也知道,太乙这样的三清道士,表面上温润良善,真要做起事来,比一般人都要决绝凌厉,杀人比吃饭还要经常。
既然他说不便养育,如果自己不要,这个小生命恐怕也就不能存活。
正犹豫的时刻,道人手中的婴儿,好像知道自己面临生死抉择,突然放声啼哭起来,比刚才的哭声要高上数倍,嘹亮的哭声,甚至压住了从而降的哗哗大雨。
宋夫子在衡水,一向以仁义道德著称,这也是镇署委任他为学监的原因。
连那个给衡水带来不祥的黑衣人,都是宋夫子料理的丧葬,比起那堆黑色的死灰,这可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
宋夫子仁心微动,小心翼翼的把这个婴儿从道人手中接了过来。
回到学堂,宋夫子手忙脚乱的把婴儿放在书桌上,到处给她找衣服,找吃的。
回头一看,那个婴孩竟然从襁褓里面爬了出来,稳稳当当的箕坐在书堆中间,手里还像模像样的捧着书本,冲自己呵呵直笑。
我们父女,与书有缘!
宋刚健开心的笑道,十几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中年书生围着书桌上的婴儿,手舞足蹈,兴奋的给她拿来各种书籍,嘴里还小声讲解。
后来,他发现襁褓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影。
宋夫子猜不透这是什么意思,干脆就给这个女孩起名叫影,宋小影。
……
沈大娘上去拉住徐风的手,说道:“阿风,你瘦了!”眼眶里已经有泪光在闪烁。
“行了,行了,儿子回来了,应该高兴才是,哭什么哭。”王六叔说道。
徐风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看着眼前养育自己的朴实农妇,眼眶酸酸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年过去了,岁月好像没有在沈大娘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依然是老样子。
从事体力劳作的人大概都是这样,开心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不问外面的风云变幻。
最亲的人,很久没有见过,不论你是胖了还是瘦了,见到的第一面,都会心疼的说——你瘦了。
因为在她们眼里,离开就意味着漂泊,而离家漂泊就意味着吃苦,吃苦当然会瘦,在她心里瘦。
“阿风这可不是瘦,应该说是精壮。”王六叔咬着烟锅,绕着徐风转了一圈,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伺候过的那个道人,也和阿风现在一般的身形,那可是飞升成仙的人物。”
“成仙,成仙,成你个屁仙!我说瘦了就是瘦了!”沈大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责怪王六叔的说辞。
王六叔冲着徐风眨巴眨巴眼睛,叹息了一声。
……
没有小影的衡水,徐风突然有点不大适应。
徐风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经留下了小影这片影子,既然她要走,自有她的理由,总有一天,找到就是了。
看着学堂山下,那片白墙黛瓦的建筑,曲折远去的衡水,徐风觉得有点悲伤。
蒋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斯人已去,不必徒然悲伤了。明天我们就要北上了,临走前我带你去看一样神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