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简直笑话！一个人留下拦住我们，一个人先离开？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剑馆最深处的石殿内，唐沁冷着脸，厉声喝道。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刚才唐心和李小森的对话内容，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这两个家伙一定疯了。
要知道，眼前面对的可是剑馆之主，雪原唐晶啊！这老家伙虽然身上有伤，但终究是半圣级别的人物，算是无圣之战的幸存者。三年前陨落的武宗之主琴岚，在堕入通幽古路，突破到圣境之前，一打一都未必打得过雪原唐晶呢！
两年前的内战中，李幸倪、龙五等人，更是在雪原唐晶的暗算下，遭受重创，格雷森则直接战死了——海洋和塞丽大概还不知道吧，她们得到的情报中，那个导致格雷森两年前陨落的“俱乐部中的用剑的家伙”，正是雪原唐晶。
对于这样的强者，三个都不嫌多，李小森和唐心却说要一个留下，另一个撤离？
“而且你们俩，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你们把我们三个当空气？！”唐沁冷笑。她的实力不比唐心差多少，那白人男子和幼齿少女的实力则和唐沁在伯仲之间。
唐心像是没听到自己姐姐的话，在被唐沁偷袭之后，唐心似乎刻意地，没有在和唐沁有任何目光的对视。
李小森则默默把状态调整到了最佳，表面看起来平静自如，实际上体内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然后李小森瞥了唐沁一眼，疑惑道：“咦？你刚才好像说话了？说了啥？”
“……”唐沁磨着牙齿，从嗓子里蹦出一句话来，“你找死！！”
唐沁出剑了。
对于唐沁，李小森还记得三年前在华夏山门的时候，和对方的些许交集——那时候唐沁和北美的昆塔和希拉，一起跑到华夏去搞事情，趁着华夏血战刚结束，世间校园世外山非常空虚，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现在想想，那时候唐沁的头儿，应该就是雪原唐晶，而如今已死的昆塔和希拉，那时候则是瑞拉的部下。
李小森那时候对唐沁的印象，还挺深的，虽然只有几面之缘。
记忆力，唐沁是个很安静、很淡定的女孩子。
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唐沁模仿唐心的东施效颦罢了，真正的唐沁，和她妹妹唐心，完全不同。李小森能感觉得到，对方压抑极深、掩饰极好的嫉妒和不忿，对各方面始终比她更优秀的唐心的嫉妒。
心意会表现在剑术之中。
唐沁此刻全身上下，散发出浓烈的剑意，仿佛化身成为脚下的大雪山，和天地沟通连接，强行要逼迫李小森和唐心先出手，正是李小森第一天来到剑馆，就从大雪山上感受到过的心剑术的精髓。
不同的是，唐沁此刻的剑意压迫中，多出了一层浓烈的恶意！
“有句话说得好，能力是能力，人是人，这话说得真心不错。”李小森嘟哝，“当初‘心剑术’本是不攻不战之剑，到了今天，不仅多出来了这么强的压迫性，还在唐沁的手里，多出了这么浓烈的负面情绪和恶意……”
不过面对唐沁的剑意逼迫，李小森并没有动作。
刷的一声，唐心出手了，横身挡在姐姐面前，唐心特有的、同时也是真正原滋原味的“心剑术”，展现出来，好像一阵风，轻描淡写地居然就把唐沁的剑意压迫，给消磨无形！
雪原唐晶看到这，眉头一扬，感叹道：“唐心，年轻小辈中，你的确了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恢复心态的稳定，恢复冷静。”
之前唐心被姐姐偷袭，心绪大乱，而心剑术与心绪直接挂钩，唐心的心一乱，剑道修为也随之大减。
而现在，唐心的剑，很稳，一如既往得稳，甚至比雪原唐晶印象中，更平稳。
“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你们两个小家伙再怎么挣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还是无济于事。”
雪原唐晶说着，双手仍揣在宽大的袖子里，左脚抬起，往前迈了一步，同时低头，弯腰——
他居然做了一个非常客气、甚至谦卑的鞠躬行礼的姿势！？
这……和唐沁手中的心剑术，截然不同。
反而有点类似与唐心的心剑术，不攻不战，客客气气的，丝毫没有那种与天地交融，逼迫对手先出手的霸道。
但实际上，一股隐晦到极致、也尖锐、恶毒到极致的细针一般的剑意，如毒蛇般，从雪原唐晶的小腹处，无声无息地激射出来，直指李小森的咽喉！
口蜜腹剑——这便是雪原唐晶的心剑之术!
貌似不攻不守，实际上却是凶残野蛮。
“心剑术的奥义，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就是不攻。”雪原唐晶含笑悠然说道，“但对不攻的理解，我也是到了近年来，才真正明白、领悟。不攻，不是真的不攻，不是像唐心丫头这样的不作为，也不是唐沁丫头这样非得逼迫对手先动手，而是我这样的——不攻，恰恰是为了更好的攻！这才是心剑术的真正奥义，也是我在唐朝年间的那位心剑术创始人的基础上，做的改良！”
雪原唐晶的口吻越发悠然、温和。
他表面上越是这样，当面朝李小森袭杀而来的那道剑气，反而越是狰狞尖锐，威力暴增。
这哪里是不攻之剑？这简直比凯瑟琳娜的宫廷剑术，还要凶狠，还要注重进攻！
雪原唐晶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之前浪费口舌说那么多，只是因为李小森逗逼了一波，好像反而让唐心从混乱的心态中，拔了出来，这不在计划之中，雪原唐晶这才多说了一阵子。
“看吧，我亲爱的妹妹，看看你所信任的这个华夏小子，怎么在馆主大人的剑下丧命！”唐沁还在不断进逼，同时大声叫道，“馆主大人，是当今之世的最强者！等到他老人家养好了伤，进一步破入圣境，一统日行者联盟，再征服夜行者，他就是世界之——”
最后一个“王”字没说出来，唐沁的嗓音好像突然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吃惊地看：在面无表情的唐心的身后，直面雪原唐晶的口蜜腹剑的李小森，突然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然后……这小子居然，打了个哈欠！
“这……这又是什么鬼？！”唐沁简直要忍不住揪头发了。
先是砍空，现在又临战突然自己躺下了？
唐沁看得分明：馆主大人的剑气，虽然击中之后肯定会瞬间让这华夏小子毙命，但还没有击中啊。
至于那白人男子和幼齿少女，两人都配合着雪原唐晶，发出了自己的攻击，但距离李小森就更远了，会比那道剑气，更晚一步再命中的。
三道攻击都还没有真的打中，唐沁本人的剑意压迫，又完全被唐心拦截挡下，这李小森到底是为啥突然躺下？还打哈欠？
为了今夜的袭杀，唐沁仔细把李小森之前的情报资料，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但印象中，这小子应该没有这类表现的能力吧？
唐沁突然想到：资料上说，这小子当初还在世俗圈的时候，有个外号叫“懒小森”，难道就是现在这德行？
太懒了，那样子实在是太懒了！
简直就像是一条懒惰到没有梦想的咸鱼！
懒洋洋的，没有进攻，也没有防守，像是压根忘记了这是一场战斗。
这一刻，唐沁的脸色变了。
不只是她，雪原唐晶的眼神，也变了。
三道强力无比的攻击，轰击到李小森的周身一定范围内，好像冰雪消融一般，就那么消失了。
这……这不正是唐心的心剑术么？
虽然看起来的表现形式，有些区别，并不是唐心的淡定从容，而是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但本质核心，是一致的！
这是李小森的不攻不战之剑，就是一个字：懒！
“唐心……唐心你这丫头！！”
雪原唐晶这下，好像是真的怒了，低沉喝问道，“你居然，把我们剑馆的心剑术，教给这小子了？混账！没我的命令，你凭什么把我剑馆的至高绝学，传给一个华夏的小鬼？！！”
所以是的，之前在温泉池，唐心说要教李小森心剑术，其实并不是雪原唐晶的命令啊。
那是，唐心自己的一个决定！
看到雪原唐晶和唐沁的反应，李小森心中了然，同时真的对唐心这个女孩，生出由衷的钦佩：“唐心应该是隐约有所察觉吧，她向来尊敬的馆主和姐姐，或许有些不对劲，所以她留了一手，就是把心剑术教给我。”
就像之前说的，每个人的心剑术，都是不同的，只要本质核心都是“不攻”即可。
李小森的心剑术，毕竟初学，领悟不算深刻，但这“懒小森式不攻不战之心剑术”，确实很有特色，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不只是雪原唐晶、白人男子、幼齿少女的攻击，在三人的措手不及下，没能对李小森奏效。
就连唐沁的剑意压迫，也受到李小森周身剑意的牵引，被那片懒得几乎要让空间都瘫软成一片烂泥的领域，给吞了进去！
这样一来，就瞬间解放了唐心。
“走！”李小森喝道。
心剑术毕竟不是自己的专属能力，只是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其实支撑不了太久。
为的，只是帮唐心争取到一个脱身离开的机会！
唐心根本不答话，因为在李小森说“走”的瞬间，甚至是前一刻，她便朝石殿的大门口，飞窜而去。
自始至终，李小森和唐心，没有沟通交流所谓的“作战计划”，结果却配合得如此默契！
“这就想跑？你做梦！”唐沁回过神来，“唐心，你这个剑馆的罪人！把心剑术教给外人，这是死罪，明白么？现在，我光明正大地杀你，也没人能说什么！”
唐沁疯了一样，朝妹妹唐心追过去。
她其实最无法忍受的，是唐心始终没真正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很冷静，很理性。
“我讨厌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永远冷静的模样！”唐沁挥舞着手里的剑，竹剑居然在她手里散开，化为一片片细长的竹片，然后重新汇聚成一座迷你雪山的模样。
唐沁手持迷你雪山，像是拿了块板砖，朝唐心的后脑勺拍了过去：“姐姐在跟你说话！你凭什么不回头？爸爸妈妈是这么教育你的么？对姐姐的礼貌呢？你这丫头真的要死了！啊啊，你这臭丫头，永远压我一头，但分明……分明我才是姐姐啊！！”
唐心还是没回头。
还是没有看唐沁的脸。
唐沁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却忽然之间，戛然止歇。
“这……怎么……”
唐沁呆呆看着前方那个即将奔出石殿的身影，消散成一个残影。
然后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处，突刺出来的一截染血的剑锋。
——唐心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原地留下一个残影，骗过了姐姐唐沁，然后绕到背后，一剑，刺穿了唐沁的胸口。
剑客的职业核心，在心脏，和战斗法师有些类似，毕竟心剑术由心而发，是非常重视心意的一门独特剑术。
而唐心这一剑，丝毫没有留情，正中“剑客心核”，将之捣得粉碎。
唐心依然没有看姐姐的脸。
“对不起，不看姐姐你，是因为我决心要杀了你，我怕我看一眼，就下不了手了。”唐心脸色有些苍白，咬着牙，把嗓音里那一缕将要失控的哽咽，忍了回去，“如果不是这样的非常时期，如果外界现在的情况不是那么糟糕，如果姐姐只是讨厌我，而不是做了这种可能颠覆我剑馆的事情，我都不会下杀手的，爸爸妈妈不会原谅我的，但……我是剑馆的馆主，是这大雪山上下、八大家族、百里商圈的大家长，作为大家长，我必须这么做。你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把这件事推给小森君。”
说着，唐心没有再给唐沁说话的机会，旋转剑锋，彻底搅碎了唐沁的心核。
唐沁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唐心没有受伤，但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也跌倒在地。
她死死咬牙，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就是唐心。
她并不是没有人情味，想法，杀死姐姐的刹那，她觉得自己心中的一部分，永远消失不见了。事实上后来直到死，唐心始终没有嫁人，没有恋爱，没有生儿育女，她虽然没有剃度，却过得像个女尼，正是因为她之后一直没有办法彻底从杀死姐姐的难过中，把自己拉出来——即便是唐沁先对她动的杀心，下的杀手。
如果不杀唐沁，她没有办法面对李小森的信任啊。
以及最关键的是，她没办法面对此时此刻，在外界，已经乱成一团的大雪山剑馆。
“我信任你，你也可以相信我！”——这句话，其实包含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沉甸甸的责任啊。
年长的强者们，都未必能扛得起这份责任，在这个操蛋的年代，一些本该在大学里享受快乐的青春时光的少年和少女，却硬是把这样的担子，扛在肩上。
片刻后，唐心重新挺起腰杆，再不看地面上那终于安静下来的唐沁，也不回头，大踏步走出了石殿。
在她背后，是李小森的“懒式心剑术”，在终于暴怒的雪原唐晶的狂暴剑气下，轰然崩溃，然后李小森整个人被无穷无尽的、占满了整个石殿的剑气，所淹没的一幕。
“不要死啊，小森君。”唐心最后在心里默默想到，飞身窜出石殿大门，迅速朝着海洋举办派对的那处厅堂而去。
石殿大门看起来很安静，从外边看，一点都看不出石殿中的激烈战况。
所有剑气，虽然淹没了李小森的身子，却一点都没有从石殿大门中逸散出来，没有对脱身离开的唐心，造成任何干扰。
石殿中，李小森浑身浴血，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不知道被细针般的密密麻麻的剑气，刺了多少下！
他嘴角挂着血迹，鼻孔处还有两道鼻血，很是狼狈不堪。
可他脸上，却挂着狠笑，丝毫不退让，紧盯着对面脸色几乎要阴沉得滴出水来的雪原唐晶。
“好，好好！”雪原唐晶连说了三个好字。
不只是因为李小森居然会心剑术，而且初学就有那样的领悟和独特造诣，也不知是因为李小森居然硬是抗住了他的一波进攻，让唐心得以脱身离开……
还因为，李小森浑身浴血，手里却拎死狗一般拎着两个人——
那白人男子，瑞拉的仆人，还有前任裁决部长的学生，已经在刚才短暂而混乱的交锋中，被李小森杀了！
李小森手中的灵魂之刃，此时已经彻底地在那橘焰的包裹下，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