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关中大地遍布残垣断壁,千里沃野竟连人烟也寻不到几处,越靠近昔日的国都长安,肃杀凛冽之气就压的人喘不过气。一人一马登上高坡,放眼远眺,荒原苍茫,朔风如刀。极目所见之处,黑旗林立飘扬,那绝不是*的战旗,远处一队黑影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一人一马立时下了高坡。
马上骑士喘息未定,将双手聚拢凑在嘴边呵气取暖,以缓解冻僵后的麻木。
娴熟的避开燕军游骑,一人一马不敢再走关中大道,转而向南直奔骊山方向。不过他显然低估了燕军游骑,数十匹战马忽而由北向南出现,一人一马彻底暴露在燕军游骑的视野之内。
“奸细,有奸细!”
“抓住他!”
“射死他!”
呼喝之声越来越近,一人一马大惊失色,加速往西南方向奔去,倘若在燕军游骑抵达之前遁入林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再难逃出生天。
身后追兵说大有猫戏老鼠之意,说的也都是关中方言,马上骑士恨的钢牙紧咬,情知都是些投降了安禄山的本地人。
忽而,追兵骤然分成左右两翼包抄过去,眼见着便将那一人一马追上。奈何骑士如何催促战马加速,总归是马力消耗过甚,速度竟越来越慢。
羽箭嗖嗖疾射,从马上骑士身侧接连擦过,几次险些被射个正着。
“别射箭,捉获的,送回去校尉有重赏!”
自知逃生无望,那马上骑士一把抽出了腰间横刀,就算立刻死掉,也坚决不做这些奸贼的俘虏,士可杀而不可辱!
羽箭再次激射,骑士直觉耳中尽是破空之声,待反应过来才发觉竟是追兵惨叫连连,回头一看数十骑燕兵竟被射的人仰马翻。
自西向东又一队骑兵滚滚而来。
“是唐军,*……”
长安附近的游骑多是新附之军,原来都是旧唐军,战斗力本就烂到了极点,现在狐假虎威以多击寡,倚强凌弱尚能一战,现在见唐军凶猛骤现,立时就作鸟兽散。
马上骑士回看火红的唐军战旗,不禁热泪盈眶。当世*多是土黄色的旗子,唯有神武军的战旗才鲜红似火。
“清河李萼谢过救命之恩!”
“谢甚来!被这些狗杂碎追杀的定是义士,救得一名义士,我大唐定乱便又多了一分助力!”
李萼直到此时才发觉,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竟是名将军,而且品秩不低,仅从身后的纛旗便可见一斑。
他从马上翻身落地,冲着马上的将军深深一恭。
“大恩不言谢,敢问将军高名上姓!”
将军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白净的牙齿,李萼心中恍然,次然八成名门望族之后。
“某乃神武军王颀,义士打算往何处去?”
“惭愧!太上皇西狩,长安大乱时,某也跟着乱民逃了出来,现在听说太子登基继位,号召天下人尽起仁义之师勤王堪乱,所以才返回来,尽些绵薄之力!”
王颀又是嘿嘿一笑。
“君真不愧义士,只身匹马就敢到这龙潭虎穴的长安来,不过长安各门已经被叛军围的水泄不通,想要进城也得费一番周折。”
闻言之后,李萼惊道:
“这可如何是好?”
王颀又道:
“义士不必担心,长安城周长七十余里,叛军人马就算有二十万众也难以合围,寻到薄弱的地方吊在筐中即可入城!”
“如此太好了,请问秦使君可在长安城中?”
“自然在城中,听义士的口气好像大将军旧识?”
李萼惭愧摇头。
“旧识算不上,只在新安时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到了长安虽然神交已久却是无缘得见!”
王颀面色讶异。
“新安?”
新安乃是秦晋的发迹之地,能够和秦晋在新安时就相识,向来也不是简单人物。王颀登时肃然起敬。
“这里非久留之地,叛军稍后会返回报复,义士还请上马与王某尽速离去!”
李萼由此上马跟着王颀离去。一边纵马疾驰,他一边观察着王颀和他的部署。原来以为会有大队人马,不想却仅有这区区百余骑兵,是他们人马不多,还是另有原因呢?
这个李萼正是当年在新安城下叫门,单人独骑从贝州赶往长安送信的李萼。只不过李萼到了长安以后便被杨国忠以爱才之名留在了长安,然则好运也仅仅到此为止,京中仕宦一年,做的都是些闲坐喝酒的闲差,胸中抱负难以施展,直到李隆基西逃之后才跟着一并逃离了长安。
一路上忐忑不安,生怕王颀这百余人被叛军逮住了行踪,然则他们人马虽少,却灵活极了,遇到小股探马则一拥而上悉数歼灭,游离在左近的探马若发现大股叛军行踪,则及时躲避,使叛军追之不及。
除此之外,他们在路上还遇到了三四股同样只有百人规模的神武军。
李萼终于忍受不住,在中途歇脚积蓄马力之时询问其中因由。
王颀闻言大笑。
“义士见笑,神武军人少,若集中在一起不但目标庞大,且动作迟缓,容易被叛军咬住。如此以百人为一队,于各地叛军的缝隙中侦查骚扰,来也如风,去也如风,叛军也只能干瞪眼没咒念!”
听了这个解释,李萼登时恍然,然后又佩服这些人的胆大与奋不顾身。
“将军为国以身犯险,才是真义士!”
王颀竟有些不好意思了,赧颜笑着摆手。
“义士谬赞。像你们这种明知关中乃龙潭虎穴,又只身来投的,才是真义士。”
原来,王颀在骊山通往长安的大道上已经从燕军手中救下了西奔来投之人有上百只数。当李萼听闻赶来投奔的人竟如此络绎不绝,不禁感慨涕下。
“人心不死,我大唐焉能亡!”
像李萼这种爱哭鼻子的义士,王颀也见的不少,便习惯性的安慰道:
“大唐当然亡不了,天子登基当日,神武军便以奇计重创叛军,就连孙孝哲都身受重伤。只便宜了那契丹奴,侥幸逃得一命!”
一席话令李萼愕然,他一直以为长安在叛军的围攻下定当度日艰难,竟想不到打了如此漂亮一仗。不过他的心情马上又沉重了起来,现在距离新皇登基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纵使神武军出其不意打了几次胜仗,恐怕长期对峙坚守下,劣势也定然一日甚于一日!
“义士起身,马力积蓄够了,王某这就护送你到长安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王颀命人将所有战马的马蹄以麻布包裹,又将马口中塞入了嚼铁,一行人左右穿插了一阵忽然停下。
“义士,长安到了!”
李萼这才细细往漆黑一片的虚空中望去,果见黑暗中隐约有城墙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城上的人显然都认得王颀,一问一答说了几句之后,便用绳子吊着一只箩筐顺了下来。
“义士坐此筐入城吧!”
李萼发现王颀等人似乎打算离开,便问道:
“将军难道不入城吗?”
王颀爽然笑道:
“王某的部众都在城外,日夜与叛军周旋,王某岂能独自入城?”
面对如此回答,李萼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深深一恭便跨进了筐中。
筐子被吊上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于李萼而言却好像度过了漫长的一年。
上城之后,便早有专人等候,为他登记籍贯姓名,官职履历,以及城中可证明其身份的熟悉之人。
李萼在长安的同僚也不少,但这些多数都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他本不想提及和神武军有关的人,但现在也只好提出来他认识陈千里。不过神武军上下听到陈千里的名字后,反而对他的态度渐冷,又表示陈千里不在长安。
无奈之下,他只好提及自己与秦晋在新安曾经相识,秦晋可证明其身份。
这个说法令专司登记的小吏错愕不已,此人既然同时认识陈千里和秦晋,便定然是秦晋的旧相识了。整个神武军中虽然对陈千里的感官甚恶,但却都知道秦陈二人之间的渊源关系。
小吏不敢怠慢赶忙上报,然后又将李萼请进城下的房舍中休息。李萼发现这些房舍中有半数亮着灯,显然应该住着不少与自己一般等待验明身份的人。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只听得院外马蹄急响,随之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李萼打开房门,却见之前为自己登记的小吏面上挂着惊喜莫名的神色,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君说的没错,御史大夫亲自来了……请君随小吏去门口迎接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
李萼顿觉莫名其妙,自己求见的是秦晋,能为自己证明身份的也是秦晋,如何来了个御史大夫?但瞬息之间他似乎明白了。
“御史大夫便是秦晋?”
下吏赶紧道:
“哎呀,可不敢直呼御史大夫名姓。君猜的没错,天子登基便加封了御史大夫呢!”
本官由郡太守升为御史大夫,于官场而言自然是一次不小的飞跃,但李萼却觉得,仅凭秦晋的功绩和能力恐怕就算入政事堂拜相也绰绰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