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渡过黄河以后,秦晋并没有急于向河东城下的燕军发动攻击,而是下令于北部高坂之上安营扎寨,摆出了和燕军长期对峙的姿态。一方面,又派出了多股人马,分路骚扰燕军的后方补给线,遇到小股的燕军便一拥而上将其全歼,遇到大股燕军便一哄而散避其锋芒。
此时,燕军的兵力不足以合围河东城,秦晋就派裴敬从没有燕军的北门进入河东城与阿史那从礼交涉。
阿史那从礼吃了哑巴亏,尽管恨秦晋欲死,却又不得笑脸相迎来到此地的神武军郎将。
看着裴敬的脸上甚至还有几分少年气,阿史那从礼心中更是不悦。按说这种商讨大战的差事不应该选一个老成持重的人吗?如何就派了这个黄口小儿过来?裴敬早就加冠,说他是黄口小儿显然言过其实,但让如此年轻的将军担负此等重任,于不明真相之人的眼中的确是轻率之举。
不过,阿史那从礼在听说裴敬就是蒲津桥唐军的主将之后,顿时便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多日以来,他没少派人在黄河对岸偷偷的监视这股唐军,仅从其部署与操练而言,就绝非普通唐军可比。
尤其是一向自持甚高的阿史那从礼落入了秦晋的陷阱之后,更不敢轻视年轻人了。他也意识到,秦晋派遣裴敬进城,绝不是对他的羞辱,而是裴敬其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胜任这个差事。
收起了轻视之心以后,阿史那从礼甚至有几分谦卑的请求裴敬,让他在秦晋的面前美言几句,一定要尽快击退城外的燕军,绝不能让他们在黄河以北站住脚,否则将后患无穷。
“暗示那将军勿忧,秦使君早有定计,只要阿史那将军依计行事,定叫孙孝哲乘兴而来,败兴而回。”
阿史那从礼听裴敬语气颇为轻松,他心底便又冒出了些许的不服气。自己在边军中与契丹人打了十几年的仗,到现在这种局面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让孙孝哲在河东道铩羽而归。究竟是秦晋强将手下无弱兵,还是吹牛一个比一个强呢?
“还请裴将军明示!”
奈何人在矮檐下,阿史那从礼对卑躬屈漆毫无心理障碍。他知道,如果不依靠秦晋,恐怕只剩下被燕军粉身碎骨一条路了。
“军事机密,不得轻易示人,许多部署连裴某也无从知晓。阿史那将军只须依计行事即可!”
裴敬的这些话的确不假,凡是神武军中的部署,只有负责制定计划的主将知晓全盘计划,余者仅仅是奉令行事而已。包括裴敬在内,他所知道的也仅仅是本人参与的一部分,至于其他人参与制定的其他部分,则是一概不知。
但这落在阿史那从礼的耳朵里,却得出了另外一种解读。那就是,裴敬在防备着他,关于大军的部署和调动,不肯轻易的说出来,以防止泄露军机。好在阿史那从礼是个极为知趣的人,在被裴敬明确拒绝以后,便只问他麾下所部究竟该如何配合神武军作战。
然而,裴敬的回答只有区区五个字。
“守住河东城!”
阿史那从礼愣住了。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只要你守住了河东城,咱们就已经胜了一半。城外的战事,则交给神武军处置。阿史那将军不必操心。”
“好,既然如此,卑下听凭秦使君安排就是。”
阿史那从礼在震惊过后甚至有几分窃喜,如果秦晋不用他的人出城参与大战,岂非是便像保存了他的实力?如此可算是正中下怀。眼看着天下大乱,官爵封赏都是虚的,只有手中的大军才是可堪利用的筹码。
见阿史那从礼如此乖巧配合,裴敬总算松了一口气,又详细的和他商议了一些细节之后,就急着出城,返回军中。
“军中还有急务,不能在此地多做耽搁,以后城内外的联络,全由此人沟通。”
说着,裴敬一指身后的甲士。
“此乃裴敬亲卫旅率。”
阿史那从礼立刻便露出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表示一切听凭调遣,就算裴敬本人不在,他也一定悉心配合。
最初之时,裴敬还以为阿史那从礼是突厥人,又在北地和契丹人打了多年的仗,一定是个桀骜不驯的人,想不到见了本人以后却大出意料之外。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此人被安禄山踢出了幽州军的原因之一吧。在裴敬的潜意识中,军中有本事的人,一定都有着特异的性格,比如哥舒翰、比如秦晋、比如皇甫恪。而面前的阿史那从礼,前倨后恭之下,更是谄媚的让人脸红,真有才能的人又岂会如此无耻,不顾脸面呢?
其实,裴敬还真看错了阿史那从礼,他虽然谄媚却并不是个无能的人,当初被安禄山踢出了幽州军,其原因也不是因为无能和,而是安禄山本人极为讨厌那些自诩血统纯正的突厥人。因而,身为突厥王族后裔的阿史那从礼自然就不受待见,终于被寻了个错处而获罪。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有一点至关重要,阿史那从礼如此卑躬屈漆还有故意做作的成分,他就是要让裴敬以为他是个只知道阿谀谄媚的逢迎之徒,因而也就会对他本人放松了警惕,以及少几分忌惮。
所以,阿史那从礼压根就不在乎别人把他看成一个一无是处的蠢货。如果秦晋以及其部将都将他视作无能之辈,才正如所愿。
裴敬回到军中以后,就接到了秦晋的第一道军令。命他率所部向东运动,时刻注意聚拢在河东城东门外的燕军,主要打击目标则是一股赶来赴援的燕军。
“我军动作过于明显,会不会被叛军发现了端倪,万一被两面夹击……”
秦晋则道:
“等的就是叛军两面夹击,届时我军便也两面夹击。以有心算无心,咱们占着先天的优势!”
秦晋的策略很简单,其一是趁着叛军在河东城下立足未稳,仍旧有叛军从黄河北岸源源不断的赶过来,派出一部人马骚扰其必经之地,遇到小股人马就围而歼灭,遇到的人马多,就避其锋芒。如果逮到了叛军的运粮队,则想尽办法,一把火少个精光。
这项任务由老成持重又狡猾过人的皇甫恪带着一万人马亲自去执行。而秦晋还从皇甫恪那里借了两万人听凭自己调遣。这些人和裴敬所部加起来则有三万上下。
目前盘踞在河东城下的燕军充其量只有三四万人,可以说与秦晋可以调动的兵力人数相当。所以,秦晋的目标就是在对方还没有大股援军抵达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打一场胜仗,使势均力敌变为敌弱我强。
而且叛军在河东城下的布置,又是兵分三路,一路围东门,一路围南门,最后一路则围西门。如果仅仅是围城,兵力分散算不得问题,但与城外的唐军决战,则给了秦晋太多可乘之机。
因而,秦晋故作露出破绽,引诱燕军上钩,只要对方稍一放松警惕,便可趁势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裴敬奉命率军东进,围在东门外的燕军果然有了反应,派出步卒列阵,严防以待,然则并无主动出击之意。
这个反应早在秦晋的预料之中,裴敬与之人马相当,对方自然不会贸然出击。然后秦晋又将余下的两万人作势自西向南佯动,做出了步步紧逼的姿态,以牵制住西南两门外的叛军。
此时已经过午,秦晋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际,太阳热烈的好像能够喷出火来,他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淌下来的汗水,以防止汗水浸入眼睛。
在这种天气里全副武装假装俱全比起上刑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为了防备冷箭冷刀,必要的防护措施一丁点都不能少。
自从新安城外与叛军曾面对面的硬撼之外,秦晋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些叛军作战过了,尽管在战前他不断的提醒自己,一定不可以轻敌,必须慎重再慎重的对待他们。但是,不知何故,秦晋在心底里仍旧有种天然的优势,认为这些叛军在神武军面前不过是木胎泥塑而已。
也许是受了秦晋的影响,他麾下的原龙武军竟也浑不将叛军放在眼里。独独皇甫恪麾下的两万将士则大大不同,与龙武军所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他们更多的是有些压抑的谨慎。显然,这些人有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在叛军面前还有些畏首畏尾。
能够谨慎固然是件好事,但秦晋调动起来却总觉得不能如臂使指。当然,也可能有之前互不统属,难以严密配合的原因。因而,秦晋所做的佯动并不敢过于冒进,怕起到相反的效果,甚至使局面失去控制。
终于,军报传来,裴敬果然在东部成功阻击了来援之敌,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秦晋决定再进一步佯动,以钳制西南两部的叛军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又将神武军骑兵派了出去,一旦发现不测,便立即发动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