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炮!”
毛承禄大喝一声,大船两边的六个大炮同时点燃,“砰砰砰”一阵乱响,这六声大炮加上船只,算是和孔有德他们约定好的信号了。
信号一起,对面城头果然有了动静。
一队人马在夕阳的余晖里从城中出来,约莫两百人的样子,个个披挂鲜明,为首一人骑在大马之上,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正是叛军中的首脑人物耿仲明。
“怎么就只有耿仲明一个人?”
毛承禄有些狐疑,可是事到临头也不是退缩的时候,只能将船靠近港湾,然后抛了锚就带着众人上岸。
耿仲明早早的下了马,看到毛承禄哈哈大笑,道:“大叔今日方来,可想死小侄了。”
耿仲明大约四十来岁,看样子比毛承禄还要稍大一些,但喊毛承禄大叔可是没错。
为毛?
因为一个人:毛文龙。
毛文龙坐镇东江的时候,手下精兵悍将不计其数,除了黄龙、耿仲明、孔有德、毛承禄之外,还有李九成、尚可喜、陈光福等人。
天启二年的时候,满清鞑子将毛岛主鞍山老家的一百多人全部屠杀,结果弄得毛岛主成了孤家寡人,为了延续毛家的光荣,于是毛岛主就大肆的认儿子。
毛承禄肯能因为姓毛的关系,所以成了毛文龙的第一个干儿子,海上名号“毛大”,当然了,还有许多别的干儿子。
毛文龙缺少亲情,所以他除了喜欢认干儿子之外,还喜欢认干孙子。
孔有德、耿仲明都是孙子。
这样一来,无论耿仲明还是孔有德,喊毛承禄“大叔”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云台啊!”毛承禄握着耿仲明的手,眼中突然流出泪来,腮边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云台啊,你要为我报仇。”
“哇哇哇……”毛承禄痛哭倒地,跪在了冰冷的沙滩上,这幅尊容即便是在苏白衣的眼中也没有丝毫的破绽。
“大叔,怎么了?”耿仲明本来就没有任何疑心,现在看毛承禄哭的这么痛哭,有些发愣,再看看身后四十来个衣衫褴褛的士兵和那被打了半边的战船,终于若有所悟:“大叔,婶子呢,家眷呢?”
“呜呜呜……恐怕命不久矣!”毛承禄死死的拉住耿仲明的手:“都是黄龙这个狗贼,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竟然先发制人将我家眷掠去,呜呜呜……”毛承禄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的大哭:“要不是我跑得快,我此刻已经去见义父了!”
“这……怎的,婶子她们……”
“都抓了!”毛承禄眼泪像是不要钱的海水,不停的汩汩而下。
苏白衣估摸着,一方面可能是这货的演技真不是盖的,另一方面来说,想到如果此次诈降若不成功,自己家小还是免不了一死,悲从中来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相交集之下,眼泪如泉涌也不奇怪了。
“云台啊,你一定要给我报仇,走,你去点兵,咱们现在就杀回去,若不将黄龙那王八蛋千刀万剐,我姓毛的自己被千刀万剐!”毛承禄停止了哭泣,语气中透露着极强的恨意,冷冰冰的堪比海上的北风。
“这……”耿仲明有些为难的笑了笑:“大叔,这个,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不!云台!”毛承禄死死的拉着他的手:“我有银子,有大炮有火器,还偷偷带来了几桶火药,云台,我都给你,你务必要帮我报仇。”
“大叔,先回城里,等瑞图(孔有德字)回来了咱们从长计议。”
“瑞图?”毛承禄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呀,瑞图呢,瑞图怎么没来?一个个又是大元帅、大都督的,官做大了就看不起我这个老叔子了?”
“大叔啊!”耿仲明脸上苦苦一笑:“这不出了点乱子么,瑞图和我一起本来是迎你来着,谁料想你中午左右没来,李元帅攻击莱州久攻不下,所以便急调瑞图过去了。”
“哦!”毛承禄松了一口气。
耿仲明道:“大叔且随我进城,你们这一路受惊了,小侄已经备好了酒菜,给您压压惊!”
“不忙!”毛承禄一摆手:“云台啊,虽然咱们私下里是叔侄,可公是公私是私,于公来说,这次是我毛承禄来投奔你们的,既然来了,就不能坏了规矩。”朝后一摆手:“抬上来。”
四十名锦衣卫连同苏白衣在内都充当了一次临时苦力,将一箱箱的金银从大船上抬下来放在岸边,排成一排并且打开箱子,金灿灿白花花,晃人眼睛。
“这……”这么多金子和银子,足以让耿仲明两眼发晕:“大叔,您太客气了。”
“唉……”毛承禄摇摇头,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苏白衣:“一家老小皆落入鼠辈之手,十有八九难以存命了,我毛承禄要这些黄白之物何用?本说带七千人马来归,如今人马全折损,只剩下这些财物而已,还请云台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大叔能来,云台和瑞图高兴不已,怎么会怪罪,不敢怪罪不敢怪罪。”耿仲明看了看天:“让这些兄弟们都一起进城,今晚不醉不归。”
“好!”毛承禄道:“云台让人看着点船,船上还有数百火器、火药!”
……
登州城滨海而建,雄踞一方。当年毛文龙坐镇东江的时候,孙承宗便极力建议天启皇帝设置登莱二府,以此策应辽东和东江重镇,后来袁可立任登莱巡抚,将此处打造成了一个海陆军基地,现在袁可立不在了,但是登州城仍算是整个山东半岛的军事中心。
城不高,可每面墙上都有十几门的大炮,加上山东是整个大明火器的生产基地,所以登州城的防守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当初如果不是陈光福和耿仲明在城中举火为号暗开城门,别说孔有德八百骑兵,就是八千也无法攻破。
苏白衣走入这个年轻的城市,踏着石板一步步向前,在耿仲明和毛承禄二人无尽无休的客套中,终于走到了登州城的“元帅府”。
现在的元帅府,其实就是之前孙元化办公的地点,属于登莱巡抚衙门。
“大叔,请!”
耿仲明没有丝毫防备之心,让四十人进入元帅府,然后就在大厅中摆好了足足五大桌酒菜,此刻天已经擦黑,大厅中烛光明亮,已经有数人在此等候了。
“大叔来了!”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后面跟着四五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每个人身上都有种沉重的杀气,一看就知道是从刀山血海中滚出来的人。
“应元,你小子几年不见越来越壮实了!”毛承禄拍了拍李应元的肩膀,突然将苏白衣拉过来道:“云台,应元,刚刚忘了介绍,这是我新任的参将苏布,如果不是他的话,姓毛的我这条命就留在海上了,多亏了苏将军搭救。”
“哦!”耿仲明狭长的眼睛在苏白衣身上扫了一眼,目光如刀:“好重的书卷气息,苏将军莫非是个读书人?”
“惭愧惭愧!”苏白衣拱手,有些尴尬的说道:“苏某只是个四试未第的童生,算命先生说小人命克文曲星,所以只能投笔从戎,想跟着几位将军干一番事业!”
“投笔从戎,说得好!”耿仲明盯着他似笑非笑:“苏小兄弟恐怕不知道,咱们带兵攻陷了登州府,山东一片大乱,这可是造反杀头的买卖,你不怕么?”
“我怕啊!”苏白衣很直接的回答:“可富贵皆是险中取,当年常遇春、徐达、李善长等人不也是干的杀头的买卖,若无当时的勇气,哪来与国同休的世代豪门?”
“哈哈哈哈!”耿仲明道:“说得好,说得好,他日若开创了大业,苏兄弟也应是开国重臣了,来来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说话间指了指李应元:“看到没有,这李公子,乃是大元帅李公的嫡长子,若是咱们真破了这天,合当李大元帅坐龙庭,到时候李公子就是太子了。”
李应元嘿嘿笑了两声,拱手道:“大叔、苏将军,还有各位兄弟,里面请,已经备好了酒菜,砖为诸位兄弟接风洗尘。”
一行人走进大厅中,苏白衣陪着毛承禄等一众登州将领坐在首位,其余锦衣卫则散乱的坐在了下面的四个桌子上。
菜品不是很多,主要还是以海产菜为主。
耿仲明笑呵呵的看着桌子上的海鲜,道:“诸位,老耿我就好这口,从小吃到大啊。”
“这鲍儿又是云台做的?”毛承禄问道。
“是啊!”李应元道:“耿兄亲自下厨,味道鲜的不得了。”
“快吃,都来尝尝!”
专门有下人将酒满上,苏白衣夹了一块鲍鱼放在嘴里尝了一下,然后点头道:“不错,耿大都督身怀绝技啊。”
“哈哈哈哈!”耿仲明再次大笑,看着苏白衣道:“世事无常啊,鄙人生于辽东盖州,从小就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我家隔壁老头是盖州最大饭店里面的厨子,每天下工时偷偷的在裤裆里带剩菜出来管他一家人吃喝。谁能又想到,那个时候我耿仲明眼巴巴的看着邻居,平生最大的志向便是当个厨子?”